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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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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个小丫头,倘若见到了,且留她一命——见不到就算了,看她运气吧。”

谢允见她一点就透,便笑道:“不错,不愧是甘棠先生的女儿,有我年轻时一半的机灵。”

周翡听了他这句不要脸的自夸,没好气地腹诽道:你可真机灵,机灵得让人关在地底下两个多月,就快发芽了。

她从乌烟瘴气里滚下来,滚了一身尘土,脸上灰一块白一块的,唯独睁大的眼睛又圆又亮,像只花猫。谢允一看她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想让她躲开这是非之地,能跑多远跑多远,至于自己的安危,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谢允冲她招招手,轻声道:“听我说,你在这里且先忍耐一天,等到戌时一刻,正好天黑,他们又要换班。你趁那时候走,我给你指一条紧贴着牢房这边的路,山壁间石头多,好藏。被关起来的那些人看见你,应该也不会声张。”

谢允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事无巨细地跟周翡说了此地地形,叫她在小孔对面的石壁上画出,有理解错的地方立刻纠正过来,当中被送饭的打断几次,外面不时传来南腔北调的怒骂声。有一阵子,谢允被“温柔散”影响,话说到一半突然就没了声音,靠着身后的石壁一动不动,好像是晕过去了。

周翡不由得有点心惊胆战,石洞里光线晦暗,照在人脸上,轻易便投下一大片阴影,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好在谢允没多久就自己醒过来了,脸色虽然又难看了几分,却还是软绵绵地跟对面的周翡道:“我活着呢,别忙着瞻仰遗体……刚才说到哪儿了?”

他不但讲了地形,还详细地告诉周翡什么路线最佳,以及一大堆避人耳目的小技巧,俨然是个偷鸡摸狗方面的高手。周翡一一用心记了,最后忍不住道:“你不是一直被关在地下吗,这些都是怎么知道的?”

“被他们关进来的时候看过一眼,”谢允道,“没看见的地方是通过上面那些好汉日日骂街推测的。”

周翡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并不是没事消磨时间骂着玩,还能通过这种心照不宣的方式传递消息!

谢允往上瞄了一眼,透过细小的空隙漏下来的光线,他对时辰做出了判断,对周翡说道:“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准备了,他们敲梆子换班,不难避开,你小心点。”

周翡是个比较靠谱的人,不忙着走,先回头把自己在墙上写写画画的痕迹又细细看了一遍,确保自己都记清楚了,才问谢允道:“还有什么事吩咐我做吗?”

谢允正色嘱咐道:“你记着一件事。”

周翡料想他这样费劲吃力地谋划了一整天,肯定是有事要托自己办的,当下便痛快地一点头道:“你尽管说。”

谢允道:“你上去以后,千万不要迟疑,立刻走,这些老江湖坑蒙拐骗什么都经历过,自然能想到脱身的办法,你千万不要管闲事。回去不要多说,直接找你家长辈去霍家要人。你放心,这个节骨眼上,霍连涛不会想得罪李大当家,肯定会想办法把你哥全须全尾地还回去。”

周翡倏地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追问道:“然后呢?你们怎么办?”

“凉拌。”谢允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夜观天象,不日必有是非发生,你权当不知道这件事,要到人以后,尽快离开洞庭。”

周翡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他。她下山不过数月,已经见识了人世间的摩肩接踵、车水马龙、蓬蒿遍野、民生多艰,见识了十恶不赦之徒、阴险狡诈之徒、厚颜无耻之徒……没想到在此时此地,还让她见识了一个佛光普照的大傻子!

“你瞪我干什么?”谢允没骨头似的坐在墙角,有气无力地微笑道,“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我的原则就是,绝不支使小美人去做危险的事。”

周翡迟疑道:“但你……”

谢允打断她:“这地方挺好的,我们兄弟四人有说有笑,再住上两个月都不寂寞。”

周翡随着他的话音四下看了一眼,十分纳闷,哪里来的兄弟四人?便见谢允那厮指了指上头,又指了指对面,最后用手指在自己肩头按了一下,悠然道:“素月、白骨、阑珊夜,还有我。”

周翡:“……”

娘啊,此人病入膏肓,想必是好不了了。

“快去,记着大哥跟你说的话。”谢允说道,“对了,等将来我从这儿出去,你要是还没回家,我再去找你,还有个挺要紧的东西给你。”

“什么?”

谢允十分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上次我擅闯你们家,虽然是受人之托,但到底害你爹娘分隔两地,还连累你折断了一把剑,回去想了想,一直觉得挺过意不去。那天在洗墨江,我看你用窄背的长刀似乎更顺手些,便回去替你打了一把,眼下没带在身上,回头拿给你。”

周翡心里一时间忽然涌上说不出的滋味。她是不大会顾影自怜的,因为每一天都记得周以棠临走时对她说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挖空心思地想要更强大一点。她也很少能感觉到“委屈”,因为幼童跌倒的时候,只有得到过周围大人的细心抚慰,才知道自己这种遭遇是值得同情与心疼的,才会学着生出委屈之心,但如果周围人都等闲视之,久而久之,他就会认为跌倒只是走路的一部分而已——虽然有点疼。

周翡什么都没说,拎起自己的长刀,径自来到自己掉下来的那个洞口,飞身而上,用手脚撑住两侧石壁。她人瘦身轻,十分灵巧地从逼仄的小口上爬了出去。外面微凉的夜风灌顶似的卷进她的口鼻,周翡精神微微一振,心道:这可是恕难从命,大当家没教过她临阵脱逃。

再说了,就算逃出去,谁知道从这鬼地方怎么原路返回?

周翡作为一个到了生地方就不辨南北的少女,早忘了自己的“原路”是哪一条了,让她回去找王老夫人,难度就跟让她自己溜达到金陵,抱着周以棠的大腿哭诉她娘虐待她差不多。

她在石壁间的窄缝里一动不动地等着,这回终于看清楚了——此地果然如谢允所说,是被山峰夹出来的狭长谷地,两侧山岩上掏了好多洞口,是两面相对而立的大监牢。好多牢房里都关了人,倒是没听见镣铐声,想必一天三顿“温柔散”吃得大家都很温柔,不锁也没力气越狱。

周翡大致观察了一下地形,便开始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第一个目标——距离她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个茅草顶棚的小亭子,是岗哨交接用的。

谢允说,交接的时候,先头的人经过小亭子撤走,后来的人要短暂地在周围巡视一圈,这片刻的工夫里,交接亭是“灯下黑”,可以落脚。

但是亭子里有油灯,她必须动作足够快,运气足够好,还要注意不要露出影子。

戌时一刻,山间果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梆子声,不轻不重,却传出了老远。守卫打了个哈欠,前去换班,火把如游龙似的在狭长的山间流转,周翡就在这一瞬间闪身而出。

她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夜色中微风似的飞掠而过,在最后一个人离开小亭的刹那钻了进去,距那岗哨不到一人的距离。

可惜,她轻功虽然过得去,却远没有达到“风过无痕”的地步,周翡落地的一瞬间,悬挂在一侧的油灯被她卷过来的风带得晃了一下,灯火随之闪烁。周翡当机立断,脚尖方才落地,便直接借力一点,毫不迟疑地掠上了茅屋顶棚,四肢扒住了几根梁柱,整个人与地面平行地卡在茅屋顶上。

这一下好悬,她才刚上去,离开的岗哨就非常敏锐地回了一下头,眯着眼打量着微微摆动的火苗,又疑惑地往回走了几步,围着亭子转了一圈。

周翡一口气憋得胸口生疼,人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单薄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地凸了起来,后背竟然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她微微闭了一下眼,全神贯注地想象一整张牵机线织成的大网铺天盖地地向她压过来,漆黑的江面上满是点点寒光的场景,心里那一点担惊受怕立刻训练有素地转成了战栗的兴奋——这是她自创的小窍门,每次被牵机线逼得走投无路,满心惊恐畏惧的时候,她都强迫自己想象一条长长的台阶,另一头通到一座大山的山巅,然后说服自己,只要她能穿过这片牵机线,就能艰难地再爬上一个台阶。

眼睛一闭一睁,周翡的目光便平静了下来,那岗哨回到小亭里,伸手拨了一下灯芯。

周翡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大好头颈,心里盘算着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宰了这个人。

如果失败呢?

“如果被人发现,”她镇定地思忖道,“那我就杀出去,杀不动了再说。”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叫道:“甲六,你磨蹭什么呢?”

那岗哨不耐烦地回道:“催什么!”

说完,他放下油灯走了,终于还是没往上看。周翡缓缓吐出口气,心里默数了三下。方才的岗哨走出几步,本能地回了一次头,什么都没发现,这才确定是自己疑神疑鬼,摇摇头,转身走了。

待他彻底走开,周翡才从亭子一角溜下来,往岗哨亭里扫了一眼,见油灯下的小桌上有一壶茶,还有一笼白面馒头,用白布闷着热气,那岗哨大概是想等回来的时候加个餐。周翡饿了一天,见这些混账东西倒挺会享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果断摸了两个巴掌一般大的馒头,顺走了。

按照谢允给她规划的路线,周翡要穿过石牢附近错综复杂的小通道,小通道上天然的石块与遮挡能帮她隐藏行踪,偶尔不小心跟被关在里头的英雄们打个照面,也果然如谢允所说,牢里的人一见她就知道是偷偷潜进来的人,不但没有声张,有些还会偷偷给她指路。

谢允的本意是叫她穿过石牢区,那里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可以直接出去。周翡却没打算跑,她出来的时候就借着谢允指的路,擅自订了另一个计划。她的目标是石牢后面的马圈——这些蒙面人大约没少干劫道的事,很多过路人都被抢了马匹财物,没来得及运走的马,就先圈在后山一块地方养着。

马棚多干草,夜间风又大,正适合放火。

周翡打算放火放马,最好把这山间黑牢搅成一锅粥,然后去找厨房。

谢允不愿意让她掺和进来,因此没告诉她“温柔散”的解药长什么样,但周翡寻思,既然是下在食物里的,显然是经厨房统一调制,厨房有厨子、杂役、送饭的、岗哨等等,人来人往,不可能万无一失,时间长了,准会有自己人误食,所以他们八成有备用的解药,过去抓个厨子逼问一通,顺利的话,也许能弄来解药。

周翡思路十分清晰,她来到最靠边的一间牢房前,盯着不远处的马圈,提刀在手,深吸一口气,立刻打算行动。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寂静无声的石牢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按住了她的肩头。

周翡心里“咯噔”一声,差点直接把刀拔出来。

然而下一刻,她耳根轻轻一动,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非常轻的衣服窸窣声——来人脚步太轻了,要不是他不想掩盖行踪,周翡是察觉不到他存在的。

她本以为漫山的岗哨都和自己半斤八两,没想到角落里居然还藏着高手。就在周翡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泄露形迹的时候,她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要断气似的咳嗽声,按在她肩上的手随着主人这一阵咳嗽,不由自主地往下压了压,似乎是那人连站都站不稳,将她当成了一个人形的扶手。

周翡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只见这个最里面的黑牢里关着一个形销骨立的中年男子,他整个人方才藏在阴影下,又无声无息,以至于她完全没察觉到这里还有个活物。这人两鬓斑白,身着布衣,肩背虽然不驼,但也不怎么直,一脸清苦落魄,像个人形的“穷”。那人对周翡轻轻地摇摇头,没来得及说什么,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周翡胸口一阵发闷,差点要跟他一起喘不上气来。

不远处的人好像顿了顿,大概是不想靠近这个痨病鬼,他嫌弃又厌恶地低低“啧”了一声,转道往远处去了。

那中年人这才放开周翡,按着自己的胸口,靠在旁边休息,气息十分微弱。

周翡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走,小声说道:“多谢……前辈,你没事吧?”

中年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周翡对上他的目光,心里没来由地一惊,那是一双混浊的、有些死气沉沉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叫人心头无端一紧。

只听那人淡淡地说道:“哪里来的小丫头,好大的胆子。”

四十八寨中,隐世高人无数,不少人像王老夫人一样,看起来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翁老太,却说不定有一手神鬼莫测的功夫。周翡见识不多,出了门不知道柴米油盐是怎么卖的,唯独见过的高手多得数不过来。可是那些寨中长辈……包括李大当家在内,没有一个人像眼前的中年人一样,给她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哪怕他看起来比周以棠还虚。

周翡不由得带了几分谨慎,小心地回道:“我家中有一兄长,独自外出的时候被他们捉去了,不得已来寻,打扰前辈了。”

中年人半合着眼,又道:“哦,师承何处?”

他这话可谓十分无礼,带着些许发号施令惯了的居高临下,态度却又十分理所当然,让人觉得他好像天生就该这样说话一样。

周翡犹豫了一下,她一个人的时候,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慢气,然而涉及家里,全身沉睡的谨慎小心便齐刷刷地苏醒了。她不知眼前这人是什么来路,又深知自己没什么经验,恐怕给四十八寨找事,便只好半藏半露道:“家里留着些祖上传下来的功夫,爹娘随便传,自己胡乱练,强身健体而已。我们家里人丁稀少,总共三口人并两个亲戚家的兄弟姊妹,谈不上正经门派。”

那中年人“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反正是对她失去了兴趣,摆摆手示意她可以滚蛋了。周翡其实不太爱搭理陌生人,但瞧见这人憔悴的样子,不知怎的想起了周以棠。在地洞里,她听谢允三言两语便扫过千军万马,脸上虽然没表露出什么,心里却不由得七上八下,一时担心她爹四处奔波没人照顾,一时又觉得他既然那么威风凛凛,名医与侍从一定多得很,走了这几年,连一点音信都没有传回过寨中,怕是要忘了她们母女了。

此时,她种种复杂的担心不由自主地移情到面前的中年人身上,忍不住问道:“前辈是病了吗?”

那中年人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跟自己搭话,微微愣了愣,才简短地说道:“一点旧伤。”

周翡“哦”了一声,想了想,取了个馒头,从牢门的缝隙里递了进去。

中年人看了一眼那馒头,神色有几分奇异地打量着她。

“这是我从岗哨亭顺来的,”周翡解释道,“他们自己吃的,没毒。我看那些食物里的药很伤人,前辈既然有伤,能少吃一点是一点吧。”

那中年人伸手接过,拿着还有些余温的馒头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好像这辈子没见过馒头长什么样似的,而后他也不道谢,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方才说的兄长被他们关哪儿了?”

周翡茫然地摇摇头。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就敢乱闯?你可知此地主人是谁?”

谢允说是“一些不大体面的江湖朋友”,他大概想到就算他说了她也不见得知道,于是略去了。

中年人道:“‘活人死人山’你总听过吧?”

他似乎有点不耐烦,本以为提点两句就够了,谁知周翡神色仿佛愈加茫然了。中年人皱起眉来,冷冷地说道:“没断奶的小崽子怎么也出来四处走动,你家果然是没人了。”

周翡有点不悦,然而随即想起来,“家里人丁稀少”这话是她自己瞎说的,只好短暂地把火按回去,同时好奇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会说人话?

“活人死人山上无数妖魔鬼怪,上有四个主位,大言不惭,以四象冠名,是一群天下闻名的搅屎棍,手段狠辣,喜怒无常,一度闹得腥风血雨,乃臭名昭著的‘黑道’。后来那兄弟四人自己狗咬狗,闹了一场内讧,恰逢南北对峙,两头都想剿灭他们,这才分崩离析——其中朱雀一支落在了岳阳附近,这伙人无法无天的时候,结仇遍天下,如今龟缩此地,也知道不宜抛头露面,便各取所需地依附了霍家。”

周翡恍然大悟道:“哦。”

不过“哦”完了,她也只是大概明白了这帮蒙面人为什么干龌龊事这么得心应手,没有太多其他感触,毕竟她没亲眼见过这些“妖魔鬼怪”的真身,而且要说起“黑道”来,四十八寨这种“奉旨为匪”的,也白不到哪里去。

中年人瞄了她一眼:“朱雀主名叫木小乔,当年因为一些小龃龉,独自一人上泰山,一炷香时间内挑了泰山派三大长老,震断了掌门三根肋骨,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破开掌门独子的胸口,抓出了一颗活蹦乱跳的心,掷在地上全身而退。”

周翡这回睁大了眼睛,泰山派她是知道的,四十八寨中的千钟一系便是从那边迁过来的,他们掌门极推崇泰山十八路“社稷掌法”,据说千钟的开山祖师就曾经是泰山弟子,后来将掌法融入长戟中,才自创了这一系。中年人见这孤陋寡闻的小丫头总算被唬住了,这才有些尖酸地笑了一下:“总算说出了一个你知道的门派——晓得厉害就好,算你运气好,现在知道了,快滚吧。”

谁知“被唬住”的周翡心道:原来这么厉害,那方才闹个天翻地覆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我还是得小心点,不如先悄悄地去搜寻解药,多放出点帮手来再说。

她便对这中年人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说完,周翡轻巧地从石牢门口一跃而下,两三个起落就朝马圈后面的一排房屋去了。那中年人猝然睁眼,见她居然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劝告,执意找死,便面色阴郁地注视着周翡离开的方向,低声道:“不知天高地厚。”

这时,一道影子从方才周翡站的地方“溜”了下来,落在石牢门口,才看出这道“影子”竟然是个人,他裹着一身黑,贴在山岩石壁间,和真正的影子没有一点区别。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等着那石牢中的中年人吩咐。

“没事。”中年人淡淡地说道,“一点小插曲,不影响,我只想知道,你确定朱雀今夜在此山中吗?”

黑衣人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分明没有说出声音来,石牢里的中年人却好像听见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很好,不枉我久候,去吧,按原计划来。杀了木小乔,霍连涛不足挂齿。”

黑衣人一低头,似乎应了一声“是”,眨眼间便又化成了一道影子,壁虎似的贴着山壁,已经攀上了数尺。

就在这时,石牢里的中年人却忽然又道:“慢着。”

黑衣人闻声,温顺地溜回牢门口,等着听吩咐。只见那痨病鬼似的中年人掰了一块馒头,十分不信任地凑在鼻尖仔细闻了一遍,又抿了一点渣,反复确认确实没毒,才吃了一小口。他吃东西的样子极其严肃,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好不容易把这一块馒头咽下去,中年人才低声说道:“方才那个小丫头,倘若见到了,且留她一命——见不到就算了,看她运气吧。”

周翡全然不知道平静的山谷中正酝酿着什么,她耐着性子小心搜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跟着几个杂役找到了后厨的地盘。知道了此地的凶险之后,她对后厨中看似普通的杂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使出浑身解数,跟上了一个矮墩墩的胖厨子。那厨子大约是夜间饿了,想给自己做点消夜,又不想给人看见,便斥退了小学徒与其他杂役,独自来到伙房。

周翡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下意识地模仿着那厨子走路的节奏,就在那胖厨子推开伙房木门的一瞬间,周翡骤然发难,只听“噗”一声,那胖厨子连吭都没吭一声,喉咙处已经多了个洞。

周翡:“……”

说好的妖魔鬼怪窝呢?

刚才那个病歪歪的大伯是吓唬人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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