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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9日

六六Ctrl+D 收藏本站

日子是犬牙交错着前行,时悲时喜。欢乐总是短暂的,长久的是痛苦。漫长的痛苦让我们回味快乐的时候才越发珍惜并不断追求。

今天我们科又上演全武行。最后110都来了。110现在也不起啥作用,主要就是拉开对峙双方,然后要求我们牺牲一下,以河蟹为重。

这个病人到我们这里的时候,主诉头疼,拍片结果显示脑上皮细胞出血。我们建议他留院观察,如果情况没有恶化就出院,如果恶化就开刀。住了两个星期,出血点没有增加,情况没有恶化,但患者头痛没有减轻,我们建议他去我院下面的康复医院继续观察,这也符合双向转诊的制度。因为这里的病床要流转,还有比他更严重的人要进来。

他不愿意去下面的医院,自行回家了。隔几天他自己去另一家三甲医院再诊断,那边的医生给他开了刀。取出了脑子里的血块,症状消失了,他于是天天来我们这里吵,什么庸医,蒙古大夫,骗钱医生,没有良知,要我们退给他一万块的检查住院费用。

病人以疗效作为评判的唯一标准。他们自身的感受是最准确的,在我们这里两个礼拜头一直疼。第三个礼拜做了手术以后不疼了,于是前两个礼拜的治疗就是无效的。想起以前的笑话,一个人吃馒头,连吃六个不饱,第七个饱了,于是说,早知道前六个不吃了。

说实话,我们到现在依旧坚持我们自己的判断,认为他目前开刀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脑子里的瘀血液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候开刀才能取尽。现在开刀只是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而残留的另一部分梗在那里不通畅,有可能引发第二次脑梗。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建议他继续观察的原因。我们不是赶他出院,而是建议他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换一家地段医院继续观察,有问题随时回来,这不是我们的不负责任,而恰恰是对更多的人负责的表现。具体到每个病人,他们会觉得自己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但对整体范围而言,它会更加公平,这也就是法律制定的意义。

我们不可能把医药费退给他。

若是退了,所有人都认海我们的确技不如人。我们科的牌子要倒了。

那家医院的医生,对待病患的处理也不能说是错误,因为他短期内的确缓解了病人的痛苦。虽然还有开第73的可能。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告知病人了没有。

科学允许探讨,允许学术之争,治疗方案只要你说得出道理,它就不是事故,不是恶意伤害。但现在你非要我们承认他对我们错。我们不能接受。

哪怕去医疗机构鉴定,哪怕打官司,我们都敢站在台上公开辩论。

但我们最怕的就是你拉着横幅向所有不明真相的人说我们道德败坏,只顾赚钱,黑心医生且上演砸玻璃,砸门,殴打我们。

你让我们尊严丧失殆尽,你在辩论之初就用袜子塞上了我们的嘴巴。

一场拳击比赛,开局之前,我们已经手脚束缚。

我们只有挨打之力,没有招架之功。

以前朋友跟我说起日本黑社会,说日本黑社会在日本境内甚是呼风唤雨,井然有序。他们以为自己很行,出去跟人争地盘,到了亚洲其他地区,被打得落花流水,原因是日本黑社会也讲武士道精神,开打以前要下战书,两个帮派照会挑衅的时候。由什么等级出面摆pose(姿势),摆什么pose,即决定了这场争斗的规模。到了香港,双方还没接驳,连躬都没有来得及鞠,对方上来就揍,斧头榔头刃枪棍棒锅盖砖头能拿的都丢过来,日本帮吓得夺路而逃,损失惨重。从此龟缩日本地界再不出门,因为世界乱了。除日本以外的地方完全没有规章制度。

我大笑,觉得这个比喻用在我们身上很形象。有时候纷争起得完全没有道理,而你未开仗以前就被判定舆论上的输。

六六:

故事的另一面:

这个故事是真实的,我亲眼看到。

如果我作为局外人判定,我认为这所医院真是不道德。让人花了一万块的检查费用,从X光到CT,从普通的专家,弄了半个月,什么毛病都没查出来,到另一家医院看过以后,开个刀,好了。这不是蒙古大夫是什么?这不是骗人钱财是什么?

这样的信息接收多了,我们大部分人的心理感受是:现在的医生医德医风极差,根本就是草菅人命。什么都金钱挂帅,连人命也不放过榨取的可能。这是我们大众对医生不信任的原因之一。

不信任,却又依赖。

防备却要谄媚。

希望攫取信息又要靠自已判断。

我们在互相提防的日子里提心吊胆。

何止是医院呢?

我们进超市要寄存包。超市管理者也知道,这世界上小偷只占百分之十都不到,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良民,可就为了防备那百分之十,他们会为剩下的百分之九十都围起栅栏。这就是信任缺失。

我们看到马路上有老奶奶跌倒,本能要去搀扶,心里又害怕她是碰瓷,讹上自己。如果有路人作证,留下相关信息及手机号才敢上前搀扶,否则好人宁可不做。为什么基本的善良都要遭受折磨?正常的良知都不敢表露?因为前车之鉴。南京著名的彭宇案是个非常恐怖的案例,让你知道好人尽量不要轻易去做。人在善与恶之间艰难行走,你不知道人之初性本善,还是人之初性本恶。社会没有一个公定的道德标准了,于是一切行为举止得靠你自己凭当时的判断力来衡量。

夜路行驶,如果你看见路面有人横卧,你会停车吗?还是绕道而走?

如果是我,我选择绕道。我首先得自己活着,才能保证我的孩子我的家庭幸福,我为这个社会能继续贡献能量。如果我因一时善心大发而停车被一群人打劫敲诈勒索甚至丧命,我是对自己的不负责。这样的案例爆发了不少,我有前车之鉴。

这世界大多数人是善良的,恶性只有一小部分。而因为这一小部分的影响,大多数人将心底的善忿包裹起来。

我离去之后,也许很久良心不安,我要忍受自己对自己的折磨。

而这种折磨久了,我就认为这是正常的。我的同情心在减少。

我已经很少给路边缺胳膊断腿的乞讨者零钱了。

我知道有乞丐组织,而且专门绑架小孩致残。

如果不是身边的人,或者巨大的自然灾害,我已经不想再捐钱了。搞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而痛苦太多我一只手盖不过来。

我现在连巨大的自然灾害来了。要不是出于基本人道和血浓于水,我都不想捐钱。老是看到灾后修建豪华的政府建筑,还有添置单位用豪车的报道。在建学校的质量,却不见跟踪报道。

摧毁信任只要几年十几年。而建立起这个信任需要上千年的时间。

与所有信任缺失的人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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