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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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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第二天会有疾风骤雨,结果却是风平浪静,我忐忑等待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纪总突然接到通知,赶回总部参加重要会议,一早的航班直接走了。

程奕入职第一天就没能和纪总碰面,也没有正式的介绍和欢迎。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次日早上司机去酒店接他,路上塞车迟了十分钟,他不耐烦等,自己乘出租车来了。到公司却被保安挡在门外,因为没有门禁卡和胸牌,保安也不知道程奕是谁。

等我接到电话跑出去,看见程奕拎着电脑包,尴尬地站在那里,黑黑瘦瘦一个人却穿着蓝色衬衣,系深蓝领带,像上门来维修电脑的维修员,色彩搭配品位令我无言。

苏雯闻讯也迎出来,笑容灿烂,连连道歉。

程奕却比她还客气,执意让她不必陪同,自己拎了包,让我领他去办公室。

两间副总经理办公室都在25层,紧挨着纪总办公室。

他走进去看了看,向我提出一个古怪要求:“可不可以把我和营销部一起安排在26层?”

我说26层一时腾不出独立的办公室。

他说没有独立房间也不要紧,随便在大厅找张桌子,人堆里热闹更好。

我有点无语,但还是笑容满面拉开百叶窗,“这间办公室的景观采光很好,26层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他笑嘻嘻的:“工作嘛,又不是来观光旅游。”

我只好敷衍答应着看看26层有没有地方,心想,穆彦知道了多半不理不睬。

程奕随适地倚上办公桌,笑看我:“不会给你太添麻烦吧?”

我对他的笑容持有一丝警惕:“程总客气了,只要能安排出地方,我会尽快给您调整。”

他咧嘴笑:“不要程总程总的,就叫程奕。”

他拉着我聊天,问了许多琐事,包括公司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周末有没有活动之类,甚至还问我的名字有什么深意。我告诉他没深意,只是我爸翻字典取的一个偷懒名字。

他显得心情极好。

我试探地问:“对了,您是哪里人?”

他又挠了挠头,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应该算……广州人。”

听他口音,粤腔并不明显。

他自己解释:“我妈妈是广州人,我13岁就离开了,前几年才回国。”

原来如此,人家不是装腔作势,真是深海里浮上来的海龟。

对于他的八卦我也没有兴趣打探太多,听了一笑作罢,问他要不要去26层看看。

他很乐意,跟着我从中央旋梯上楼,走在楼梯上还东张西望。

我瞄他,他马上意识到了,放缓脚步走得规规矩矩。

在一路目光注视下,我领他到营销总监办公室。

穆彦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起身,以主人般的热情,迎接他的新上司。

随后穆彦把程奕介绍给营销团队,领他到企划、销售、市场三个部门巡视。

营销团队对程奕的到来,表现得热情友善,一团活泼。

我站在旁边,像在欣赏一场高水准的表演,大家都有实力派的演技。

谁都知道,分管营销的副总经理一直以来就只是个摆设。

程奕的前任是个没有野心的老好人,而程奕看上去,似乎同样温和低调,不论旁人说什么,他都点头微笑,倾听的神态像个模范学生。尤其站在穆彦身旁,更像一颗不发光的行星。

毕竟恒星般的人物,只能有一个。

中午约了方云晓,在公司楼下的餐厅吃饭。

方云晓一来就唧唧咯咯讲个不停,话题是周末她和男友看房,被那些精致的样板间刺激了,恨不能马上结婚,实现她在阳光厨房里做一个美丽主妇的理想。

“美丽的主妇,要不要拖地板、洗碟子、换小孩尿布?”我闷头扒着菠萝鸡肉饭,照例泼她冷水。

她泰然回答:“那也是生活的情趣!”

我哼了声,舀一大勺饭塞进嘴里——恰在这时,落地玻璃墙外,有个穿白衬衣的修长人影走了过来,我的手一抖,勺子里菠萝饭粒掉在桌上。

定睛看去,才发现错了,那不是穆彦。

阳光下那个男人身形很像他,也有长腿宽肩,却不及他挺拔。

方云晓敲桌子:“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我端起水来喝了一口:“没什么,认错人了。”

方云晓打量我:“今天你完全不在状态嘛。”

“有吗?”我想了想,叹口气,把总部空降天外飞仙的消息告诉了她。

她第一反应就问:“穆彦岂不是被摆了一道大大的乌龙?”

我点头。

她爆出幸灾乐祸的笑声,一副看笑话的样子:“我早说了吧,别看姓穆的眼高过顶,鼻孔朝天,总有一天跌得鼻青脸肿。”

“早呢,谁鼻青脸肿,还得走着瞧。”我闷闷低头喝水。

“你帮他说话?我就知道,你色心不死,摔跟头不长记性……”

“喂!”我恶狠狠打断她,“那件事,说过不许再提!”

她被我吼了回去。

我似乎太恼羞成怒了。

本来还想将一天之内突兀降临的工作变动机会告诉她,让她帮着分析分析,穆彦和苏雯同时抛出新机会给我,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可被她一句话扯上男女之情,顿时让我无语,什么都不想说了。

那些竭力想要淡忘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事,又都涌上眼前。

方云晓或许也知自己失言,静悄悄低头喝茶。

安静了没一会儿,她果真不怕死,挑明了问我:“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穆彦?”

“没有。”我一口否认。

方云晓皱眉看我。

我低头吃饭,没敢直视她的目光。

这个星期过得无比缓慢,一天天都像在捱着日子。

叶静辞职的消息还没有公布,苏雯也没再提起调职的事。

每当身陷琐事中,总忍不住想起在营销团队中的日子,同样忙碌的琐事,却忙得充实;同样不好相处的上司,自负的穆彦却总能让人从他身上学到敬业、机变、果决……曾经让我又爱又恨的工作、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竞争、永远预料不到的变化和挑战,现在想来仍是怀念。

听见他说要调我回去,那一刻迷惘又欣喜。

虽然苏雯给出的机会,也充满诱惑,甚至更好,可心里的天平,一早就已倾斜。

总经理秘书这个岗位,离我还是太遥远,我不想在未知领域冒险。

找个适当的时机,我打算和苏雯谈一谈,设法委婉推掉。

眼下还是再看看吧,人事部推荐的人,资历比我深,也许纪总根本不会挑中我,那样是最好了,不用去讨苏雯的嫌,她一定觉得我不识抬举。

这几天纪总不在,一切都搁下来,暂时天下太平。

程奕要搬去26层的要求实在无法办到,穆彦对于在办公区给副总经理安置一张桌子的要求一笑置之,好在程奕也没有很坚持。

每天我经过程奕办公室,看见他要么埋头看东西,要么就是敲打键盘,说他清闲到门可罗雀也不夸张,恰和26层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这阵子穆彦忙着和我们的老竞争对手打广告战,销售压力也大,营销部门一个个忙得人仰马翻。业绩是穆彦永远的法宝,他是顾不上理会程奕的,只当他是个摆设。

程奕也真就像摆设一样安分老实。

工作时间不知他在办公室忙些什么,休息时会看见他在25层各个部门间流窜,不失时机地与人攀谈,看得出他很努力想融入我们。但大家早已有种默契,无形的屏障竖在他面前。大概因为我是他只身来这城市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尤其喜欢找我聊天,哪怕有时候我不太热情。

又是忙碌的一个上午,想到午餐才有了点幸福感,下楼直奔员工餐厅。

刚坐下,却见孟绮走到我桌前,对面落座,餐盘里空落落只有橙汁和一个苹果。

“你就吃这么点儿?”我把一大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她看着我吃肉,说:“总有一天你会吃成肥婆。”

我瞧着她盘里的苹果摇头:“没肉吃太不幸了,我不和没肉吃的人一般见识。”

她嗤之以鼻,绷了绷脸,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笑。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笑着,又不约而同一起沉默了。

我们很久没斗嘴,更没这么嘻嘻哈哈说过话了。以前总是一起吃饭,吃个午餐边吃边说笑,可以一直吃到员工餐厅打烊,最后只剩我们两个人,被大师傅忍无可忍地轰走。

我收起笑容,埋头吃肉。

孟绮也不再说什么,脆声咔嚓地啃着苹果。

“企划部的陈谦辞职了。”她突然说。

“是吗?”我没有抬眼,和这个人不熟。

“是穆彦让他走人的。”

“为什么?”

“他负责的媒体好像出了点问题,具体我倒不清楚,上午开会听穆彦的意思,已经有人接陈谦的位置了。”孟绮打量我,微笑很无害,芭比娃娃似的长睫毛十分妩媚。

原来是来试探我的消息和反应。

我还不知道陈谦辞职,对这消息多少有些意外。

那天穆彦并没提及调回企划部想让我干什么,难道是让我接这个职位?

陈谦是媒介主管,负责媒体关系维护,是个重要的位置。

我对孟绮笑笑:“我没听到风声,可能人事部更清楚些。”

她耸肩一笑。

吃完午餐照例爬楼梯减肥。

午间的消防楼道很安静,自己的脚步声听着格外清晰。

推开25层天台的那扇门,外面的风一下子扑进来,吹乱了头发。

天台上很空旷,没有人影。

自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都来这天台,却再没有遇见过他。

他不会让人看见在部门内明令禁烟的穆总自己闷闷躲在这旮旯抽烟,那天中午被我遇见纯属一次偶然,一个例外。

但那只搁在栏杆后的旧咖啡杯里,每天都会多出一两个烟头。我猜想,他是深夜加班的时候在这里抽烟,他的工作习惯与众不同,喜欢在夜晚空荡荡的公司里加班,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成了标准夜间生物。

我走上小天台,把门带上。

栏杆后,那只被他充作烟灰缸的旧咖啡杯里又添了几个烟头。

这人真懒,连一只烟灰缸也懒得找,积存在咖啡杯里的烟头好久没有清理过。

我拿起咖啡杯,迎着阳光看,在手里转着玩。

想着夜里,他站在空旷的天台上,对着繁星似的灯火与喧嚣未息的城市,静静抽着一支烟。

烟燃尽,留在杯里的,只有情绪灰烬。

我面向天台外蒙蒙起伏的城市天际线,深深呼了一口气。

那天方云晓问我,是不是还喜欢穆彦。

呵,是不是。

回到办公室,我拨了穆彦的内线,问他是否有时间,我希望就工作问题和他沟通。

他像是早知我会打这个电话,一点思虑的停顿也没有:“六点钟来楼上找我。”

下班之后的25层,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寥寥两个部门还亮着零星灯光。

26层却是截然不同光景。

每晚八点之前,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清晰的工作时间概念,无论多晚看见这里有人忙碌都不用惊讶,人人都是穆彦那样的工作狂。

我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看见穆彦还在和企划部门开会。

他抱臂端坐,神色严肃,专注倾听正在演示的一个活动方案。

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专注投入的侧面,让我百看不厌。

他像有所感应,突然转过头来看见我,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表,朝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这一稍等,就又是半个小时。

我回到25层的办公室,继续白天未完的工作。

总有那么多琐碎糟糕事,滚雪球般堆积,打发完一件又来一件,永远做不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苏雯那样有条不紊。她说做事要有先见,不要等事情来找你,你要主动去发现事情,把事情按你的步调安排好,才不会被牵着鼻子走。

而我总是被突发状况打乱计划,常常力不从心。

对着excel发了一阵呆,随手拿铅笔在打印稿背后涂鸦——纸上潦草勾出一个人的脸,眉毛英气,睫毛浓长,眼睛若再画夸张点,就是漫画书里的美少年了。

我又添上几笔头发,加上领带,最后画两个尖耳朵和一条尾巴——猫人版穆彦跃然纸上。

正在自我欣赏,有片阴影挡住了光线。

一抬头,发觉穆彦早已来到桌前,我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他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画。

“这是什么怪物?”他认真端详。

“猫人……”我支吾,想把画收起来。

他评论:“女人才像猫,男的猫人,看着好变态。”

我咬牙忍笑。

他扫了眼桌上刚打开的饼干:“可以走了吗,我们先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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