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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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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思媛像头灵敏的豹子, 一次短暂扫视就能动悉猎物的全部信息。吃饭时点明贵和的心事:“你在想什么呢?看起来很苦恼。”

  贵和假笑敷衍:“没什么。”

  “我让你不自在了吗?”

  “怎么会呢。”

  女人那掌控者的微笑令他肝颤,正不知如何伺候这尊大佛, 大佛接着提出刁钻的问题。

  “刚才车上那位小姐是谁啊?我看你一直盯着她。”

  “哦, 那是我的顶头上司。”

  “不会是你的心上人吧?”

  “当然不是。”

  他的脸好似筛子漏出浓浓的窘迫,江思媛不再进犯, 还替他铺好台阶。

  “我想也不是,她看起来很成熟,应该比你年长好几岁。”

  这台阶上插满玻璃碎片, 割得他鲜血淋淋,垂下眼帘隐藏忧愁。

  江思媛讲求效率,相机询问:“上次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似被骨头卡住,稍做犹疑,打算当场拒绝, 却被对方及时封住嘴。

  “你慢慢考虑, 不用急着答复, 有任何顾虑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协商解决。”

  他想到这女人是公司的上级主管,这顿饭又是岳歆委派的招待任务, 应当避免不快,笑了笑, 让气氛在稳定安全的轨道上行驶, 私人纠纷留待以后解决。

  下午的工作很不在状态,他怀疑今天日子不吉利,想回去跟家里人讨论运势, 家人们果真正面临一个共同的难题。

  佳音的外婆过节期间多吃了几口荤腥,引发便秘,连日腹胀难受,如厕时太用力,造成脑出血,已入院抢救。

  老人寡居多年,佳音的母亲远在江西,跟前剩她两个舅舅。外婆平日还算健朗,年过八旬生活仍靠自理,没给儿子媳妇添过事。这次病势凶险,身边少不了人服侍,舅舅舅妈们却以照看孙子孙女为由,拒绝去医院照料老母,说佳音幼时吃住都在外公外婆家,是两位老人一手养大的,外公心肌梗塞走得快,她没能尽孝,正好趁眼下的机会弥补。一番措辞冠冕堂皇,简而言之就是推卸责任,将老母亲扔给外甥女。

  佳音熟知他们的人品,也没拿他们当亲戚看,可必须偿还外婆的养育之恩,放下电话去找丈夫商量。秀明只听半截话已知她接下来的打算。他这个老婆面慈心善,贤德无比,别说舅舅们撒手不管,哪怕老人不缺人伺候她也是坐不住的。

  “你从小跟着外婆过,养恩更比生恩重,如今老人家有难,你是得去报恩。可她家在观音区,住院又在玉山,离长乐镇太远,我看你干脆收拾行李,白天去医院照顾外婆,夜里就住在她家,不然每天来回跑,身体吃不消。”

  佳音感激他的体量,但放不下肩上的担子,问他:“我走了,家里怎么办?”

  丈夫没拿她当家里的掌舵手,轻松对答:“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道弟妹和千金是吃闲饭的?”

  她俩是没吃闲饭,该干的都认真干了,可那都是在佳音全力支撑的情况下,真让她们顶替主妇的苦差,也是耗子啃木头,吃不消。

  在当晚的家庭会议上美帆脸色惨白,极力劝阻佳音另做安排。

  “佳音,你也不用亲自照顾病人呀,医院那么多护工,花钱雇一个,每天二十四小时陪护,多省心。你外婆是教师,退休金不少,应该足够治病雇人,要是缺钱,我们可以帮你。我刚收到这季的店铺租金,先借你四五万好不好?”

  佳音为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花钱是能雇到看护,但外人只能照顾病人的身体,给不了精神安慰。我外婆年纪那么大了,住院时身边没个自家人,心里该多凄凉。我去,跟她说说话,陪她解解闷,她情绪安定,病才好得快。

  “那你打算去多久?”

  “……医生说她只是暂时脱离危险,至少还得留院观察二十天才能确定是否痊愈。”

  “二十天!?”

  美帆真想当场晕倒,两手支在脸侧,脑袋似有万斤重。千金知道二嫂想躲懒,看不惯她那造作样儿,对众人说:“大嫂跟外婆感情深,正该去照顾,家里的事就别操心了,明天我叫保姆来。”

  贵和问:“现在保姆很大牌,这么匆忙哪儿去找合适的人选?”

  她麻溜儿回道:“就是在我家干活的陆阿姨啊,灿灿他爸怕我们搬回长乐镇后陆阿姨会失业,雇她继续看房子,她本人也很乐意帮我们做事,说打个电话随叫随到。”

  秀明怎会批准,驳斥:“你跟着你大嫂练习这么久,还不会做饭吗?真以为自己是少奶奶,还想把保姆叫来娘家伺候你。”

  “这不是情况特殊吗?二嫂身体不好,我又还没学会烹饪,请陆阿姨来帮几天忙又怎么了?”

  “这次破例,很快会有下次、下下次。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打什么主意?每天支使老公儿子做家务,自己像皇后娘娘,手指头懒的动一根,这下还想把你们家的保姆请来专职伺候你,门儿都没有!我看正好趁这机会锻炼你的独立能力,你二嫂身子弱,你就负责给她打下手,费力气的活儿都由你来干。”

  千金觉得大哥对她毫无怜惜,同样是女人,却将她和二嫂区别对待,忿忿抗议他的不公:“你当我是奴隶吗?我也是女的啊。”

  秀明像点着的煤油炉子,燃起散发刺鼻气味的明火。

  “你是女的,可家里就属你膘肥体壮,看看你二嫂的胳膊,还比不上你的手腕子粗,你每天吃那么多东西,不干活儿消耗热量,全部屯着做五花肉吗?”

  “我能有多胖,你成天这么嫌弃我!”

  “胖得我的眼眶都装不下了!每次都得瞪大眼睛才能看清你的全貌,你再不减肥还会被更多人嫌弃!”

  没有女人能忍受这种狂风暴雨般的羞辱,见妻子含泪跑出去,景怡也像愤怒的蚱蜢高高蹦起,指斥粗野的大舅哥。

  “你太过分了,怎么能用膘肥体壮形容女孩子!知不知道男人最低俗的行为之一就是拿女性的身材说事!”

  秀明拿他当错误根源来批判:“我还没骂你呢,我妹妹以前苗条可爱,自从跟了你,一天比一天胖,那腿都快赶上金华火腿了!”

  他的比喻越来越凶狠,招致妹夫报复,文化人比他善于运用修辞,他进攻一尺,景怡还他一丈。

  “她哪里胖?哪里胖!衣服还能穿m号,腰围还不到二尺二呢!你是王八吗?眼睛那么小,两颗绿豆就塞满了!”

  “你骂谁王八?”

  “谁眼睛小我骂谁!”

  景怡急着安慰妻子,砍出三板斧后绝尘而去,灿灿也机敏地采取回避,以上厕所为名离场了。

  秀明怨声载道,支持者却无几,贵和还明确指责他:“大哥别一点小事就暴躁好吗?你确实不该挖苦千金的身材,景怡哥还没抱怨呢,你多什么嘴。”

  美帆见赛亮坚做植物人,事不关己无聊透顶,说不得要替他贡献一点参与度,帮助三弟劝说大哥:“千金正在备孕,胖点很正常,你怎么就那么在意她的身材呢?”

  局势二比一,珍珠出来支援父亲。

  “爸爸说痴肥的女人不是懒惰就是贪嘴,要是每天勤劳充实有节制的生活是不会臃肿发胖的。”

  美帆觉得一个屌丝无权以高标准要求女性,含蓄讽刺:“你爸爸对女人的要求真高啊。”

  这次秀明的理解能力达标了,明白弟妹在奚落他,隐忍解释:“她要不是我妹妹我也懒得管,你们女人都知道戴花挑漂亮的,做人也一样啊,俊俏整洁的人就是比油腻邋遢的受欢迎。她又不是成天忙工作没时间收拾锻炼,也不是没钱修饰打扮,还把自己搞成那幅德行,外面漂亮女人那么多,她却没有一点危机意识,我瞧着都着急。”

  得知他的用意,美帆改为开导:“景怡不是没嫌弃吗,还总夸她漂亮匀称。”

  “他那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骗得了你们,骗不了我。那小子以前上学时迷的是邱淑贞、周慧敏这样的女明星,中意的女人也全都身材苗条脸蛋漂亮,跟千金完全是不同的类型。你要说他如今换口味迷上肥婆,打死我都不信。”

  “那他怎么会看上千金啊?”

  “这个我也纳闷,这么多年都没弄清他的想法,所以觉得他靠不住。”

  佳音怕丈夫又好心办坏事,轻声规劝:“人家都老夫老妻了,你就别说这种话了,会影响他们夫妻感情的。”

  贵和也担心大哥添乱,附和大嫂:“人家两口子都在计划生二胎了,千金的正宫娘娘地位已经很牢靠了,不会出问题的。”

  他只看到秀明的鲁莽,没留神自身的措辞,被美帆揪住疏漏。

  “贵和,你用词不当啊,什么叫正宫娘娘,难道景怡在外面还有妃子小妾什么的?”

  “我说错了说错了,总之我觉得景怡哥没问题,真对千金痴心一片,我们应该尽力笼络,哪儿能老是打击啊。”

  局势转为三比二,珍珠更要攒劲协助父亲。

  “爸爸也是为姑姑着想,想提升她的竞争力,姑父条件太好了,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姑姑现在要姿色没姿色,要才干没才干,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再不求上进早晚被别的女人夺了江山。”

  她一贯跟千金唱对台戏,近来日益放肆,贵和早想适当约束,闻言批评:“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姑姑,太没大没小了。”

  佳音连忙加力打压,黑脸斥责女儿:“听见了吧,连三叔都受不了你了,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往后能像你姑姑这么好命就算万幸!”

  秀明见状放下纠结掩护女儿,将会议扯回做饭的议题上,客气地拜托美帆。

  “弟妹,佳音不在的这段时间可能要烦劳你多受点累,千金我已经搞定了,其他人也是,往后你看谁闲着只管吩咐他干活儿,包括我。”

  美帆微笑时动用了演技:“千金到目前为止只学会用电饭煲,还不会烧菜呢,她做的东西能合大伙儿胃口?”

  “所以才让她多锻炼嘛,人人都是先学爬再学走的,老有人拽着她,她永远不能独立,这是个好机会,我让佳音到她外婆家去住也有这一层目的。”

  秀明不慎流露本意,使得美帆更不快活,认为大舅哥为栽培妹妹而拿她当苦力,如何能甘心情愿?回到二楼便似暴晒后缺水的花卉奄奄瘫倒在沙发上,向丈夫哀唤:“不行了,我快活不下去了,真照大哥说的做,三日内就是我的死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赛亮想骂她活该,假如当初和他一起坚持反对合住,就不会卷入这些麻烦。如今身在彀中,只好随遇而安,而且这次事发源于大嫂的困难,他希望妻子能配合顶班,还她以前的人情,关上窗帘后坐到她身边劝说:“居家过日子免不了突发情况,大哥不是给了你指挥权吗?你嫌累就叫人帮你干,情况不会太糟的。”

  理论家的嘴脸招致怨怼,美帆斜眼发问:“让你干你肯吗?”

  “我哪儿有时间。”

  “哼,你果然只会隔岸观火,男人们整天不在家,孩子们要上学,我能指望谁啊?就你那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妹妹能当什么帮手?当帮凶倒绰绰有余,帮着你们全家折磨我!”

  赛亮假装没听出妻子在指桑骂槐,做傻回应:“千金最近对你不是很和气吗,你干嘛还说她坏话?她就像只小狗,容易发脾气也容易被收买,只要你别存心刺激她,她就不会跟你作对,还有大哥为你撑腰,你怕什么?”

  美帆飞快爬起,掰着手指头跟他算苦账:“你知道在你们家做饭有多累人吗?你们家每天,一、二、三、四……十一,除去佳音,每天十张嘴吃饭,各人口味还不一样,咸甜酸麻,煎炒炖炸,样样不落,我就算每顿十菜一汤吧,做一个菜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十道菜两百分钟,早晚各一餐!难道要我每天睁眼就泡在厨房里?老公,我白天还要去剧团讨论剧本和曲谱,没那么多精力做厨娘。”

  “越是烦乱越要保持冷静,别动用你那夸张的想象力把未来预计的那么悲观黑暗,大嫂一个人料理大部分家务,每天安排得井然有序,也没见她累死呀。你常说自己比她聪明,那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要是退缩,其他人会觉得你不如大嫂贤惠。”

  事实面前丈夫仍昧着良心唱高调,她的血液渐渐沸腾了,逼近他施压。

  “你想让我为博一个贤惠的虚名搭上这条命?不好意思,我没有当贤妻良母的抱负,当初是因为爱你才答应嫁给你的。”

  赛亮不怕她撒泼,就怕她提情啊爱的,神态现出锈迹。

  “好吧,我知道了,你就为了我多忍耐一段时间吧,我会感激你的。”

  “我不要感激。”

  “那你想要什么?”

  “我刚才说了我是因为爱你才甘愿忍受一切磨难,你必须像我一样付出真爱才能让我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到付出,赛亮就导入固有逻辑问她最近看上什么东西了,他明天去买。

  一般女人都喜欢买买买,吃吃吃,可美帆是非一般的女人,拒绝丈夫用物质搪塞,坚持索要感情。

  赛亮又想当然地会意,做出长足让步。

  “是那事吧,好,我保证以后每周三次。”

  他以为不过是多吃几次药就能完成的差事,妻子却反弹得更厉害。

  “别把我想成饥渴的中年妇女,我需要的是感情!感情你懂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你必须每天真情实感地对我说你爱我,每天至少说三遍。”

  赛亮像被拽住耳朵的兔子,慌张无奈。

  “你又开始那些没用的幻想了,又不是刚谈恋爱的年轻人,怎么老把那些丢脸的话挂在嘴边?”

  他不擅表达感情,所有示爱的语言都像花椒,能让他的舌头失灵,让他说“我爱你”,比自我诅咒更困难。

  美帆最不满他这点,结婚以来她软磨硬泡才总共逼他说过两三回,还都是问答拼图模式,那三个字宛如密码,从没完整地凑齐过一次。

  “你觉得‘我爱你’三个字很丢脸?这是我们结合的基础,否定它就是否定这段婚姻!”

  赛亮的脸像浸在卤水里熬煮,红黑发烫:“我没否定,可也不能老像演戏一样高调夸张地表达吧。”

  “为什么不能?人家西方世界的夫妻即使到了八、九十岁也会真诚自然地说爱,这是很美好的事,为什么让你做就这么别扭?”

  “那是西方的习惯,我们是中国人,应该含蓄委婉。”

  “我最讨厌这种简单粗暴的划分,爱又不是难以启齿的丑事,为什么不能热烈直白地说出来,你如果真心爱我,就不该这么拐弯抹角,遮遮掩掩。”

  美帆在情趣气质上承袭了纯正的古典美,爱情观却很西化,勇敢、直率、天然、执着,火焰般的热情总令思想传统的丈虚弱退却。

  赛亮认定妻子最近筹备演出太投入,陷在角色里难以自拔,让她看清环境,眼下是在家中不在戏院。

  美帆受够他枯木般的死气,努力召唤生机。

  “正因为这里是家,才更需要爱情来温暖,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回答,你,还爱我吗?”

  他们一个执于言辞,一个止于行动,他自认为她付出了所有,如果她还不能从中感受到爱意,这份麻木迟钝足以在他心里落下三尺厚的积雪。她猜不出他的心思,咄咄逼人寻一个证明,得到方能安心地为他赴汤蹈火。

  僵持几分钟后,赛亮终于回了她三个字——“神经病”。

  楼上的两口子也没能和睦共处,千金受了大刺激,晚上在健身器上嘿咻嘿咻做仰卧起坐,频率极快,用力极猛。景怡在一旁心惊胆战观望,听她计数到200,急忙制止。

  “老婆,你别乱来了,剧烈运动会引发肌溶症,对骨骼和神经也有伤害!”

  “走开!别妨碍我!”

  千金一口气做到250个,瘫在地上喘气,像块化掉的雪糕,汗水流淌一地。景怡随手拿起一本书替她扇风,满脸忠臣式的心痛表情。

  当听到妻子咬牙立誓:“我要减肥!一个月至少减掉十公斤,争取春天恢复我出嫁时的体重!”

  他发出社稷将倾的惊呼:“你记得你结婚时体重多少?才44公斤,像一根小小的豆芽菜,每次看到你那细如芦柴的胳膊我都忍不住心酸落泪啊。这十年我每天殚精竭虑给你增肥,好不容易让你出落得越来越水灵,却要因你大哥一句狗屁不通的谬论打回原形,你认为值得吗?再说,你现在离标准体重还差整整三公斤,依然处于偏瘦状态,哪里胖了?”

  他本就不在乎妻子的外表,也没想过拿她当门面。她目前的体重体形都在尚能忍受的范围,顺其自然没什么不好。当然她立志减肥他也热烈欢迎,但急功近利的方法太危险,他不愿为此生出无谓的事端。

  千金不接受他的偏袒,还调转枪口发难:“你这才叫谬论呢,我就是因为长期听信你的谗言才放任自己越长越胖,把我十年前的照片拿来对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整容失败了呢!小时候大哥就常常嘲笑我是家里最丑的孩子,现在我长胖了他就更肆无忌惮了,我一定要用实际行动堵住他的臭嘴!”

  “可我们不是决定要生宝宝吗?你现在减肥变瘦了,宝宝会怕冷,呆不下去的。”

  “我还没怀孕就这么胖了,再怀上还不得胖成球?反正快到夏天了,让他盖薄些他还能舒服点。”

  千金说着又往健身器上爬,景怡拦阻无效,愁得席地坐下直拍大腿。

  “老婆,别人的看法是次要的,你应该首先重视我的意见。我喜欢丰满健康的女人,像二嫂那种骨瘦如柴的身材,我提不起半点兴趣。你乖一点,别理会旁人指手画脚,在我眼里你最漂亮最可爱,杨幂杨颖赵丽颖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你。”

  他谄媚阿谀,见她停止动作,便上前捧住她的脸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色,左肩突然被她的大力金刚掌拍中,来了个龟背摔,耳朵也挨了狮吼。

  “你只顾你的喜好,怎么不问问我的感受!还敢说自己喜欢丰满型的,也不先拿镜子照一照,那身排骨配得上这种爱好吗?一个大男人,身高一米八,体重居然只有130斤,腰腿还不如我粗呢,又没经历自然灾害,长这么瘦,怎么对得起国家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的伟大成就!我每晚把自己贡献给你当抱枕,你却让我睡柴堆,还说要做护花使者保护我,就你这模样遇上个强盗绑匪恐怕还得指望我做你的保镖!”

  这话带给他的惊诧好比孙悟空被如来佛一掌劈下五指山,目瞠口哆问:“老婆,你嫌我瘦?”

  千金站起来叉腰反问:“你觉得呢?哪个正常女人不喜欢体格健壮的男人啊,我的理想情人是吴彦祖那种英俊潇洒的肌肉男,抡起胳膊,手臂上的肱二头肌一跳一跳的,要多性感有多性感。你呢?从小到大我没在你身上摸到过一块像样的肌肉!小时候以为你会长胖,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是老样子,平时吃的也不算少,热量究竟消耗到哪里去啦!”

  是人都贪心,百样如意也会鸡蛋里挑骨头,平时她都能控制这些苛刻的愿望,火气一冲有毒气体也跟着喷发,大大伤害了丈夫的自尊。

  灿灿恰好捧着一盘酸奶蛋糕进来,对她说:“妈妈,您今天烤的蛋糕还没吃完,大舅妈说明天就不新鲜了,我们把剩下这块分了吧。”

  现在她常在家里实践手艺,每天制作研发糕点,并且自产自销,体重也由此飙升,此时后悔不已,冲儿子撒气:“吃什么吃!巴不得你妈得肥胖症么?拿走!”

  灿灿不是包子,立马自卫反击:“不吃就不吃,嚷什么呀,成天拿我当出气筒,您今年到底几岁啦?”

  “臭小子,你妈以前吃十块蛋糕也不长肉,自从生了你这个小猴精体质变化才开始发胖!你得赔我损失!”

  “怎么赔啊,不然您赶紧给我生个妹妹,看体质能不能变回去。”

  灿灿像个不屑与杂碎较劲的武林高手,损完就要挥袖离去,被父亲抓回去。景怡这次不打算维护妻子,目标是儿子手上的蛋糕。

  “你妈妈不吃拉倒,爸爸吃,还有没有多的,拿来,我全吃了!”

  他拿起叉子大块大块戳起蛋糕塞进嘴里,故意跟妻子赌气,含含糊糊叨念:“从今往后我每天喝牛油吃奶酪,一个月长他三十斤,然后天天去健身房,就不信成不了肌肉男。哼,吴彦祖算什么,我要练得铜头铁臂,一拳打死一头牛!”

  他忘记健康常识,在狼吞虎咽时急语,立刻被噎住了,跪在地板上拼命咳嗽,脸红成了鸡冠。

  妻儿忙来施救,千金记得丈夫以前教授的急救常识,用力拍打他的后背,成功拍出阻塞物,也让他充分领教了浑厚的掌力。

  小家的闹腾没影响大家的运转,天亮后美帆走马上任接替了佳音厨师长的职务,她对烹饪挺在行,甚至比佳音更精益求精,一顿早饭做的菜色翻新,精细别致,比平时还丰盛,有心与大嫂一较长短,也如愿赢得了大众一致好评。

  家人们体量她的辛苦,争着当助手,不光孩子们放学后自觉地替她干活儿,景怡到家也接替去超市采购的妻子来帮忙。

  珍珠不满舅爷家偷奸躲懒,憋了一天一夜的气,这时找到听众忙抱怨开来:“大舅爷二舅爷太狡猾了,平时挖空心思从我太婆手里骗钱,遇事却推得一干二净。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用我太公旧房的拆迁补偿款买的,四百多万呢,全部独吞,没给我外婆一分钱。我外婆是家里的长女,当年知青返城,太公只能搞到两个返城名额,要不是我外婆主动退让,现在在乡下种地的人不知是谁呢。她老人家好好的上海姑娘嫁到那种穷山沟,一辈子全搭进去,牺牲这么大,怎么说都该分一半遗产吧,凭什么全让舅爷们拿走,姑父二婶,你们给评评这个理?”

  景怡说:“你舅爷大概认为父母替你外婆养你妈妈十多年,已经分得好处了。”

  珍珠反驳:“那算什么好处呀,姑父您不知道,太婆不止照顾外孙女,还要养我舅爷的几个儿子,一直养到他们上大学。据我所知,他们不仅白吃白住,还老讹爷爷奶奶的退休金。反观我妈妈,又懂事又听话,很早就开始干家务,上小学后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生火煮饭,还经常替那几个寄生虫表兄弟洗脏衣服臭袜子,被他们当免费童工使唤,前前后后得过什么好处啦?也就是我妈妈包子能忍,换成我,绝对跟他们没完!”

  美帆慨息:“你妈妈就是这么个人,凡事以忍让为本,打小是包子,还皮薄馅多。我记得小时候同学看上她的新钢笔,说‘你这支笔看起来很不错呀,借我用两天行吗?”,或是见了她新买的发夹,说“你的发夹好漂亮,能不能送给我呀?”,一旦发生类似情况,她肯定二话不说给人家,还不好意思索还。朋友们替她生气,叫她别那么软弱,她说她不是软弱,是习惯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物品,钱也好东西也好,只要别人求要,她就没法拒绝。归根结底还是自幼寄人篱下,成天看人脸色过日子,习惯讨好别人。”

  她从小就怜悯佳音的处境,觉得她投错了人家,景怡则更多看到积极的一面,由衷赞美:“大嫂心胸宽广,顾全大局,老赛能娶到这样的妻子,真是赚翻了。”

  这想法是老坛陈酒,窖藏了十几年,当年秀明向亲友们宣布恋情时他就认为这么好的姑娘配他白瞎了。上天是公平的,让大舅哥背着差评过活,却给了他羡煞旁人的老婆运。

  珍珠知道姑父与父亲不对付,能猜出他的心声,挪揄:“我觉得爸爸妈妈挺般配呀,谈不上谁赚谁亏,倒是姑姑,嫁给姑父才是大赚特赚,岂止飞上高枝,都直冲云霄,羽化成仙了。”

  胜利赞同:“谁让姐夫这么优秀,你见过跟他登对的女人么?真有那种各方面和他不相上下的女人,两个人配成一对就叫资源浪费,天理难容。”

  他一煽动,侄女更来劲了,嬉笑:“所以才有‘好汉无好妻’的说法嘛,夜明珠在黑夜里才会发光,男人的好也需要女人的坏来衬托。”

  两个小孩儿仗着景怡脾气好,大胆挖苦千金,美帆碍于情面必须制止。

  “你们别在背后编排姑姑姐姐,灿灿还在这儿呢,小孩子爱学嘴,传到他妈妈耳朵里,有你们好瞧的。”

  二人急忙捂嘴,灿灿却无所谓:“二舅妈,我不会传话的,珍珠姐姐和小舅说得有道理,我也认为妈妈配不上爸爸。”

  景怡不满旁人贬低妻子,不好教训小舅子和侄女,正好拿儿子做文章,严肃批评:“小孩子不许胡说!爸爸妈妈是真心相爱才结婚的,在家平起平坐,不存在谁配不上谁!你说她不好就是质疑爸爸的眼光,爸爸要生气了!”

  “我错了,爸爸别生气!”

  “知道错了就深刻反省,待会儿上楼来认认真真跟我道歉!”

  珍珠等人能领会这杀鸡儆猴之意,等他走后再度纷纷感叹千金命好,怀疑她前世放了很多债,而景怡是负债最多的那一个。

  佳音搬到外婆的出租房暂住,整天在医院看护老人,入夜外婆让她回去休息,她坚持留下陪床,听说医院的寝具太脏,打算趁回去帮老人喂猫时取了被褥再过来。

  患难见真情,她的温柔体贴让外婆感动惭愧,哀伤的眼神不停在她脸上流连。

  “人病到这份上才能看出谁是真孝子,我养了那么多孙子孙女,只有你才是真孝顺,还肯来照看我这没用的老婆子。”

  “您别这么说,是您把我养大的,没有您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你这孩子心眼好,就是命太苦,你爸妈亏待你,当初我和你外公对你也不够好,小时候老使唤你干活儿,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哪有啊,这些年我过得挺好,都是托您的福。”

  她从小养成忍辱负重的性格,纵然有苦楚也会拼命隐藏,这让外婆很不放心,接过她用牙签串好的苹果片,关问具体情况。

  “秀明待你还好吗?”

  “挺好的。”

  “你那些小叔子小姑子呢?”

  “都挺好,我们处得很融洽,从没闹过矛盾。”

  “那就好,不过你也别把全部精力都铺在家里,女人得多为自己打算,丈夫孩子都不见得绝对可靠,多给自己留几条后路才是真的,外婆是过来人,说的话你得听啊。”

  佳音明白外婆的意思,人人都当她是仰人鼻息的家庭妇女,将来恐会沦为榨干的油渣,遭遇丈夫的背叛和子女的厌弃。殊不知她早做好了防备,不停逼迫自己变强,培养掌控家庭的能力。现在她自信能维持安全安定的生活,如同一只健壮的蜗牛,形影不离地掌管家园。儿时的梦魇都已远去,幸福的美梦会终身延续。

  她乘地铁回外婆家取被褥,中途上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青年,那人五官端正,西装革履,像个中等白领,大概刚从酒桌上下来,身上浓烈的酒气浑浊了整截车厢。看他的行动,神智还清醒,手脚却已不停使唤。晃动的车厢挤压着他饱涨的消化道,不到半分钟他就憋不住哇哇呕吐,花花绿绿的秽物飞溅一地。

  乘客们反感至极,纷纷避开,他本人也万分羞惭,促忙促急地掏出纸巾擦地板,结果脚下不稳,扑通一声摔倒,栽进呕吐物中,糟蹋了那身不错的西装。

  佳音看他半晌挣扎不起,同情心发作,上前扶起他,用报纸擦掉他身上及地上的脏东西。她在家习惯为孩子们把屎把尿,以前也常伺候醉酒呕吐的公公和丈夫,忍受度比别人强,也更有经验,不一会儿清理完现场。知道车内的人都在嫌弃,就在下一站带上垃圾,扶那青年下车,建议他别乘地铁,另外叫车回家。

  那青年得她雪中送炭,像遇见活菩萨般激动,口舌受酒精麻痹,说话语无伦次,将一句“谢谢”翻来覆去念了几十上百遍,又想赔她弄脏的衣服。

  “没事,一件旧衣裳,洗洗就行了。”

  她始终保持活雷锋面目将他扶到出站口,青年酒意上头,渐行渐晕,一个趔趄倒地不起。她叫不醒他,招呼车站人员来帮忙,人们从他身上搜出钱包,在包内找到他的身份证。

  青年名叫朱百乐,今年三十三岁,另外还有一本工作证,表明此人是申州检察院的检察员。

  这朱检察官手机设了密码,无法联系亲友,众人决定通知警察,把他送去附近派出所安置,以防醉卧街头遭遇危险。

  佳音好事做到尽处,安心地离开了,隔夜就将此事淡忘。两天后的夜晚她再次乘地铁从医院返回住地,时间与前晚相仿,也在同一个站台上车,车厢里乘客摩肩擦踵,陌生的面孔相互映射疲累,前面有五站长路,她向右为自己寻找宽敞一点的落脚点,忽听一个男人轻声呼唤。

  “喂,那位小姐。”

  声音带着迟疑造就的忐忑,她起初没发觉自己是受唤对象,同其他乘客一道下意识扭头。看清她容貌的一霎,那文雅的青年笑逐颜开,再开口嗓音仿若抛光的大理石有了亮采。

  “您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前晚在这儿喝醉酒的那个……”

  他的惊喜与羞涩交织着,形成憨厚的神气。

  佳音脑中当即浮现那个喜庆的名字——朱百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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