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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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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和洗完澡回到房间, 见妹妹正坐在床上拍枕头,以安居乐业的口气对他说:“你这床太窄了, 我们还是一人睡一头吧, 免得挤下去。”

  他洗澡时还在思索如何规劝,听了这话发根都立起来, 质问:“你还真要在我这儿睡啊?”

  千金扯扯衣襟:“没看我都换上睡衣了,不睡觉还通宵聊天吗?”

  “你太不像话了!”

  他一屁股坐她对面,态度少有的严厉。

  “我以男人的立场告诉你, 你目前的行为已经突破普通男人的底线,一般人能当场跟你提离婚你信不信?”

  千金犹不悔悟:“我怎么突破底线了,我又没有跟外面的野男人睡,和自己的亲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跟谁睡的问题,你太任性了知道吗?人太任性就跟那毁圈的猪一样, 是要被拖出去宰的。”

  “灿灿他爸敢宰我?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

  “你就仗着景怡哥太宠你才无法无天。我跟你说, 你这是自毁长城, 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女人眼睁睁盯着景怡哥?其中温柔聪明会使美人计的不计其数,景怡哥是凭着多大的定力才能抵挡诱惑啊,你不好好维护你们的感情, 跟小孩子似的随便发脾气,不是主动把他朝外面推吗?”

  这话起了警铃效应, 千金有所醒悟, 仍要面子嘴硬:“我经常这样,他不会记仇的,保证明天就好了。”

  贵和不知如何批评她的幼稚, 苦道:“那你现在这么气他有什么意义呢?看他难过你很开心吗?”

  “我当时在生大哥的气,他正好在那个点回来,看我被大哥欺负还不理我,我才忍不住发火的。只是说几句气话发泄一下,哪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你动嘴永远比动脑快,这心浮气躁的毛病早晚害死你。爱逞口舌之快的人都是蠢材,你的焦虑倒是发泄了,也不想想挨你骂的人是什么感受。多少人因为一句气话得罪朋友失去爱人,有的还招来杀身之祸。你就是被家里人宠坏了,常年圈子狭窄,社会阅历严重不足,才像小孩子似的随心所欲不知轻重。我看真该找机会出去上上班,体验一下职场上的社交才能学会正确地处事方法。”

  千金没法狡辩,只好拖别人挡刀。

  “家里又不止我一人这样,大哥和珍珠不也一样吗?你怎么不教训他们?”

  提起那两个惹事精,贵和眉头加了一把锁:“大哥是老牛皮泡不开,根本认识不到自身错误,至于珍珠以后社会会替我们教训她。最关键的是他俩有大嫂当护身符,只要大嫂愿意守护他们,他们往后的日子就糟不到哪儿去。”

  “那我老公也愿意守护我啊,他可比大嫂能耐多了。”

  “你太天真了,听我给你分析啊,大嫂本人非常优秀,但她面对的诱惑少,也没有景怡哥那么雄厚的身家,而且女人比男人恋家,尤其是大嫂这种贤良淑德的女人,看在儿女的份上,哪怕丈夫是头猪也会忍耐。景怡哥不一样啊,他那么有钱,选择面太多了,狐狸精七仙女各种款式都有。你凭心掂量一下,你和那些女人比有竞争力吗?长相、学历、家境、才能哪样比人家强?”

  他分析得鞭辟入里,击中千金耿耿于心的弱点,惹来嗔怨。

  “你干嘛说这种话,瞧不起我吗?”

  “忠言逆耳,为你着想才这么说,哄人是难事吗?你要是外人,我天天拍你马屁能把你拍晕过去。你好好想想吧,家里就我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我对你能有坏心吗?爸生前还叮嘱我护着你,他也说你脾气坏不懂事,到死都放不下你。你就不能长进点儿,让死人活人都宽宽心?”

  贵和越说越激动,看样子恨不得跟她灵魂对调,帮她规范生活。

  千金又羞又愧,没脸再犟嘴,垂头卷着凉被边嘟囔:“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见她认错,他姑且再纵容一次,没逼她回家,兄妹俩刚躺下,有人来敲门。他爬去开门,妹夫的讪笑看得他很不好意思,忙请他进来。

  “我想和千金说几句话。”

  “好,我正想下楼喝杯啤酒,你们慢慢聊。”

  得到觐见机会,景怡赔笑走近妻子,千金已回心转意,见丈夫这样反而替他委屈,别扭地转头回避。

  “老婆,还在生气呢?”

  “……已经好多了,也不是很气了。”

  “那能听我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啊?”

  “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事,没注意家里的情况。”

  “想什么这么专注?”

  “今天医院出了个事故,可把我气坏了。”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昨天上午120送来一位喝农药自杀的的男青年,经急救中心紧急处理后转入消化外科,由景怡接诊。那青年求死心切,抢救过程中做出拔针管、打砸仪器等一系列过激行为,晏菲是在场的医护人员之一,协助按压中被他一口咬中右手背,留下一个渗血的牙印,下午那青年的血检报告出来,证实他是一名艾滋病毒携带者,晏菲被咬伤,有可能会感染病毒。

  千金听后惊叹:“这姑娘是传说中的八败命吗?倒霉事一出接一出的。现在怎么办?她感染艾滋的可能性大吗?”

  景怡重现沮丧:“我当时就让她联系疾控中心,服用了抗病毒、药物,艾滋病毒在唾液里含量较少,加上人体口腔中有大量溶菌酶,感染几率较小,但以前也有过被咬伤后感染的病例,能不能平安就看她的运气了。”

  医生护士是感染传染病的高危行业,类似情况时有发生,可晏菲的遭遇太密集,好比难以治愈的绝症患者,一次次转危为安后仍滑向毁灭,让他这个医生扼腕叹息。

  千金跟他感同身受,揉着胸口说:“真惨啊,我这心里也堵上了,要是真感染了她这辈子不就完了?那咬人的是疯子吗?这事肯定不能这么算了,应该报警告他啊。”

  听说警察已来调查过,那病人是个大学生,正跟一个男的谈恋爱,被传染上艾滋,查出以后才绝望自杀,她惊讶:“等等,那病人不是男的吗?怎么跟男的谈恋爱?”

  “就是同性恋,性取向和一般人不一样。”

  “……这事可真复杂啊,听得我头都大了。”

  “所以你该知道我有多烦了吧,小晏是多好的姑娘啊,际遇却这么不顺,真教人揪心。”

  丈夫苦恼的样子令她十分愧疚,握住他的手哀叹:“我理解你,毕竟我们也帮助过她,都希望她能过得好,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夫妻俩相对惆怅,闷了一会儿千金先打起精神,拍拍景怡肩膀:“算了,先别想了,回去睡吧,明天再去医院看看情况。”

  景怡适时装可怜:“你不生我的气了?”

  马上赢得她怜惜的拥抱:“都说清楚了,还气什么啊,我有那么蛮不讲理吗?”

  他回以感激的亲吻:“老婆真乖,看到你我心里就踏实了。”

  星座这玩意确有一定科学性,赛家火象星座云集,表面看是个炸、药桶,但也有一则好处,无论爆发何种等级的战争,人们握手言和永远神速,看会儿书,上会儿网,干点别的事,甚至撒泡尿的功夫也能忘却前嫌。

  早上家人照旧围桌吃饭,见景怡两口子没到场,秀明问贵和:“昨晚千金真在你屋里睡的?”

  贵和苦笑:“没有,半夜景怡哥上门求饶,跪床沿说了一堆好话,哄得她起驾回宫了。”

  珍珠信口讥刺:“我早知道会这样,姑父深受封建思想毒害,坚持对姑姑从一而终,只怕姑姑要他死,他也不得不死哦。”

  胜利看不惯她的尖酸样,挖苦:“你腿不疼了?昨晚鬼哭神嚎的,现在走路都艰难吧?先说,我这几天复习功课腰酸背痛,没力气背你上学。”

  珍珠不屑:“谁要你背,我都通知辛向荣啦,他这会儿正乘地铁过来呢。”

  佳音本欲骂她,不愿在大清早聒噪,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美帆瞧见会意,替她责怪女儿:“你也太不见外了吧,朋友之间也该有个界限,不能太麻烦人家。”

  珍珠申辩:“又不是我叫他来的,是他上赶着献殷勤,我拒绝他还说我不把他当朋友呢。”

  贵和跟着提醒:“他献殷勤是有目的的,你得小心别被这些小恩小惠收买,要坚守底线,绝不能干出格的事。”

  却听胜利说:“三哥放心吧,这丫头精着呢,别说小恩小惠,就算人家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她也不见得会动心。”

  珍珠不满小叔丑化她,拍着桌子反驳:“我这是自爱,女孩子本就该把自己摆在尊贵的位置,随随便便一点恩惠就被感动,那是得了情感饥渴症吧。”

  她的理论总会得到父亲支持。

  “说得对,那样太掉价了,女孩子就是得骄傲一点,否则会被男人瞧不起。”

  秀明的容貌和他的脑子太不配套,宛如一只金漆马桶,一揭盖就惹人嫌,尤其跟妻子犯冲,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挑起她的不适。

  佳音憋屈得如同滚钉板,奇怪过去怎么没发现丈夫这么讨厌,想了想才明白以前相安无事全靠公公,是他老人家日日敲打,丈夫才不敢太放肆。公公走后,他失去监管,所有的傲慢无理自大轻藐都暴露无遗,直接把她的生活变做了垃圾场。

  必须设法改造他,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

  秀明话音刚落,千金来了,老远就吊着嗓子戏谑:“大清早是谁在这儿放厥词呀?”

  和小辈们打过招呼后又问他:“大哥怎么改头换面了,要去谈业务?”

  秀明穿着一件黑色华伦天奴polo衫,与往常的民工扮相迥异。

  珍珠代父说明:“这衣服是星期天我陪妈妈去百盛购物中心买的,打折以后1500,是爸爸有史以来最贵的一件衣服。”

  秀明在个人吃穿方面奉行节俭,对此事很介怀,扯起衣襟说:“1500,我瞧着跟几十块的地摊货没区别,说了好几次别买别买,你妈偏不听,就会花冤枉钱。”

  他得了好处发牢骚,美帆忍不住替佳音抱不平:“大哥话可不能这么说,佳音为了给你买件像样点的衣服,自己省吃俭用,你可不能辜负她的心意啊。”

  他没来得及辩解,先听妻子自嘲:“干嘛跟他说这些,是我自作多情了,狗给老虎挠痒痒,好心没好报很正常。”

  她一招惹,秀明昨晚守空房的怨怒复发了,闷声说:“你这比喻不错,我是老虎,不过虎落平阳被犬欺。”

  佳音抬眼的速度像拔刀,差点按捺不住。

  贵和忙朝珍珠递眼色,小丫头机灵地上前搂住父亲脖子,以撒娇缓和气氛:“爸爸,我懂您的心情,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依我看这话只配给那些相貌平平的人做参考。我爸爸又高又帅,龙眉凤目英姿飒爽,在您的颜值烘托下,不管什么样的破烂衣服都出彩,穿着打扮对您来说特别多余。”

  胜利听得背上起鸡皮,讥刺:“你可真能干,骑马不带鞭子,猛拍马屁。”

  珍珠还他一个鬼脸:“我哪里拍马屁啦,爸爸本来就帅,镇上的老人家都这么夸他,说一个人上辈子不知做过多少好事才能托生成他这种长相,要我说,爸爸不是人……”

  被众人惊怪瞪视,她黠笑着完成套路:“是天神下凡,所以才长着一张神颜。”

  景怡走入笑声的花园,笑问:“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

  灿灿报告:“爸爸,珍珠姐姐说大舅是神。”

  他假笑迎合:“说得好,说得好。”,暗暗给画面配音:“那瘟神也是神嘛。”

  美帆爱死侄女的巧嘴,笑眯眯问她:“照这么说,凡是相貌出众的人都是神仙转世了?”

  珍珠不负抬爱,用力点头:“对呀对呀,不止爸爸,我们家还有好几位呢。二婶是散花仙,二叔是文曲星,三叔是智多星,姑父是金童,姑姑是玉女。”

  美帆如饮蜜糖,催她夸夸佳音。

  景怡敏捷接话:“不用她说我们也知道,大嫂是观音菩萨在世,珍珠就是她驾前的奉香龙女。”

  风趣赢得广泛好评,只有秀明怨他抢戏,嘲讽:“他这人就是煮熟的鸭子,只剩嘴巴好使。”

  不管怎么说,昨晚的不愉快已得到彻底修复,千金拍拍手招呼:“大家都听我说,我要为灿灿他爸平反。昨晚他不是故意无视我的,而是因为医院里出了大事故,导致他整个人不在状态。”

  珍珠等人暗笑她自以为是,但都好奇景怡昨日的遭遇,纷纷认真倾听,讨论欲都被这一离奇意外激活了。

  美帆先指责那咬人的病患:“这人怎么这样啊,就算自己遭遇不幸,也不能拿无辜者撒气吧。他这不是存心拉那位护士小姐陪葬吗?”

  珍珠称赞景怡警惕性高,问他如何看出那青年有艾滋。

  景怡说:“现在的住院病人都得做血液检查,什么肝炎梅毒艾滋狂犬病总共有八项。这个病人是从急诊转过来的,检测报告还没来得及出。我是看他和陪护他的那个老男人关系暧昧才想到的。他们这个群体是艾滋病的高发区,医院里经常遇到。对了,据说那老男人还是有妇之夫,我估计他老婆八成也被感染了,搞不好还蒙在鼓里。”

  美帆更气愤了:“天哪,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为什么还和女人结婚,这太荒唐了。”

  “岂止荒唐,就是谋财害命。”

  景怡当真气得不轻,顺势扯起八卦:“我们科室以前有位女大夫,人品一流,医术也好,因为早年学习工作太忙耽误了个人问题,到三十三岁才经人介绍嫁给一个音乐老师。谁知那男的是个同性恋,为了向父母交差,隐瞒自身性取向和我那同事结婚,婚前装得多情体贴,婚后马上撕破伪装,对妻子无比冷漠,并且时常谩骂侮辱。我同事生性单纯,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和折磨,不久精神失常,工作丢了,人也毁了。”

  饭桌上骂声连片,贵和接着加料:“如今骗婚的基佬可多了,我同学也遇到过,那经历真是恶心到不行,听得我们想雇凶杀人。”

  佳音也说:“前几年四川不是有位女博士因为遭遇同性恋丈夫骗婚,扛不住悲愤跳楼自杀了吗?那男的逼死一条人命还逍遥法外,实在太可恨了。”

  秀明的三观跟她还是基本一致的,疾言恨骂:“就这些畜生还好意思抱怨自己受歧视,我要是女方家属,非把他们千刀万剐活剥皮!”

  景怡补充客观评论:“歧视是很不可取,可不管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罢,首先都得遵守人类社会基本的道德观是非观。人生在世谁还没有苦衷难处呀,坚强面对才是唯一选择,假如为逃避自身痛苦,嫁祸他人,不仅得不到救赎,还会因为作恶加重罪孽。”

  美帆点头:“你说得太对了,一切不幸都是业力造成的,因果报应最灵验了。那么,那位倒霉的护士小姐后来怎样了?”

  千金比丈夫还在意这事,抢着说:“别提了,那护士叫晏菲,去年刚到他们医院,今年也就二十……二十四岁,对吧?”

  向景怡核实后又说:她是苏北过来的,一个人在申州讨生活。为人老实本分,工作也勤快,是个相当不错的小姑娘。可惜运气太背,年初被她家里逼着给弟弟换肾,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现在又被jp祸害了,整个一屋漏偏逢连夜雨。”

  美帆很是怜悯:“这么一听真的很不幸啊。景怡,艾滋病通过血液传染,她被那病人咬出了血,是不是已经感染了?”

  景怡正努力往好的方向考虑,做出乐观预计:“理论上讲感染的可能性不大,她已经去疾控中心做了紧急处理,最近加强营养锻炼,提高免疫力,一个月后再去检查,结果呈阴性基本就安全了。”

  珍珠却为受害者做着坏的打算:“那她岂不是要担惊受怕一个月?听说艾滋病潜伏期很久,有的长达十几年,这往后要是遇上多心的人,恋爱结婚都成问题。姑姑,您见过那小姐吗,长相如何呀?”

  千金不忍心评说,含糊道:“看过照片,长得……挺憨厚的。”

  形容女人外表时,憨厚就是丑陋的近义词。

  胜利同情叹息:“如果是大美人,还有好色之徒甘愿与蛇共舞,长得丑,就只能当变质猪肉处理了,单凭这点她就有足够理由砍死那没天良的基佬。”

  千金公开这件事另有目的,问赛亮:“二哥,她能告那个病人吗?”

  赛亮沉默寡言,可每当众人议论事件,思维都跟随运转,熟练回复道:“艾滋病对人体伤害很大,从目前的医学水平来看,属于不治之症。明知自己携带艾滋病毒,还故意咬伤他人,应该定性为故意伤害罪,可以按照刑法规定的相关条款追究刑事责任。”

  美帆心想罪犯坐牢并不能抵消受害者的损失,只关心原告打官司能提出多少索赔。

  “那要计算后才知道,赔偿通常包括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营养费、交通住宿和精神赔偿金,但判决以后能不能执行还得看被告的经济状况。”

  景怡听得直摇头:“那估计悬了,那病人是农村出来的,父母都去世了,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读大学的费用还是那老男人提供的。”

  这就是一出连环悲剧,属于弱势群体间的相互伤害,旁人只得无奈唏嘘。

  上午景怡走进住院部1021号病房,晏菲也推着医疗车进来给病人打点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时整个消化外科的病人都已听说她的遭遇,由于舆论对艾滋病畏若猛虎,产生的恐惧感远远压倒了同情。

  这会儿她正拿出棉签药水,准备给一位阿姨手背消毒,那阿姨犹豫片刻用力缩手,强笑:“小妹妹,今天就你当班呀,有没有别的护士啊?”

  晏菲领悟话意,她正担着感染艾滋病的风险,已惹得病房里人人自危,看其他病人反应同这阿姨相似,大概都把她当成了病毒携带者。

  景怡忙上前解围,问那病人:“阿姨,有什么问题吗?”

  阿姨面色为难:“金大夫,能不能换个人给我输液呀,我年纪大了,抵抗力差,小感冒都经不起的……”

  景怡怕她说出不好的话来,忙点头:“您怕疼呀,那好,我来给您扎针,小晏,你去照顾其他患者。”

  晏菲静静转身替邻床的病患抽血,那是位戴金耳环的卷发少妇,吊稍眉,薄嘴唇,生就一副刻薄相,比不得老阿姨委婉和气。晏菲一靠近,她便尖叫:“你走开!我怕传染!”

  病房一时寂静,晏菲悄悄捏紧拳头,含笑问:“这位小姐,您什么意思啊?”

  少妇朝床边挪了挪,厌恶道:“装什么糊涂,自己倒霉染上艾滋,还跑来打针输液,想拉几个垫背吗?”

  晏菲不做声了,景怡转过来笑着向那少妇解释:“覃太太您误会了,小晏还没确诊感染,而且,艾滋病的传播方式只有血液、遗传、性方式三种,平常接触都很安全。”

  覃太太以为他袒护同事,更火大。

  “你都说艾滋病会通过血液传播,昨天她的手背被隔壁的基佬咬出血,能不染上吗?我说你们医院也太不像话了,护士感染艾滋病就该马上辞退,怎么还让她继续照顾病人?艾滋病是绝症啊,健康人染上都死路一条,何况我们这些体质虚弱的病患,出了事你们拿什么赔?!”

  她态度张狂,却切中旁人心病,因此得到病友一致支持,有位陪孩子住院的大妈也忍不住说:“金大夫,我们知道晏护士脾气好手艺精,可她现在的状况确实不适合留在医院工作,麻烦您跟院领导反应反应,先让她回家歇一阵子吧。”

  景怡欲澄清,被晏菲拦住。

  “金大夫别说了,我理解大家的感受,这就去找人顶班。”

  她看上去很冷静,说完还向病人们鞠躬致歉。景怡追出门,见她沿着走廊不紧不慢走向远处,孤零零的身影正背负如山的高压。

  本是无辜受害者,却要受舆论压迫,这姑娘真是多灾多难。

  他信奉为善应善报,为恶则恶报,最不忍见好人受屈,心想晏菲出身苦寒,一朵娇滴滴的鲜花总被雨打风吹,老天没有怜香之意,却有碎玉之刑啊。

  晏菲一上午都躲在办公室,靠替同事们写工作日志打发时间,到了中午独自去食堂吃饭。

  亚洲医院的食堂规模很大,也对外开放,相当于大型的公共餐厅。她买了两份素菜,随便找个空位坐下,刚吃了两口,一位小病患跑过来。

  “菲菲姐姐!”

  小男孩肠胃炎住院十来天,都由她看护,很喜欢这位漂亮温柔的护士小姐,见面就“姐姐”、“姐姐”不离口。晏菲也很喜爱这个乖巧的小弟弟,往常在食堂相遇,都会亲亲热热一块儿吃饭。

  这时小男孩欢欣地跑到她身边,正要坐下,被他妈妈赶来扯住。

  “小晓,跟妈妈到那边去,别打扰人家。”

  小晓妈语调急促,那惊恐的神情仿佛儿子在逗弄毒蛇。晏菲知道她和1021的病人们一样,都把她当成了传播艾滋病的危险分子。

  小晓不乐意,吵着要留下,伸出小手抓住晏菲袖子,惹出母亲杀猪般的惊呼:“你找死啊!快撒手!”

  可能意识到自己太失礼,女人将儿子护到体侧后,忙向晏菲赔不是。

  晏菲笑着摇头,完美地演绎了镇定。然后夹起一片木耳放嘴里,厨师少加了盐,口味偏淡,但很脆,嚼起来咯吱咯吱挺带劲。

  小晓妈领着儿子离去,低声教训:“快跟妈妈去洗手,染上艾滋你就死定了!”

  这句话爬进晏菲耳孔,酸液般的悲哀立刻令她的牙根脱力,再也嚼不动了。

  仔细观察,周围人满为患,只有她这张餐桌空荡,有人跑来坐下,很快被知情者叫走,托艾滋病的福,她红了,被没打过交道的人好奇偷窥,而那些平日里表现亲切的人都刻意远离,包括前不久还在热烈追求她的李智伟。

  这男人明知被她瞟到,仍睁眼瞎似的与同事有说有笑从旁走过,疏离中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酸葡萄成了毒葡萄,更能抵消他求而不得的怨恨。

  旺时朋友多,落魄无一人。世态炎凉就是苦难的必备颜料,细致刻画人生的孤独。

  晏菲木然出神,天地似乎在剧烈旋转,周围所有声响消匿在凝重的空气里,她胸闷头晕,恐慌情绪渐渐席卷大脑,挡不住,还须挡,坚强是最后的防线,绝不能流泪。

  对面的座位又来人了,看那身白袍,是位医生。她抬起藏在手掌后的脸,见景怡笑盈盈注视她。

  “小晏,我可以坐这儿吗?”

  “哦……。”

  她虚弱地应一声,憔悴得像一朵落在火炉边的雪花。

  景怡将安慰尽数咽下去,动听的言语不是良药,此时更连减轻痛苦的麻药也算不上,为满足自身当好人的愿望喋喋不休,只会深化对方的惨况。

  她这么难受,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他如同旱鸭子见到落水者,焦虑地自责。不久发现消化外科一些病人坐在不远处,有的还悄悄朝这边张望。他阻止不了旁人非议,但能用行动反击愚昧,于是瞅着晏菲餐盘里的菜问:“这个山药炒木耳好像很好吃,能给我尝尝吗?”

  边说边伸出筷子夹起一片山药,毫不犹豫吃下去。

  “恩,味道真不错。”

  晏菲很惊异,像他这样有教养的人绝不会随意动别人碗里的食物。

  等看清附近景况她顿时醒悟过来,雪中一点温暖,胜过满园春色,和自私势利的人情相比,这男人的德操有如瑰宝,值得一世珍藏。

  一股潮热冲进她的眼眶,赶忙瞪大眼睛阻止泪水涌漫。

  “金大夫……”

  她哽咽着,防线快要崩溃。景怡知道她在大庭广众下流泪会让好事者更兴奋,含笑鼓励:“打起精神来,别理那些无知人士,你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

  她轻快地擦抹双眼,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低头的一瞬,眼泪到底流出来,她忙将头埋更低,那些泪水顺势滴进餐盘。她偷偷地擦,大口地吃,添上咸泪,也不觉得炒木耳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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