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郊游珍珠玩得很尽兴, 到家才发现双脚都磨起水泡,用热水泡了好一会儿, 一瘸一拐去厨房拿冰淇淋吃, 杂物间的灯光透过两重窗户照过来,她走近看见母亲正戴着口罩头巾, 用滚刷蘸了油漆粉刷墙壁。
浓烈的油漆味逼得她不能进门,站在门口问:“妈妈您在干什么?
佳音手脚不停,也没回头。
“你说我在干什么。”
“干嘛粉刷杂物间啊, 有谁想住进去?”
“你大表哥要来申州找工作,得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
“大表哥?您是说闻远洋?”
“嗯,”
“谁叫他来的?”
“你外婆打电话给你爸爸,你爸爸同意他来的。”
珍珠像在自家院子里踩到一条毒蛇,这毒蛇八年前咬过她, 如今只剩一张风干的蛇皮, 仍令她毛骨悚然, 跺脚尖叫:“不行!闻远洋是个变态,不能住在咱们家!”
佳音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停顿片刻, 转身走向女儿,
“为什么这么说?他做过什么变态的事吗?”
珍珠满脸羞恼, 扭头面向别处。
“算了, 说了您也不会信。”
开朗的女儿很少欲言又止,佳音警觉激增,拉下口罩追问:“快说, 他到底做过什么?”
在她连番催逼下,珍珠忍羞道出八年前的恨事。那年外婆外公领大表哥来赛家做客,十七岁的大表哥很喜欢她这个漂亮的小表妹,常带她出去玩。有一次大表哥把她抱在怀里,手慢慢伸进她的裙子里上下揉摸,渐渐还摸到了私密部位。她当时年仅八岁,对男女禁忌一无所知,过了几年通过信息摄入反应过来,才明白当时所受的就是实打实的猥亵。
佳音又惊又怒,脸烧得通红,埋怨女儿:“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珍珠委屈:“我那时哪儿知道那是猥亵啊,等知道都过去好几年了,他又没再来我们家,我也不想再提这事。”
过去的很难追究了,如今那小流氓又将入住到家里,这无异于引狼入室。
佳音二话不说,拉着女儿的手直奔卧室。
“去跟你爸爸说,让他不许那小子来我们家。”
秀明正在看合同,见妻子拽着女儿气急败坏闯入,还以为母女俩又起了争执,忙放下文件转向她们。
佳音走到他跟前,脸硬得能砸核桃。
“他爸,不能让闻远洋住进我们家。”
“怎么了?”
秀明见妻子咬牙沉默,莫名道:“我都答应妈了,总不能变卦吧。”
佳音转身将女儿推到丈夫跟前。
“快跟你爸爸说,那小子是怎么欺负你的。”
珍珠胆大外向,却并非毫无顾忌,这时面对父亲像只怯生生的小猫,无辜得令人心痛。
“爸爸,我要是说了,您可别讨厌我。”
秀明神经已经紧绷,凡是涉及到女儿的情况都能让大而化之的他变得斤斤计较。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到底怎么回事?你大表哥怎么欺负你了?”
珍珠低头重复了刚才的叙述,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秀明心里,把他的心砸出一片喀斯特地貌,地心里的熔岩喷射成一个个冲天的火柱。
“这个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他连骂四个混蛋,每一声都像在投掷原、子、弹。如果把他此刻的火气用于火力发电,所产生的电量足够供应全球用电一百年。
“你大哥是怎么教孩子的,居然生出这种不要脸的畜生!”
佳音也气得发抖,反问丈夫:“现在你还敢让他来家里住吗?十七岁就耍流氓,如今不知变成什么样儿了。”
“我疯了才让他来,我告诉你往后他来了我门儿都不让进!”
秀明脑袋晃动着搜索手机,找到以后抓起来给岳母打电话,等待接通时两边咬肌剧烈抖动,仿佛两盏闪烁的警报灯,听到那边的动静,眼里的杀气陡然泛滥。
“妈,上次的事我要对不住您了,闻远洋不能来我们家住。”
岳母被他陌生的暴戾惊呆了,结巴道:“怎么了?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好好的怎么又改主意了?”
秀明厉声控诉:“您知道他对我们珍珠做过什么吗?那小子上次来我们家,把珍珠抱在他腿上,伸手在她身上到处乱摸,这是猥亵!我不能让那个流氓再进我们家,和我的女儿呆在一起!”
岳母起初坚决否认:“秀明,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亲眼看到了?”
“珍珠刚刚告诉我的,孩子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后来才回过神来。妈,闻远洋已经对我们珍珠的心理造成严重伤害,往后我绝不能让那小子再靠近她!他来了申州您让他离我们家远点,别让我们再看到他,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看这都是珍珠编出来的,我们洋洋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珍珠从不对我撒谎,这种事她更不可能胡说!妈,您包庇孙子就算了,可不能冤枉我的女儿!”
秀明情绪激烈地表达了自身立场,他是女儿的保护神,这身份谁都休想动摇半分。
岳母像海浪拍在坚固的礁石上,狼狈退缩了,但立即组织第二轮还击。
“就算是真的,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小孩子懂什么,他看珍珠长得可爱,喜欢她才抱一抱摸一摸,至于当回事吗?”
她大大刺激了女婿,招来暴龙般的詈吼。
“十七岁还算小孩子?那是犯罪!您也不是没文化的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那你家珍珠也没怎么样啊,伤到她一根毛了吗?”
“妈,我看您是我岳母我才忍着,要是换了别人我翻脸了,那闻远洋是离得远,离得近我这会儿就过去揍那小畜生。珍珠是我们家的宝,我看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谁要是欺负她,我能扒了那混蛋的皮!好了,就这样吧,让您动气了,真对不住,等我气消了再给您赔不是,挂了。”
秀明掐虱子似的掐断通话,余下的怒火还能烧毁整座大兴安岭,先冲妻子发狠:“因为是你妈,我才这么客气,换了其他人……”
他在心里刨根究底地追查罪犯,拔出埋藏最深的根须。
“这小畜生的爹妈是干什么吃的!”
对罪犯父母的怨恨转眼被他反向映射到自己身上,看他扭头冲出房门,佳音母女惊慌跟随,一起来到英勇的卧室。秀明冲正在练字的儿子招手:“小勇,你过来。”
他头发怒张,如同一头饥饿的狮子,小勇胆战心惊,畏缩地不敢靠近。
“爸爸,怎么了?”
秀明上前双手抓住他两条细小的胳膊,更像猛兽捕到了猎物,英勇微微颤抖,渐渐浮出泪花。
“小勇,你老实说,平时有没有掀过女孩子的裙子,乱摸女孩子的身体?”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胆小的男孩皱起小脸,脸上挂起两道泪泉,不明白父亲为何恐吓他。
佳音心疼地前来阻止,拉开丈夫抱住儿子。
“好好的你干嘛吓唬他。”
秀明的声音仍浸泡在辣椒油里,听着烧心辣耳。
“我是在教育他,男孩子从小就得教好,让他知道男女有别,懂得尊重女生,以后才不会变成闻远洋那种畜生!小勇,你给我听好了,以后要对女孩子守规矩,不可以乱摸乱碰,也不准对她们说下流的话,其他孩子这么做你也要阻止,要告诉他们这是错的,记住了吗?”
小勇吓得拼命点头,哭着说:“记住了。”
“记住了,照着做才是我的好儿子。珍珠,以后有空多教教你弟弟,女生不喜欢男生做的事你都要教他记牢,我可不想以后被别人家的父母骂我是畜生他爹。”
佳音不满丈夫的教育方式,又不能在他愤怒时顶撞,捧住儿子的脸温柔哄慰:“爸爸是为你好,他说的话都记住了?”
珍珠也过来安慰弟弟,拉住他的手,为他拭泪。
“不哭了不哭了,爸爸是在教你怎么做人,不是批评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女生最不喜欢懦弱的男生,你先改改这个吧。”
秀明依然没消火,抱头来回转圈,好似一头怪兽在寻找隐形的对手,不间断地厉吼:“真是气死我了!”
他不能接受侄子的恶行,更不能原谅他,只恨不能坐上时光机穿越回八年前掐死这小流氓,有如一个牧羊人遥望偷吃羊羔的豺狼,鞭长莫及,七窍生烟。
看他再度冲出房门,直奔大门而去,佳音惊忙追问:“大晚上的你去哪儿?”
“我到镇上跑两圈,不然胸口要裂开了!”
丈夫眨眼冲出院门,沿路抛出一串滚雷般的嘶吼,树木惊恐地打着哆嗦,窗玻璃也跟着瑟瑟发抖。
楼上的家人们闻声出动,一窝蜂涌到一楼楼梯口。
听千金问:“大嫂,我大哥怎么了?刚才那几声咆哮是他发出来的?”
佳音忙回头安抚:“吓着你们了,没多大事儿,不用担心。”
胜利像头受惊的呆鹅,眼睛睁得老大。
“太可怕了,刚才吓得我笔都掉地上了,还以为狼人出没呢。”
景怡更关心有没有受害者,问佳音:“大嫂没事吧?小勇怎么哭成这样了?”
佳音露出稳定人心的笑容。
“没事,他和我拌了几句嘴,气得跑出去了。”
美帆纳闷:“你说了什么把大哥气成这样?”
“也没什么?”
千金认定错在秀明,啧嘴冷嘲:“大哥真是越来越小气了,那么大一个子还跟个跳蚤似的,一碰就跳。”
珍珠这时对父亲的爱戴达到顶点,容不下半点辱没,上前斥责:“姑姑晚上偷吃羊肉了?怎么一张嘴就这么大股膻味?”
姑侄俩说话就排开阵势,家人们赶在火势扩大前拉开她们,屋子里恢复平静。可是短暂的安宁后,外来入侵者又把佳音的情绪拉到战争状态,母亲在手机里暴怒叱骂:
“佳音,你男人是不是神经病啊,凭什么骂我们洋洋是畜生?你家珍珠也不是什么好鸟,小姑娘家家就这么多事,她小时候又不是没被别的男人抱过亲过,那些人都是流氓?我看她以后别嫁人了,已经是破鞋一个了!”
佳音鼻腔里喷出烟雾,憋气才能忍住。
“妈,您这么说您外孙女合适吗?什么叫破鞋?太过分了!”
“谁让你男人先骂我孙子是畜生?”
“谁骂的您找谁去,跟我闹有什么意思?”
她彻底识破母亲的伎俩了,这女人骨子里其实很懦弱,一辈子受人欺压,欺软怕硬,只敢对比她弱小的人逞凶。
母亲还不知道佳音的反骨已完全成熟,依然故我地叫嚣:“你是我生的,我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你?”
“就因为您生了我,我就必须无条件做您的出气筒?您也太不讲道理了!”
佳音的批判即将展开,手机突然被女儿夺走。珍珠一开始就躲在一旁偷听,旧恨回锅,越炒越浓,她正找不到地方撒气,无理的外婆是个练拳击的好沙包。
“外婆,您骂谁破鞋呢?你们家闻远洋本来就变态!也就是你们那穷乡僻壤小地方的人法治观念落后,把这些流氓行径不当回事,他要是在大城市,早被抓去坐牢了!”
外婆对上她这始作俑者也是愤恨。
“死丫头,还敢骂人,都是你这挑事精害的!”
珍珠毫不怯场,大刀举得高砍得准。
“我看您才是老糊涂,是非不分,快去问问桃桃和青青表妹她们有没有被闻远洋祸害过吧,您知道猥亵会对小姑娘的心理造成多大伤害吗?我现在想起那事还作呕呢,就跟空手抓了大便一样。闻远洋就是坨大便,苍蝇都嫌他脏!”
“你个死丫头,信不信我让你妈抽你!”
珍珠扭头冲佳音喊:“妈妈,外婆叫您抽我,您抽吗?”
佳音也扭头,叹气。
小丫头声势更壮了。
“外婆,妈妈不会听您的,她也觉得您不对,您别倚老卖老了,我是看在妈妈的份上才叫您一声外婆,拜托您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你!不要脸的丫头,没家教!”
外婆气得拍桌,砰砰砰地,兵败如山倒。
珍珠冷笑:“不要脸没家教的是您的流氓孙子,我不想再跟您吵了,您也别再打电话来骚扰我们,我爸爸还在气头上,他冲动起来,我和妈妈都拦不住,到时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您可得事先做好心理准备。”
她从容挂线,凯旋而归,佳音觉得她骂得痛快,可小辈骂长辈总是愈礼,她象征性地批评:“你这丫头太凶了。”
珍珠借机发泄不满:“她都骂我破鞋了,还要我对她客气吗?妈妈真不会保护自己的孩子,怎么不跟爸爸学学,太让人寒心了。”
这件事再次反映出父亲对她的重视远远胜过母亲的,她以前的感觉是对的,母亲不如父亲爱她。
佳音否认她的判断:“我怎么没保护你了?我不也向你外婆抗议了吗?”
“那点抗议顶什么用啊,对恶人就得以牙还牙,妈妈趁早觉悟吧,我看您娘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您要当包子,只会一直被狗惦记。”
珍珠负气回房,暗骂妈妈是傻瓜,她哪里知道母亲心里的苦,假如人能决定自己的出生,母亲绝不会选择生在那种家庭。
无风无雨的夜,宛若舒适的摇篮,在这营造好梦的环境里,秀明辗转难眠。佳音听够他的叹息,翻身问他:“怎么了?睡不着吗?”
秀明手背搭在脑门上,感觉那里一跳一跳的疼,都是自责引起的。
“女儿出了这种事,我能睡得着吗?”
“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再追究也没意义啊。”
“孩子记得那么清楚,说明心理阴影还在,做父母的怎么能不当回事呢?我自认为对珍珠的保护够周密了,没想到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发生过这种事,怎么会这样呢?”
“别担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珍珠很聪明,不会轻易吃亏的。”
“再聪明也是个女孩子啊,真遇上什么事,能有多大力气反抗。”
女儿越来越美丽动人,不怀好意的窥伺也必定随之增多,秀明想到那些骇人的新闻报道就不寒而栗,真想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
佳音见丈夫终于因女儿发愁了,笑侃:“现在知道养女儿有多累了吧,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
养孩子不是养小狗,欢乐之外更多烦心,这方面父亲比母亲迟钝得多,因为他们抚养孩子的时间和投入的精力远远不及女人。
秀明不服气:“我可没见你怎么操心过她,只会骂骂骂。”
佳音不悦:“你这话可就太没良心了,我为她操的心比谁都多。哪像你只会惯着,跟养宠物似的。还老说人家景怡闲话,我看景怡惯千金,还没你惯珍珠厉害呢。”
“你最近怎么了?口气越来越冲,我说一句你顶十句。”
“对不起,明天我会多喝些薄荷水,压压口气。”
佳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近来情绪克制力降低了,以前发现丈夫话里的漏洞都默然置之,如今却会有的放矢,好像那些话是喉咙里的痰,不咳出来就不舒服。
秀明觉得她被家里的女人带坏了,摇头道:“看来这合住确实有问题啊,成天跟弟妹、千金混在一起,也学着她们埋汰老公了。这还剩下十一个月,最后不会也修炼成了母老虎吧。”
佳音失笑:“我们家又不是景阳冈,哪儿来那么多老虎,再说你这么威武,再凶猛的老虎到你跟前也会变成病猫。”
她的情商比千金美帆高,懂得打拉结合,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轻松化解丈夫的埋怨。
“这话我爱听。”
秀明笑了笑,伸手替妻子压好被子,自己也缩进被窝里闭目躺好,等待睡神来把他接走。
早饭时贵和惭愧地向佳音道歉:“大嫂,对不起,昨晚我和朋友出去谈事了,今晚回来帮您刷墙。”
佳音笑道:“不用了,我侄子不会来了。”
“为什么啊?”
“他另外找到合适的住处了。”
她一提侄子,秀明还未恢复的情绪经历了二次余震,脸垮到了胸口上。
千金根据昨晚了解到的情况提问:“大哥,你还在跟大嫂呕气呢?昨晚鬼哭狼嚎还没发泄够啊?”
“谁鬼哭狼嚎了?”
“你啊,大晚上嗷嗷嗷地冲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闹鬼了呢。”
佳音怕丈夫再发火,打岔道:“没事,他已经好了?”
“好什么啊,这脸色跟商周青铜器似的,大哥,大嫂的脾气我们大家都了解,这十几年我都没听她骂过半句脏话,怎么就能把你气成这样了?”
秀明听出异常:“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生你大嫂的气?”
佳音按住他的手背,夹了一块他爱吃咸鸭蛋炒年糕放到他碗里。
“算啦,一点小事别老放在心上了。”
珍珠了解父亲的心情,他是心疼自己,怨恨罪犯,顾忌到她的名誉和感受,硬把火气压在心里。她心疼父亲,决定替他出气。
“爸爸没跟妈妈吵架,是在生闻远洋的气。”
贵和问:“闻远洋是谁?”
胜利认识这人,准确指明身份:“是不是你那大表哥?之前说来我们家住的那个?”
珍珠脸绷成一块压缩饼干。
“爸爸把他赶走了,他是个流氓,小时候猥亵过我。”
佳音急忙阻止:“闭嘴,干嘛还提这事,很光荣吗?”
“我不说出来让大伙儿骂骂那坏蛋,爸爸该多憋屈啊。”
珍珠已经想通了,她是受害者,凭什么心虚害怕?在座都是她的亲人,如果连他们都嘲笑蔑视她,亲情就成了一句笑话。
美帆很关心这个侄女,忙问:“那人怎么猥亵你了?”
珍珠第三次叙述内情,比前两次坦然多了,这道存在已久的伤痕在倾诉中慢慢消失,再也不能困扰她。
美帆听了,气得丧失食欲。
“天啊,居然有这种事,当时怎么不告诉你爸爸妈妈呢?”
“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后来又怕说了爸爸妈妈不相信,我有个同学也是被她继父猥亵,告诉她妈妈,她妈妈还骂她胡说。”
秀明眼睛定住,像架在火上的碳心。
“这人还配做妈妈吗?以为孩子是小猫小狗,这么不负责任!珍珠,以后再遇到类似事情,马上告诉爸爸,看爸爸怎么收拾那些流氓!”
美帆替他总结教训。
“说来说去还是怪我们国家的性教育太落后,老觉得孩子天真无邪,不该知道这些,千方百计用遮羞布蒙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们了解成人世界。可是孩子的眼睛能遮住,罪恶却是遮不住的,一无所知的孩子就是待宰的羔羊。你们要是从小就为珍珠提供这方面的教育,她会乖乖任那个流氓摆布吗?”
景怡在医院见过不少遭受性侵的孩子,对这一现象历来重视,接话道:
“二嫂说的对,为孩子的安全成长着想就该全面提高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如果父母不教他知识,以后社会就会用伤害教导他。性侵害对孩子的伤害远比人们想的严重,不光是身体创伤,还会导致性观念错位、抑郁症、甚至自杀,有的受害儿童长大后也会沦为性犯罪者。”
不爱参与餐桌会谈的胜利也赶着发言。
“上次大哥跟我讲了周奶奶家孙女的事,那大姐不就是小时候被强、暴才发疯的吗?自从知道这事以后我就觉得小女孩很容易遇到危险,有时在僻静地方看见单身行走的小姑娘就会悄悄跟着她,保护她走过那段路。那天还真发现一个可疑男人,四十多岁,打扮像个无业游民,不停跟在一个小学生后头,见我一直在后面盯梢,到了大马路上才走开的。”
众人都夸他,只有贵和见解不同。
“你助人为乐是好的,当心别被人当成变态跟踪狂,这年头好心被狗咬的事可不少。”
佳音吃一堑长一智,眼下很不放心英勇,请教妹夫:“景怡,你知道父母该怎么教导孩子吗?总不能直接跟他说大人的事吧?那也太那个了。”
她想景怡是医生,学过心理学,应该懂得科学的方法。
景怡没让她失望,回答得很全面。
“可以跟他说隐私部位只有爸爸妈妈和特别亲近的看护和医生能看,而这些人也只能在帮他洗澡、换衣服或者生病去医院检查时才能看,其他任何人在任何时间地点都不行。另外,不能让别人碰自己,对他人的奇怪要求要敢于说“不”。避免和陌生人说话,或者独自和陌生人在封闭环境比如电梯、楼梯间、僻静的房间里接触。不随便接受陌生人给的饮料或食物,如果有人告诉他这件事不要对其他人说,那么一定要告诉父母。一旦遭到侵害,在公共场所要大声呼救,对坏人撒谎保护自己,摔破东西引起他人注意,逃离并寻找安全场所。我们平时就是这样教灿灿的。”
佳音一条条记牢,叮嘱儿子:“小勇,都记住了?以后要照姑父说的做。”
美帆问英勇:“小勇,以前有没有大人对你做过奇怪的事啊?”
秀明觉得她们神经过敏。
“男孩子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现在曝光了很多起恋童癖事件,受害者都是像他这个年纪的小男孩。”
美帆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继续嘲笑大哥无知,秀明站在新世界的大门前惊诧:“现在变态怎么这么多?”
景怡也暗嘲他见识浅薄,说:“变态任何时期都有,只不过如今资讯发达,媒体报道得多,这样也好,能引起人们的重视。”
英勇见大人们七嘴八舌谈得热闹,鼓起勇气说出一件经历。
“今年暑假我去参加绘画班,在楼梯里遇到一个奇怪的叔叔。”
他说他当时正去学校旁的兴趣班上课,那个画室在顶楼,他爬楼梯时一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和他对面走过。他上到第二层发现那男人跟来了,还边走边撩起衣服解皮带,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他很害怕,使劲往楼上跑,那男人不疾不徐跟在后头,可能以为楼上没人。他一口气冲进画室,回头只见那男人也来到这一层,如果是老师或家长,到了画室门前一定会进来,那人却没有。下课后他和老师同学一块儿下楼,之后再也没见到过那个人。
众人听得后背发凉,在他们不知情的时候,孩子已与犯罪擦身而过,这世上存在多少危险啊,做家长的怎敢掉以轻心。
美帆心有余悸道:“这人明显是个变态啊,幸好没出事,小勇,以后可千万不能单独去那些僻静的地方,一定要和同学结伴。大哥佳音,小勇还小,你们不能让他单独出行,去哪儿都得有人接送。”
秀明本打算等儿子上了二年级就让他自己上学,看来得推迟两年才保险。
千金顺口抱怨:“我们国家就没出台这方面的法律吗?对性侵幼童的罪犯是怎么量刑的?”
景怡说:“这个就得问你二哥了。”
美帆连忙用手肘碰一碰哑巴似的丈夫。
“问你话呢。”
赛亮难得见家人们谈正经事,愿意捧个场。
“对未成年人的性犯罪有两项罪名可以起诉,一是强、奸罪。强、奸妇女、奸、淫幼女一人一次的,通常在3至5年有期徒刑幅度内确定量刑起点。情节恶劣的,判10到12年,情节特别严重的或致人重伤、死亡的,最高可判死刑。第二项罪名是猥亵儿童罪,不满十四周岁的男童女童都可以作为本罪的受害人或猥亵对象。不论儿童是否同意,也不论儿童是否进行反抗,只要对儿童实施了猥亵的行为就构成本罪,就应当立案侦查。一般叛处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留。情节严重的会判到5年以上。”
现有刑罚显然不能抵消受害者所受的伤害,千金更愤慨了。
“强、奸才判3年,猥亵儿童拘留一下就完事,这也太轻了。我觉得这些混蛋都该判死刑!”
“制定一条法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强、奸猥亵都是死刑,那些罪犯犯罪时手段将会更残忍,反正抓到都是死,不如拿受害者垫背。加强预防犯罪比惩处更重要,这不仅需要政府加大投入,还要求教育进步,家长和学校都得重视对孩子,特别是男孩子的心理教育,那些从小对女生动手动脚,有暴力倾向,不尊重女生的男生长大后都是性犯罪的潜在分子。女生的家长也要注意,别轻易让性成熟的男性接近家里年幼的女儿,要随时做好监控和防范,另外金师兄说得对,提升孩子的自我保护意识也很关键。”
赛亮看不惯妹妹的幼稚,对她进行了一次简略的普法教育,贵和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二哥愿意与他们交流,可见还是个能够争取的好同志,连忙递出友谊的彩带。
“二哥平时话不多,可每次发言都很有道理啊。以后多和我们交流,好让我们多学点法律知识。”
赛亮压根不睬他,他对外做一次咨询最少五万,哪能为这些人浪费口水。
一个念头忽然像黑色的燕子掠过秀明脑海。
“千金,你小时候有没有人对你耍过流氓?”
“没有,怎么突然问起我来了?”
“没有就好。”
千金看向大哥,发现他的目光锁定在景怡身上,立刻领悟出潜台词。
秀明以前总骂景怡拐带幼女,看样子是怀疑老同学在妹妹年幼无知时辣手摧花。
这侮辱太过甚了,千金真想跳起来撕他的嘴,膝盖被丈夫死死按住。
景怡如何能不气呢?迄今为止,只有大舅子连番给过他奇耻大辱,可受教养所限,他做不到像下九流的小市民那样与对方撕破脸大骂。
有智慧的人不轻易动怒,老赛那种就是蠢货的写照。
其余人也怨秀明太过JP,各自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态。
佳音灵敏地起身端起一个空盘。
“锅里还有烧麦,我再去装一盘。”
“大嫂,给我弄个醋碟。”
“我也要,再放点芝麻酱。”
贵和、胜利争相协助她救场,不约而同地想:大哥就是个大写的四,除了二还是二。
他们没想到,2×2的大哥下午接到一通电话,邀他周一去参加一场2的N次方的行动。
起因是这样的,去年市政改造,清浦滨江路二段改造工程由一家名叫“天河建筑”的公司中标承接。和很多大公司一样,天河建筑在中标后将项目分包给若干小公司,秀明是其中一员。工程完工后,这些小公司无一例外被拖欠尾款,最多的高达数百万,他算走运的,欠款不到三十万。
债权公司联名向青浦区法院提起诉讼,但由于各种原因,三个月过去仍迟迟未能立案。债主们等米下锅,狗急跳墙地想去政府聚众请愿。不知是谁听说周一下午市政协要举行大型会议,提议把那里做为第一会场。一家公司的负责人老汪打电话通知秀明,秀明觉得此事不妥,劝他们另想对策,反被老汪一条条晓以利害。
“现在法院拖着不立案,就算立了,官司打赢了,天河耍赖不给钱,我们照样没辙。你以为强制执行那么容易?我朋友和人打官司,胜诉好几年还没执行下来呢。天河就是个老赖,后面又有靠山,不来点硬的撬不开他们的嘴。赛老板,人多力量大,这种事不引起上面重视,没人为我们做主。我和老张他们几个都三高体虚不中用,露面也镇不住场子,只好派员工代替,大伙儿还指望你做这次行动的领导呢,为了兄弟们你也得带这个头啊。”
别看秀明暴脾气,耳根心肠跟棉花糖似的,最经不住别人哀求吹捧,明摆着被人当炮灰,还以为人家真心拥护他做中流砥柱,热血一涌,义气上头,就一头往那屎盆子里扎了。
周一下午他和几十个公司代表来到市政协大门外,拉开横幅,铺起报纸静坐,阻碍内外车辆人员出入。
今天政协里开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会议,主题是《向本市退休老干部汇报交流工作经验座谈会》,参会的都是各部门的退休干部,郝辛也在其列。
下午五点会议结束,他揣着折耗三分之一的笔记本和老同事们走走聊聊来到大门口,见去路阻塞,人群里飘荡着红彤彤的标语和蜂群般的口号。
“还我们血汗钱!还我们血汗钱!”
老干部们都是有见识的,知道有人来请愿,纷纷回撤,免得惹腥臊。
郝辛却不同,社会主义大家庭,工农阶级一家亲,党是人民的带头人,党员是党的传话筒,他的党性极强,至今没过保鲜期,所以该不该他管的事他都要过问。因而不顾同事劝说,逆流而上,来到聚众人群前,大声质问:“这是什么情况?你们聚在这儿干什么?”
他身着笔挺的灰色中山装,大背头油光水滑,老式的黑框眼镜方方正正,腰背挺得笔直,声音洪亮,大义凛然,比人家厅长部长还有派头。
秀明以为此人来头不小,出列说:“我们是清浦滨江路二段改造工程的分包商,总承包商天河建筑拖欠我们上千万的工程款,我们去法院起诉,那边一直拖着不立案,现在我们请求政府为我们做主。”
郝辛走到他跟前,严肃郑告:“这里是闹市区,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儿引发群众围观,不止阻塞交通,还对治安构成威胁。有事去找相关部门反应解决,解决不成再向上级部门投诉,如果想让政协出面监督,也该走正规程序,先去办事机构申报登记,堵在门口有什么用呢?”
秀明背负众望,不肯让步,争辩:“找领导只会东推西推,这事都拖了三个月了,一点解决的苗头都没有,今天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这些老同志都已经退休了,能给你们什么说法?你要找哪位领导,我陪你去,快叫这些人都散了。”
秀明听他说那些老头儿都是退休干部,忙问:“你是谁?”
“我也是退休干部。”
“哪个部门的?”
“档案局。”
秀明一下子哭笑不得,平民百姓都知道档案局是个清汤寡水的小衙门,也不晓得这老头儿哪儿来的优越感,装出一副大佛架势。
他摆摆手:“我们不拦你,你走吧。”
郝辛不改威严,坚持让他们散开,说限制公民人身自由是违法的。
与秀明同来的土石方老板小胡急恼了,过来大声说:“我们在要求政府还我们公道,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官官相护,当着人说漂亮话,背地里窜通一起,专坑我们小老百姓。”
郝辛正色回应:“这位小同志,你说话可得负责任啊,我们怎么就官官相护了?”
小胡白眼伺候:“那你帮我们把管事的叫出来啊,我们都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了,除了警察,一个领导都没见着,都躲哪儿去了?”
“我说了,你们想找哪位领导,我陪你们去。”
郝辛说话从来认真,他是真想管这件闲事,可当事人根本看不上。
“你找得着吗?我看你是他们推出来的炮灰吧,跑这儿和稀泥来了。”
秀明觉得说话得占理,劝说小胡:“你客气点,我们不是来闹事的。”
小胡脸拧成了苦瓜条,他被拖欠了三百多万工程款,目前唯一目标就是要债。
“赛总,您别听他们瞎吹,什么正规程序,都是哄人的,要是正规程序走得通,谁还上这儿来啊。事情不闹大了,没人重视,我们就得守在这儿,造成社会舆论效应,越闹得大,问题解决得越快。”
这可把郝辛惹火了,怒斥:“你这是煽动闹事,要负法律责任。”
“负就负,我都被害得倾家荡产了,再不把钱要回来,全家人都得去跳楼,横竖都是个死,我怕谁啊!快把管事的叫出来,不然我们就冲进去了!”
小胡扯开衣领用力一拍,胸脯上留下一抹红,打算火中取栗。
“你究竟懂不懂法律!”
“别跟这老头儿废话,兄弟们跟我上!”
平地一声吼,犹如雷霆驱使着海潮,数十人组成的讨债队向政协大门发起冲锋,秀明和郝辛都被卷入浪涛,场面失控了。
严阵以待的警察和保安们火速出手制止,两股浪潮相互挤压,喊声惊天动地。
围观人群哗然,奋力往前挤,伸长颈项瞪大眼,仿佛前方掉落了金元宝,看一眼就能家财万贯。小孩被挤哭了,老人摔倒了,快递员的货车翻了,小摊贩的摊子塌了,道路阻断了一半,车队排成长龙,司机们咒骂着,纷纷按响刺耳的喇叭。
混乱景象使社会主义和谐乐章稍稍走调,然而事后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郝辛被人救出乱阵,两位老同事围着他关心,不住问:“没事吧?没事吧?”,心里却想有事都是他自找的。
郝辛这个革命志士到了晚年仍老当益壮,推挤只让他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些,他气喘吁吁多半由于气愤。
“这些人太不像话了,一个个年纪轻轻的,怎么都不懂法呢?”
同事无奈:“瞧着都像乡下来的,估计文化水平不高,跟这种人讲理行不通。”
“不,我看是我们政府的普法工作做得还不到位,群众不清楚各个机构的职能和相关的法规政策,出了问题不知道该找谁。而且这件事有关部门肯定存在懒政推诿,我得好好调查一下,调查清楚了向上级反应。”
郝辛已将说法纳入工作计划,他言出必行,行动力也很惊人,同事们怕他老毛病发作,力劝:“你就别多事了,类似的事多得是,你管得过来吗?都退休了,就消停点吧。”
谁又能劝得住这个老顽固?
“不知道的就算了,知道的绝不能无视,这是党交给我的任务。”
郝辛决心已定,他可是死后要当之无愧盖着国旗入土的人,必须为党和人民鞠躬尽瘁。
不过此事得从长计议,本次遭遇给了他不祥的预感,让他觉察到笼罩在周围的霉运。坐上公交车后,他给女儿打电话。
“质华,你下班了吗?和小黄的约会可不能迟到啊,第一印象很重要。”
女儿正在走路,鞋跟铿锵地敲击地面。
“爸,我知道了,我已经到约会地点了。”
忽然一声尖叫,继之以震耳的巨响,郝辛心脏断电两秒,脑门霎时爬满冷汗。
“质华,质华?你怎么了?”
他低声急呼,不顾车厢动荡,想站起来。
还好女儿及时回话了。
“没事,刚刚摔了一跤,今天真不走运,我都摔两次了。”
郝辛的身体机能恢复正常运转,他和女儿感同身受,可仍坚持用唯物主义武装心神,镇定地鼓励她:“别信什么运不运的,心态放轻松,爸等你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篇现实主义向的文,不是都市童话,赛家并不完美,有很多隐患,这一年中每家都会遇到挫折和危机,到时就会发现多喜让他们合住多么明智,可以说合住帮他们平安度过了命运的拐点。在微博看到有读者说多喜自私,为赛亮抱不平,说他辛苦一辈子钱要给别人继承。
世事无常你怎么知道他有钱给人继承,而不是别人来救他?还有人怪千金命太好。没有完美的命格,老公就是不出轨,也不代表会一直无忧无虑,走背运的时候喝水都塞牙。还有一些就不说了,免得剧透。
我写文两年了以前从没抱怨过,今天忍不住说一下我介意已久的点,作为作者,被读者骂文笔烂,情节幼稚我都能虚心接受,但不接受读者只看了文的开头就来评判我的三观,事物是变化发展的,故事也是,为什么要断章取义,做摸象的瞎子?你以为大象是根粗管,其实你只摸到了象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