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美帆在申州大剧院举行了最后三场公演, 戏迷们以为她经受大难状态会出现下滑,到场却收获了满满的惊喜, 台上的主角感情饱满, 唱做俱佳,某些细节比前面几场处理得更圆融细腻, 真正做到了人戏合一。
这是美帆对戏迷的倾力回馈,也是对自身戏剧艺术生涯所做的优秀汇报。
最后一场演出落幕,她带妆上台做谢幕致辞, 面对上千观众侃侃而谈。
“谢谢大家能来观看我的演出,三场公演很短暂,大家的支持却将永远鼓舞我。去年下半年我的生活出现了好几起重大波折,其中一些大家想必都知道了,近来外界流言纷纷, 有些直接危害到我的名誉, 使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对我产生了误解。坦白地说, 我承受的压力真的很大,也无法预测自己今后是否还能站在这个舞台上。那次强、暴案发生后,很多朋友和友好人士都劝我放弃起诉犯罪人, 他们为我分析利弊,想让我明白这么做对我造成的伤害也许比强、暴本身严重得多。可我依然坚持, 情况果然如朋友们所说, 招致各种非议和中伤,但我至今不后悔,并且坚决要把这场官司进行下去, 今天趁与大家见面的机会,我想说一说固执的理由。”
在场戏迷都对她深表同情,一些圈外记者也是奔着这个噱头来的,全都侧着耳朵静听。
美帆知道台下坐着不少好事之徒,准备拿她的话大做文章,这些都不妨碍她的气势,不慌不忙说道:“以前看过一则新闻报道,在中国90%以上的强、奸受害者选择不报案,这些受害者里不仅有农村妇女,还包括北京等一线城市的广大女性。不报案的原因很多,最具代表性的一点是:由于我国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和道德观,假如一个女人遭受强、暴,不管她此前多么清白无辜,都会被当做破鞋看待,甚至被扣上不检点不自爱咎由自取的罪名。舆论在看待强、奸案时,往往不指责罪犯,反而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把被害原因归咎到受害女性身上,对她们进行二次伤害。不止外人,某些受害者的家人也会把她们视作耻辱,怕丢脸,因而极力阻止她们报警。这些压力迫使许多受害女性忍辱吞声,沦为沉默的羔羊,长期承受精神折磨。也使许多强、奸犯逍遥法外,有恃无恐地继续犯罪,甚至把犯罪经历当做荣耀四处炫耀,煽动、教唆、培训出更多强、奸犯,对广大女性的人身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当自己也成为强、暴受害者后,我深深体会到了那则报道的真实性,当初看到新闻时的愤慨促使我坚定选择了现在的道路。作为一个公民,就应当守护自己的权利、守护国家法制的尊严,绝不放纵犯罪行为。作为一名女性,我更有义务拿起法律武器讨伐罪犯,让他受到应有的严惩,这样既能警示那些潜在的犯罪者,也能激励更多受害女性勇敢地站出来报警,从而有效阻止同类案件发生。”
说到这儿她情不自禁望向观众席前排,那里坐着父母和她大病初愈的丈夫。他们正凝神注视她,收到那些鼓励的眼神,她勇气倍增,微笑道:“这里特别感谢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丈夫,案发后他是第一个支持我起诉的人,一审判决后也是他坚决支持我提起抗诉,他没有顾忌自身颜面,只把我的感受和权益摆在首位,一定要为我讨还公道,从这点来看我比那些因家人阻挠放弃维权的受害者幸运得多。我们都知道这条路很艰难,结果也许并不像我们预期的理想,但我会尽最大努力抗争到底。莎士比亚曾说过一句名言:‘弱者,你的名字叫女人。’,我认为女人绝不是弱者,我们有勇气有信念还有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利,任何时候都能正大光明争取、捍卫自身正当权益,与凌、辱伤害我们的恶势力作战……”
她身着戏装,形同弱质纤纤的古代仕女,说出的话却代表着新时代女性坚强不屈的心声,宛若黎明的晨曦,微微一缕即可与黑暗抗衡。剧院里响起如潮的掌声,人们纷纷起身向这位勇敢的女性致敬。
当晚美帆的这则演讲被发布到网络上,经过各大媒体转载引起社会各界强烈反响,全国妇联和各大妇女儿童权益保护组织公开对强、奸受害女性发起声援,衍生出多则公益广告,成为当前人们热议的话题。
一周后该案在申州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二审,组成合议庭的七名成员都是女性,这是雷天力一方没能料到的。这七位审判员和人民陪审员逐一到场,仿佛七只火把烤得雷天力额头冒汗,自言自语嘀咕:“怎么全是女的啊。”
主审的女法官冷峻一笑:“都是男成员的合议庭很常见,都是女成员的就很奇怪吗?”,随即敲响开庭的法槌。
性别有壁垒,女性司法工作者在受理强、奸案时对被害者更具同理心。二审做出了与一审全然不同的判决,判定被告强、奸罪名成立,依法判处其四年有期徒刑。二审后判决即刻生效,雷天力再想翻盘,也只能先进监狱再由亲属代为上诉了。
这案子举国瞩目,判决结果一出,广大群众拍手称快,多家权威媒体纷纷发布评论员文章,标题都透着相同的观点。
《雷天力强、暴案二审判决结果再次证明: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金钱非万能,更非犯罪分子的护身符》
《从IT业之光到IT业之耻,雷天力究竟经历了什么?》
《任何人都休想做中国法治建设的拦路石》
《顶级富豪为所欲为终成法治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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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帆跳楼救夫时,很多网民被她对爱情的忠贞所感动,自发为她辩白,说这样深爱丈夫的女人怎么可能去做富豪的情妇。雷天力罪名成立,污蔑她的流言更是不攻自破,正义得到了声张,无辜者也恢复了声誉。
这时赛家另一桩喜事也临近了,贵和为了能让二哥参加自己的婚礼,将婚期推迟到了3月18号,算算看还剩十天。郝质华约母亲见面,希望到时她和哥哥们能出席。
林惠见她不提郝辛,问:“你就不想让你爸去?”
郝质华这几个月都没收到父亲的让步信号,春节也没回家过,闷闷不乐道:“爸不会去的。他说了不再管我的事。”
林惠辩解:“他那都是气话,你是他的亲女儿,他怎么舍得不管你?”
郝质华一阵心酸,问父亲最近是否提到过她。
林惠叹气:“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嘴上不好意思提,心里可是一直都惦记你的,时不时就跑你屋里坐着发呆,我都发现好几回了。”
她跟着叹气:“爸太固执了,老觉得我和贵和结婚是丢他的脸,不肯承认我们。”
孩子们和丈夫闹别扭,林惠一向帮儿女站队,此时却转换立场为老头儿说话:“你爸是固执,但说这话真是冤枉他了。他是怕丢脸的人吗?过去他在单位被整得那么惨,连降三级还被下放到水坝去看机房,人人都笑话他,他做事说话不还跟从前一样,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议论了?他是真的太疼你,怕你再吃亏上当才这么紧张。你难道没感觉到?家里四个孩子,你爸最喜欢的就是你。”
郝质华嘟囔:“我知道爸喜欢我,但和哥哥们差不多吧。”
林惠心急不过,决定招认一桩亏心事。
“我跟你说件事吧,你刚出生那会儿,你爸被降了职,工资少了一大截,福利也被使坏的小人搞没了。我工资一直都低,他收入一少养家就吃力了,实在负担不起你这多出来的一张嘴,就跟你二舅商量,想把你送去老家抱给别人养。你爸不同意,我就背着他做主让你二舅把你抱走了。你爸知道了,愣是追到火车站,跑到月台上隔着车窗逼你二舅把你还给他,回家让我把你奶奶留下的古董花瓶拿去卖了一百块贴补家用。那可是他们郝家传了好几代的宝贝,正宗的明代官窑白瓷,现在少说值好几千万,我都觉得可惜,可你爸从没后悔过,在他心目中你比那传家宝贵重多了。”
郝质华吃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会儿还在吃奶能有记性?就是质朴质刚他们估计也不记得了。我怕你怪我心狠,想把你送人,一直没敢告诉你。总之全靠你爸你才有今天,你可以怨他不理解你,但不能怀疑他对你的爱啊。”
母女俩作别时都心事重重,林惠回家趁吃饭的功夫向丈夫通报消息:“质华的婚礼定在3月18号,地点在半岛酒店。”
郝辛愣了愣,低头扒饭:“别跟我说这个,我不想听。”
林惠无奈地瞄他一眼:“不想听我也得告诉你,女儿要结婚了,你这当爸的心里总该有个数。”
郝辛不吭声,吃饭速度明显慢了,冷场几分钟,忽然问:“她跟那赛贵和怎么样了?”
“挺好的,新房都装修好了,是赛家大哥给装的,我去看了,装得不错,家具电器也都是赛贵和置办的,质华说她没出钱也没操什么心。”
“那婚礼呢?”
“也基本是男方在操办,质华这方面是马大哈,赛贵和心细,正好跟她互补。”
老头儿又不说话了,林惠等不及,正色问:“你真不去?”
“去哪儿?”
“女儿的婚礼啊,你想让她当没爹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走花道?”
她本想借机说服郝辛,倔脾气的老头儿却放下碗筷离开了,此后一遇到这个问题他就默默回避,像一台设置程序的机器,拒绝接受有关信号。
不过这都是假象,女儿要出嫁,郝辛的心情比妻子紧张多了,当年工作时即将做重大决策前的焦虑状态又缠上他,让他昼夜不宁。他耐不住困扰,在3月15号傍晚来到莱顿建设的办公大楼下,想见一见女儿。
天正飘着沾衣欲湿的杏花雨,他撑着伞躲在远处,似一颗不起眼的雨滴。
6点过一刻,郝质华和贵和一道走出大楼,共撑一把伞走向大街,像是去餐厅吃饭。
郝辛悄悄跟踪,见贵和撑伞的手环过郝质华肩膀,尽可能遮住她,自己一半身子淋在雨里。郝质华将伞向他倾斜,又很快被他正回来,露过水洼还会带她绕行,表现得非常细致体贴。
郝辛跟随他们走了几百米,目送他们走进一家餐厅后还在原地伫立许久,是夜又迟迟不能入睡。
到了婚礼当天早上,郝家的长子郝质朴从北京赶来,一下飞机便直奔家里与母亲二弟会合,准备同去参加妹妹的婚礼。
三人正要出门,郝辛从卧室出来,站在客厅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儿子们以为老爸要反对,大气不敢出,林惠怨他死犟,白眼训斥:“你盯着我们干嘛?自己不去还不许我们去?质华又不是孤儿,凭什么结婚时没有家人在场?”
郝质朴和郝质刚连忙劝说。
“爸,您不是让我们四兄妹互帮互爱吗?质华结婚,我们做哥哥的得去啊。”
“是啊爸,您不去,就只能由大哥陪质华走花道了。大哥去,我就得去,质诚在美国回不来,也托我们送了礼金和花篮,这不都是我们的分内事吗?”
郝辛铜墙般的眼神开裂了,背着手低头坐到沙发上,吩咐妻子:“去把我的西装拿出来。”
家人们没明白他的用意,齐齐愣住。
他冲林惠皱眉:“你不会想让我穿成这样去礼堂吧?”
铁树开了花,妻儿欢喜连天,争相过来献殷勤,拼命夸奖恭维,差点把他捧成有道明君。
见父亲到来,郝质华倍感惊疑,问好时充满戒备。
郝辛知道她很不安,温和安抚:“放心,我不是来捣乱的。”
旁边贵和更对这岳父忌惮到十分,起着鸡皮疙瘩讪笑:“叔叔好。我家的亲戚朋友们都来了,您快里面请。”
说着忙吩咐伴郎招待郝家人。
郝辛进入会场,找到负责主持婚礼的司仪,要求在婚礼开场时致辞。司仪满口答应,以为他和新郎新娘通过气,也没再找郝质华和贵和确认。
这一疏忽让很多人虚惊一场,见父亲上台拿起话筒,郝质华的心犹如被拉成满月的弯弓,贵和也担心岳父要砸场子,脑袋顿时炸成爆米花。
郝辛面色沉定,彬彬有礼向来宾们鞠躬,这动作稍稍减轻几位当事人的紧迫感,开始好奇他接下来的话。
“在场的各位来宾,大家好。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来参加小女郝质华和小婿赛贵和的婚礼,我谨代表全家送上最热烈的欢迎。值此喜庆时刻,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情非常复杂,可以说百感交集,感慨万千。”
郝辛当过领导,在大场合讲话中气足气势强,一下子调动了全场的注意力。人们以为这位老父亲要向新人寄祝福语,听到的发言和他们的想象有些出入。
“我一共有四个子女,前面三个都是儿子,我给他们取名‘郝质朴’、‘郝质刚’、‘郝质诚’,含义都很朴素,唯独给女儿取名‘质华’,取‘华色含光、芳华常驻’之意,希望她能有个华丽绚烂的人生。我的女儿质华也的确非常优秀,从小品学兼优,顺利考上国内的最高学府,后来又到国外名校留学,取得博士学位,归国后成为一名才干出众的建筑设计师,全国各大城市都有她主持设计的建筑,其中不少还被评为当地地标,在业内颇受肯定。能有这么出色的女儿,我非常骄傲、荣幸,一直坚信她配得上最美好的人生。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世上绝大多数父母都希望能终生守护孩子,陪伴他们度过人生的风风雨雨。我今年已经77了,按说不该再贪心,可为了我的质华,我希望自己活得越久越好,能在她遇到困难挫折时继续保护她,做她最坚实的后盾。我的话完了,谢谢各位。”
老人动情演说,每个字都情真意切,饱含着浓浓的父爱。不少人感动落泪,郝质华的泪水最汹涌,在场的只有家里人知道父亲生性古板,不喜甜言蜜语,母亲都说这辈子没听他说过一句情话。这样拙于表达感情的父亲,今天在她的婚礼上倾情道白,其中深爱又岂是这短小篇幅能够阐述完整的?她愧悔无地,为误解父亲的想法而自责,又被心痛的幸福感萦绕。父情比山高,母恩比海深,她庆幸能成为他们的孩子,享受丰沛的亲情。
司仪请郝辛带新娘入场,郝辛器宇轩昂地走到郝质华跟前,望着泪如雨下的女儿,深情祝福:“祝贺你啊,郝质华同志,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郝质华哽咽难言,低头向他鞠躬:“爸,谢谢您。”
她挽着父亲的手穿过鲜花簇拥的通道走向礼堂中央,十几米的路程象征着数十年的人生,这一路有过许多崎岖坎坷,每次挫折后都少不了父亲的扶持。郝辛也回忆着女儿的成长之路,现在他即将退出她的生活重心,将她交付他人,他不确定这人是否能顶替他照顾她,郑重地对那欣喜忐忑的青年说:“赛贵和,我把质华交给你了,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好好待她。”
贵和也郑重承诺:“您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郝辛转头慈爱地注视女儿,轻声说:“去吧。”
父女俩互赠最温暖的笑容,然后女儿的视线从父亲脸上移向生命中的另一半,迈出坚定的步伐。
郝辛注视她的背影,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送行。
新郎新娘交换戒指,司仪宣布礼成,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胜利、珍珠、辛向荣等小嘉宾们载歌载舞走上舞台,唱起著名的婚礼金曲《给你们》。
“他将是你的新郎,从今以后他就是你一生的伴他的一切都将和你紧密相关,福和祸都要同当。她将是你的新娘,她是别人用心托付在你手上你要用你一生加倍照顾对待,苦或喜都要同享。一定是特别的缘份,才可以一路走来变成了一家人,他多爱你几分,你多还他几分,找辛福的可能。从此不再是一个人,要处处时时想着念着的都是我们,你付出了几分,爱就圆满了几分。”
这首老歌婚庆必唱,早不新奇,赛家人听来却别有感触,经历了那么多悲欢离合,矛盾与磨难,五兄妹学会了同甘共苦,赛亮千金贵和这三对小夫妻也破镜重圆终成眷属,正如歌词说所的:爱要靠付出才能圆满。
别人心里甜,秀明心里却苦,如今家家团圆,只他的小家支离破碎。佳音今天也来观礼,仍对他视若无睹,婚礼后摄影师为新人拍全家福,她也躲着不肯入镜。
贵和拖着她竭力央求:“大嫂,今天我和质华结婚,拍全家福怎么能少了你呢。你只看跟我的情分,来吧。”
她不忍坏了新人的心情,勉强答应,站在人群边缘,离秀明远远的,拍完就立刻走开了。
喜宴上她也带着英勇坐在别桌,忙了半天感觉很饿,端上来的每道菜都吃得很香,不知不觉吃了很多。美帆过来陪她,见她面前的盘子里堆满各种骨头,惊问:“你现在怎么这么能吃啊。”
上个月佳音已搬到装修好的公寓居住,临走前那几天美帆就发现她食量增加,今天看已算得上大胃王水平。
佳音也奇怪:“最近不知怎么搞的,胃口特别好。”
“怪不得胖了这么多。”
“胖了很多吗?”
“目测起码胖了十几斤吧。你可得注意点,过了四十岁很容易发福,你这样大吃大喝,稍不留神就会吃成肥婆,到时形象可就毁了。”
佳音认为是季节变化引起的,不甚在意,过了两天休息日在家独自吃晚饭,忽然惊觉已添了两碗饭,强忍住添第三碗的念头。到了夜里饿得不行,胃像接通了太平洋,总想往里面填东西。她起床打开冰箱取出饭菜加热,又莫名地很想吃奶酪炸鸡和烤猪蹄,以前从不好这口,这会儿想想就流口水,可真是怪事。
她发微信询问当医生的朋友,对方回复:“有可能是甲状腺出了问题,快去查查,要是甲亢就糟糕了。”
她也意识到问题不简单,第二天下午去医院检查,门诊医生看了血检和尿检的化验单,笑道:“你怀孕了。”
她瞠目结舌,质疑结果有误。
医生却肯定地说:“血检和尿检报告都显示怀孕了。”
“这不可能吧。”
“那就再去做个B超,确认一下。”
B超更直观的显示出结论:她已怀孕19周。
她像坐着云霄飞车往下坠,回到门诊室仍在恍惚,医生笑话她:“你以前生过孩子吧,怎么会连怀孕了都不知道?”
“……我没想到会这样。”
“连续4个月没来例假也没起疑?”
“我例假一直不准,以前连着几个月不来也是常有的。”
“没有妊娠反应?”
“前两次怀孕反应很强烈,这次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觉得自己比以前能吃了,长胖了很多,还以为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疾病,才来医院做检查。”
“你很健康,食欲旺盛是怀孕引起的,目前看胎儿一切正常,回家好好调养吧,记得每月定期来做产检。”
现在国内生育率持续走低,政府大力鼓励生育,已在讨论研究不限制生育的提案,兴许这孕妇运气好,到生产时就能赶上政策下达了。
佳音殊无喜色,忧虑道:“医生,现在还能做人流吗?”
医生停住打字的双手:“你不想要吗?已经19周了,不适合做人流了,只能多等两周做引产。”
“引产……”
“引产对身体伤害也很大,相当于坐小月子了,你考虑一下吧。”
佳音的苦恼仿佛震荡的可乐气泡迅速漫涌,人流的想法一闪即逝,想到第三胎有可能是英勇那样乖巧听话的小宝贝,她就舍不得杀死ta,但让她因此跟丈夫和好,依然办不到,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她独立抚养这孩子,那就不便考虑再婚问题了。
当晚朱百乐恰好约她吃饭,看她心神不定,细心的男人连忙关问:“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啊。”
她企图掩饰,他却执意追问。
“有烦恼就说出来,我帮你解决。”
她想了想,这事是不该瞒着他,早点坦白也好让对方早做打算,羞惭道:“我大概不能遵守和你的约定了。”
朱百乐失惊:“为什么?”
“今天我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说我怀孕了,孩子已经19周了,是和我丈夫闹离婚前怀上的。”
男人的震惊在她意料中,加倍愧疚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这次没一点怀孕的征兆,要不是最近太贪吃,以为生了什么病,我也不会去医院。”
朱百乐定了定神,问:“你打算和你丈夫和好吗?”
“不。”
“那孩子呢?打掉?”
“……我还在考虑,我丈夫现在不肯把孩子交给我,我也不敢肯定珍珠小勇是否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如果他们选择留在爸爸身边,那我就只剩肚子里这个了,还是想把Ta生下来。”
朱百乐闻言笑得嘴角抽搐:“你的想法没错。”
她窘若囚拘,忙抢先表态:“如果是那样对你就更不公平了,我不能让你太吃亏,所以我们……”
“对不起,我去厕所抽支烟。”
这是朱百乐头一回打断她的话,离座时他身体明显颤抖,走路姿势近乎逃奔。她预测他是去想了结的措辞,不愿再领受难堪,买单后离开了。
走出不远,朱百乐高喊着追来,焦急埋怨:“佳音,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佳音无地自容:“我、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也不用解释什么了,我都能理解。”
“你误会了,我刚才激动是因为太高兴了。”
“高兴?”
仔细一看,朱百乐当真喜形于色,语速很急,手脚都放不自然了。
“我说过想要健全的家庭,可自己的身体不争气,生不了。你现在就对外说这孩子是我的,等我们结了婚,他就是我们的孩子,外人绝不会起疑。”
“这……”
“你就听我的吧,我真感谢老天给我这次机会啊,能收到从天而降的宝贝。你记住,有人问起一定要说是我的孩子,怀孕19周什么的都保密,就说宝宝才两个月大,是我们交往以后才有的,知道吗?”
“但是……”
“别担心,听我的准没错,哎呀我真是太高兴了,终于能有自己的孩子了,现在就给ta起个名字吧,叫朱家珍,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我们朱家的珍宝!哈哈哈。”
朱百乐如获至宝,第二天就给佳音送来一大堆孕期保健品,还提前定了胎教班,叮嘱她好好养胎,最好连百味鲜的工作也暂时停掉,以免过于操劳影响身体。
佳音看他这么尽心,相信他是真的很想认领这个孩子,内心的矛盾没消除反而更强烈了。
休息日的晚上,珍珠领着英勇来看她,她在厨房为孩子们做饭,保安来电催交物管费。她让女儿去跑腿,说缴费单据在茶几抽屉里。过了半分钟,突然想起孕检报告也在里面,赶紧跑出去。
珍珠正捧着那份报告观看,刚看到怀孕两个字就被母亲劈手夺走,她像被弹弓射中的小兽惊惶质问:“妈妈,您怀孕了?”
佳音心知此事瞒不住,早说晚说都一样,横下心点点头。
“是爸爸的?”
“不是。”
“那是谁的!?”
“……你先别问。”
珍珠瞬间暴跳如雷:“自己的妈妈怀了别人的孩子,我怎么能不问呢?是不是那个姓朱的,您已经跟他……”
佳音不得不采纳朱百乐的意见,闷声道:“没错,是你朱叔叔的孩子。”
“您才跟他认识多久,就怀了他的孩子!”
“我刚和你爸爸分居就认识他了,现在孩子才两个多月,你爸爸要是和赵敏生孩子,这会儿说不定都能满地爬了。”
“您太过分了!”
珍珠承受不住打击,去卧室抱起正在打盹的弟弟跑出家门。路上她哭个不停,小勇问不出什么,跟着她哭哭啼啼回到家。
赛亮回家了,贵和结婚前一周也搬走了,千金和景怡和好后本来也打算搬回去,考虑到佳音出走,秀明管不了家,剩下三个孩子没人照料太可怜,就跟景怡商量仍住长乐镇。她的腿伤也还没好,把保姆陆阿姨请过来帮忙,安排她住在贵和的房间。
珍珠到家后仍没完没了地哭,谁都问不出一句话,千金只好打电话通知秀明。
“大哥,珍珠不知出了什么事,回家一直哭,你快回来看看吧。”
秀明飞快赶回,见女儿哭成泪人,急忙拍哄询问。
珍珠抱住他惨嚎:“爸爸,妈妈她……妈妈她……”
秀明的心又被揪起一个角:“她怎么了?”
其余人也心惊催问。
珍珠含恨道:“我今天在妈妈家看到她的体检报告,妈妈怀孕了,孩子是那个朱百乐的,已经两个多月了。”
惊天轰雷震傻一干人,没等他们回过神,秀明已连滚带爬冲出家门。他觉得自己被扒掉面皮抽去脊梁,人生被泼上了擦不掉的黑漆,胸口彷如炼钢厂的熔炉,刚降临的夜幕都被他的呼吸烧成赤红。
佳音早有防范,收到他的电话,从容地到公园与之摊牌,不但不慌乱,还期盼早点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丈夫比她先到,和她想象的差不多,快气疯了,见面就学泼妇跳脚。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她反唇相讥:“不要脸的人是你,背着老婆孩子和女人私通。”
“那你现在背着我怀了野男人的野种又算什么?!”
“我跟朱百乐交往时已经和你决裂了,是你先背叛我,凭什么还要求我对你忠诚?”
“你、你……”
秀明头脑发胀,像刚遭受了几十个人的暴打,吊在晕厥边缘。
佳音怀着报复的畅快说:“现在更没什么可纠结的了,离婚吧,这样对双方都好。”
他本能拒绝好聚好散的提议,发狠咆哮:“我要去告那姓朱的,他搞大别人老婆的肚子,就是犯法!看他还怎么再做检察官!”
佳音顿时杀气腾腾:“你敢毁了他的工作,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你就这么护着他?十几年的夫妻情分都不要了?”
“从你背叛我的那天起我就跟你恩断义绝了,你识相离婚,我还可以跟你和平共处,要是乱来,后果自负!”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那么恨他,就想看他难受痛苦,把他的自尊踏在地上蹂、躏,这样就会获得无穷的快感。而秀明现在就是她案板上的鱼,无论言语威胁还是姿态恐吓都是垂死挣扎,进一步体会到妻子的可怕。过去他居然无所顾忌地使唤、抱怨、呼斥她,拍烂了老虎屁股,怪不得要葬身虎口。
数不清的绝望厉鬼般围困他,他扑向一旁的大树,脑门狠狠撞上去,一下两下三下……伴随凄厉的惨叫,好像那棵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佳音受够这幼稚疯癫的男人,丢下他忿忿走开了。
赛家牵一发动全身,“坏消息”传开,人人不得清静。景怡坐在客厅,忧烦打量专心与贵和通话的妻子,听她懊恼道:“是啊,谁说不是呢,我们也吓坏了。大嫂是铁了心要跟大哥离婚,没打算给他留一丁点出路,我估计大哥这回真的完蛋了。好,我们会看住他的,你和质华姐好好玩,有事我再通知你,再见。”
刚挂断,还没来得及换坐姿,赛亮的电话来了,想是听了美帆的转告,来过问情况。
“二哥,是啊,大嫂怀孕了,孩子是那个朱检察官的。大哥当然受不了啊,刚才疯子似的跑出去,肯定是去找大嫂了,两个人不知吵成什么样呢。什么?不会的,大哥没那胆子,估计被大嫂训一顿就灰溜溜回来了。打官司?他有那个脸吗?当初是他先跟赵敏乱搞把大嫂气跑的,现在再打官司毁了人家男朋友的事业,那就跟大嫂结下死仇了,为了珍珠小勇也不能这样啊。”
千金还没说到重点,大门开了,秀明僵尸似的踱进来,她见了忙知会赛亮:“大哥回来了,我待会儿再跟你联系。”
挂线回头细看,发现秀明额头上全是干透的血痂,不禁惊声尖叫。
珍珠、胜利从里屋跑出来,惊恐万状围住秀明。
“爸爸,您怎么受伤了?”
“老赛,你没事吧?”
“大哥,你怎么了?大哥?”
“啊!!!!!!!!!!!!!!!!”
秀明乍然仰天怒吼,吼声似一条条狂躁地飞龙自口中钻出来,释放刚才剩余的能量。众人捂耳后退,恐惧指数直线上升。景怡以为他精神失常,准备打电话叫救护车,那声嘶力竭的男人轰然倒向沙发,抱着垫子哀声痛号。
家人们明白他受了大刺激,兴许从此一蹶不振,或哀伤或无奈地望着他。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这个系铃人的双手都被砍断,赛家期待的大团圆多半遥遥无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