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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玉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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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玉跪着又往前膝行一步,奏道:“陛下,封将军自洛阳陷落以来曾三度遣使奉表,欲向陛下面陈逆胡实势、论讨贼方略,陛下都不肯接见。如今将军慷慨赴死,以身家性命成此一表,是为尸谏,陛下还是连看都不愿看一眼吗?陛下可知高元帅就戮时三军皆呼枉,声撼天地。如此二位将军仍对陛下忠心不二,无半句怨言,反而担心自己阵前丧命长敌之威。其赤胆忠心可昭日月,竟不得圣心半分眷顾吗?”

  她想起目睹高封二人被斩的惨烈之状,不由眼眶一红,语带哽咽。

  群臣中有与高封交厚者,听她说高仙芝死时将士呼枉,出列问道:“陛下,高元帅虽有失地之责,但罪不至死,究竟为何遽斩之,使三军皆以为枉?”

  皇帝本要发怒,被这么一问,想自己未加详查便下令斩杀两名大将,不禁也有些懊悔,一时默然不语。

  杨昭因道:“陛下,朝中诸将唯有封将军一人与安禄山直面对阵过,逆胡情势也只有封将军最清楚,覆辙亦是后事之师。封将军虽有过失,但对朝廷、对陛下始终是忠心耿耿,其情可怜,其心可嘉。正当今日大朝,文臣武将皆聚一堂,不如趁此机会将封将军遗表宣示于众,以作鉴戒。”

  皇帝心烦地挥挥手:“就照右相的意思办吧。”

  杨昭拜道:“是,容臣宣读。”便来取菡玉手中表疏。

  菡玉稍稍一退,沉声道:“封将军获罪就刑,怎敢劳动宰相亲自宣读遗表,封将军在地下亦不安心。”竟是把封常清之死算到了他头上。

  杨昭眼中含怒,嘴角却扯出一抹笑意来:“我钦佩封将军赤诚忠心,愿显其志与众共勉,封将军遗表尸谏不正是这目的?他地下有知,当觉无憾矣。”

  这样的事也只有杨昭做得出来,暗地里动了多少手脚,面上还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菡玉心中说不出是愤是哀,生生压下,对他躬身递上遗表:“有劳相爷。”

  杨昭接过,向皇帝一拜,展开朗声念诵——

  “中使骆奉先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铤。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封常清这道临终遗表不可不谓肺腑之言,满纸赤诚,言哀而意坚,听得群臣莫不唏嘘感慨,与他有故交者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帝也不好再作无情,好言抚慰一番,含糊退朝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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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菡玉身着便服,未及朝散便先退下。她心中抑郁,故意避开人群拣僻路行走,回到崇化坊的寓所,就见小院门前已停了一辆熟悉的四马油壁车,先她而至。

  她此时怒火已熄,不由生出畏缩退避之意,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站在巷口迟迟不前。

  明珠站在院门口,一边盯着院里的人,一边向外翘首盼望,远远看见菡玉回来,喜不自禁地跑出来迎接。真到了她面前,又不自在起来,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开口。

  菡玉先道:“明珠,这一个多月来苦了你了。我说走就走,也没给你安排……”

  明珠连声道:“没事没事,我一切安好,只是担心少卿……你的病,都好了吗?”

  菡玉道:“我此月离京就是回乡去求医,如今已痊愈了。”

  明珠日久以来的担心终于放下,不断点头:“那就好,你没事就好了,我就怕……”眼中不由起了泪光,她自觉有些失态,回过头悄悄拭去,指着门前马车道:“少卿离京,相爷知道吗?刚刚他急匆匆地寻上门来……”

  菡玉道:“方才朝上已见过面了,你莫担心。走,我们回去吧。”她长呼一口气,越过明珠往院门而去。

  明珠连忙跟上。

  杨昭四处寻她不见,正自烦躁,但一看到她便什么火气都没了,只记得这月余来夜夜想念度日如年,责问的话出口也成了关切:“你上哪里去了?也不等我一起回来。”

  菡玉低下头:“相爷朝事缠身,菡玉不敢耽扰。”

  又是这样,又像以前一样,总是低着头,仿佛卑躬屈膝,骨子里却倔强不肯圆融。他进,她退;他让,她也退,让他什么招数都落在了虚处,始终拿她没有办法。

  他叹了口气:“这里面有许多因由。”

  她应道:“我明白,相爷行事必有道理。”

  “你随我进屋,我细细说给你听。”他指了指房门,转身向屋内走。

  菡玉随他走入屋内,回身去关门。刚合上门扇,就被他从后搂住,让她立时慌了手脚,无措地想去掰开他环在腰间的手。身子略得自由,又叫他扳过肩膀来迎面抱住,脸便覆了上来。

  她慌乱地躲避,站立不住,被他推向背后的房门,“咣”的一声。她再无退路,到底是让他得逞了,辗转缠绵,一偿这月余来的相思,方才罢手。

  “相爷……”她微微喘着气,鼻尖被他抵着,近在咫尺,唇齿鼻间尽是他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呼吸:“你不是说要细细说给我听……”

  他轻啄她唇瓣,密如雨丝:“还不够细吗?”

  菡玉双颊泛红,又有几分尴尬,别过脸推他:“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别这样……”

  杨昭稍微将她放开一些,浅浅搂着:“玉儿,你离开一个多月,一回来就跟我怄气,我连单独跟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这样,你能好好听我说?”

  她嗫嚅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昭无奈地叹气:“我就知道,你还没见我的面,心里就先认定我有罪了,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菡玉抬起眼来看他:“难道这件事和你无关,你是清白的?”

  杨昭想了一想,坦然一笑:“你想得也没错,确实跟我有关。清白两个字怎么写,我早就不知道了。”

  这样的话他居然也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丝毫不觉得亏心。她目中微含恼怒,此情此景下又说不出斥责他的话来。

  “所以呢?”他盯着她双眼,“又要和以前一样跟我划清界限了吗?你也和别人一样看我,一点特殊都没有?”

  菡玉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无所遁形,气馁地转开脸:“管不起,我还避不起吗?”

  这个答案终于让他满意,唇角扬起。

  “原来我在你眼里终于有那么一点点特殊了。”他掐着小指尖比了一下,“少是少了点,不过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菡玉却没有心思和他玩笑,眉头轻蹙:“相爷,就算我对你有些私心情弊又怎样呢?凡事就能迎刃而解吗?”

  “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好了玉儿,都是我的不对,你别生这冤枉气了。你要什么我都依你,我行事哪里不合你意,下次我都改,好不好?”

  “改不了了。相爷又不是年少懵懂的孩童,是非曲直早在心中定了型,哪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就像这次,因你暗相授受让高封二位将军丧了命,你却丝毫不觉得心虚亏欠。就算你勉强自己顺着我的心意,一件两件事能勉强,十件、百件,你都能勉强得来吗?”她望着他,语调无奈,“相爷,你我政见不一观念有差,实在难以相合。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相爷何必强求。”

  “道不同不相为谋,菡玉,你开口闭口都是国事,那我们的家事呢?”他握住她肩膀,“你换了一具身子,就完全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就把那些全忘了吗?”

  菡玉心神纷乱,侧目看向别处。

  “你明明也忘不了。”他轻拥她入怀,“玉儿,你的心思我都懂。要你撇开你那榆木脑袋里的是非对错只和我风花雪月,你定然做不来。我知道你为难,你一根筋直到底不肯转圜,我能怎么办呢?只有我去顺应你了。”

  他圈紧了双臂:“但是要我放开你,那是万万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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