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聚会对她伤害多大,是我后来在她的笔记本里才看到的。她承认是她自己要求陪我去的,她说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暂时脱离肉食店一个晚上,可以和我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见证和参与我的越来越宽广的世界,认识加利亚尼老师,和她交谈;她说她相信自己一定不会丢脸。她在笔记本中写道,她很确信男人都喜欢她,她一直都很招男人喜欢。但那天晚上,她感觉自己没有话说,没有魅力,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美丽。她记下了所有细节:当我们挨着站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和我讲话,都只和我讲话,他们把吃的喝的递给我,没有人照顾她。阿尔曼多给我展示了一幅他们家祖传的画,那是一幅十七世纪的古画,他给我介绍了足足有一刻钟,他根本就无视了莉拉的存在,就好像她什么都不懂一样。没人在意她,没有人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感到她的生活永远都会围绕着斯特凡诺和肉食店,围绕着她哥哥和皮诺奇娅的婚姻,她的生活只能是和帕斯卡莱以及卡门聊天,还有和索拉拉兄弟低俗的斗争。这都是她记在笔记本里的,可能是当天晚上记的,也可能是第二天早上在肉食店里记的。当时,在当场,她感觉到一种彻底的自我迷失。
但在汽车里,当我们回到城区时,她根本就没有提到这种感觉,她只是变得情绪很坏,很卑劣。当她丈夫情绪低沉地问我们玩得开不开心,她刚上车就开始说了,我没有说话,感觉有些晕,因为整个晚上我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很激动,也很快乐。她慢慢让我觉得很痛苦。她用方言说,她一辈子从来都没有那么腻味过。“当时我们去电影院就好了。”她对丈夫说她很后悔——这很不正常,好像是故意要伤害我,是想提醒我:你看,无论好坏,我还是有一个男人的,你看看你,什么都没有,还是处女,你知道一切知识,但是你不知道事实上是怎么样的——她抚摸了一下斯特凡诺放在换挡杆上的手。她说即使看一晚上电视,也比和那些烂人在一起度过一个晚上好。在那所房子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一幅画,是他们自己挣钱买的,家里的家具都是一百年前的。那栋房子至少是三百年前修建的,他们家有些书是倒是新的,但很多都是很老很老的书,书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不知道有多少年都没有人翻阅过了,是一些法律、历史、科学和政治方面的书籍。在那所房子里,他们读书学习,曾祖父、祖父还有父亲,祖祖辈辈,至少有一百年时间他们都从事律师、医生和教授的职业。因此他们都是那样说话的,因此他们都是那样穿衣服,那样吃东西,那样走路的。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因为他们生来如此。但他们的脑子里没有任何一种思想是他们自己的,是他们自己动脑子想出来的。他们知道一切知识,但实际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吻了一下丈夫的脖子,然后用指尖梳理他的头发,“斯特!假如你在场的话,你会听到他们叽叽咕咕,鹦鹉学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相互之间也不理解对方说的话。你知道什么是养老保险基金,你知道什么是左派的开放吗?莱农,下次你别带我去啦,你要是带帕斯卡莱去,你就能看到,他会三下五除二把他们都搞定。他们都是在厕所撒尿拉屎的猴子,而不是在野地里,因此他们才那么趾高气扬,他们说自己知道中国应该怎么办,阿尔巴尼亚、法国和加丹加省(扎伊尔沙巴区)应该怎么办。莱农,你也一样,我得说你要小心一点,你也快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一样鹦鹉学舌。”她对着丈夫笑了起来,“你应该听听,”她对丈夫说,然后用很娇气的声音说,“叽叽咕咕。你让斯特凡诺听听,你跟那些人是怎么说话的?你和萨拉托雷的儿子一模一样。‘世界和平旅’,我们有能力,有手段,饥饿,战争。你在学校里那么辛苦地学习,就是为了说这些话?谁能解决世界和平的问题?厉害。你记不记得萨拉托雷的儿子是怎么解决难题的吗?你记得的,是的,你完全听他的吗?你也想像个布娃娃,扮演那个角色,和那些人来往?我情愿生活在我们狗屎一样的现实里,我自己头破血流,你们去叽叽咕咕吧!去他的饥饿、战争、和平、工人阶级!”
她就是这么恶毒!车子经过维托里奥·埃曼努埃莱大街,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她那些刻毒的话,我原以为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时刻,在她嘴里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虚伪可笑的笑话。我不想相信她说的,我觉得她是一个敌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能让好人也变得神经质,能在人心里激起一种毁灭的怒火。我觉得吉耀拉和皮诺奇娅说的有道理,那张照片是自己着魔烧起来的。我恨她,就连斯特凡诺都觉察出来了,他把车子停到我们家大门口,让我从他那边下车,他用一种抱歉的语气说:“再见,莱农,晚安,莉娜是开玩笑呢。”我也小声回了句“再见”就走了。汽车已经启动了,我听见莉拉朝我叫喊,她在模仿我在加利亚尼老师家里使用的声音:“再见,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