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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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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有些话要对你说。”

  1

  夜的浓黑缓缓退去,黎明的光亮还未照进,整座大宅笼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像罩了一层薄纱。

  一袭魅影悄悄摸至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皇上?”没人应。又敲了敲。“皇上?”还是没人应。

  魅影轻轻推门,一闪身消失在门里。

  卧室的光线更暗些,薄纱帐里的轮廓若隐若现,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男人味道。魅影深深吸了口气,朝那张大床走去。

  “皇上,皇……”

  撩起帐幔的手蓦然一停,秀丽的脸上现出大写的惊讶。床上空无一人,只有锦被起伏,勾勒出暧昧的形状。

  “贤妃此时来见朕,可是有要事?”

  身后响起好听的男子声,Linda一滞,惊慌地转过身。朱宣文好看的脸庞近在咫尺,眸中神情与声音一样,不徐不疾,波澜不惊。

  Linda快速收拾好情绪,对付别的她不敢保证,对付男人?这世上她对付不了的男人还没出生呢。她恢复镇定的眼中甚至跃入一丝笑意。

  “皇上,臣妾初入宫,夜半醒来,忽然怕得厉害,便大着胆子来找皇上了,”说着向朱宣文胸膛靠了靠,“皇上可否陪陪臣妾?”

  朱宣文的身体并没有动,但隔着几层衣料,她分明可以感受到那淡淡体温下的暗潮涌动。她扬了扬唇角,果然没有她对付不了的男人。

  他温柔地扶她坐到床边。“爱妃别怕,有朕在,任谁也欺负不得你。”

  她也顺势依进他怀里。“呀!皇上,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其实那手并不凉,还带着男人手掌诱人的温热,只是台词已经写好了,必须这么说。她甚至都备好了下一句:让臣妾给您暖暖。之后便是一些纯靠演技的肢体语言。

  只是还未及说出下一句,他却突然把手抽了回去。

  “许是夜里着了凉,头也有些痛。”说着,还恰到好处地揉揉眉心。

  “……那您快躺下,让臣妾给您揉揉。”

  “那个先不急,贤妃啊,你昨天给朕吃的补药,可还有吗?”

  “啊?”Linda整个人呆了一秒,接着目光狐疑地打量起他来,“有倒是有的,皇上还想吃?”

  “昨晚一粒,朕一夜好眠,深感此药奇效,爱妃再给朕取一粒来,看能否止住头痛。”

  药就在衣兜里,倒不必特意取,只是她盯着他接过药的手,目光更加狐疑。朱宣文一手拈药,一手端杯,闭着眼睛将药送至鼻尖嗅了又嗅,舍不得吃似的。

  “妙,真是妙!”他忽然睁开眼睛,“爱妃这药果真非比寻常,只是闻一闻,头就不痛了。”

  Linda的脸色开始飘忽不定。

  “爱妃啊,既然朕头已不痛,这粒药,不如就赐给你吧。”他说着,将药推至她面前。

  窗外晨辉渐明,一杯一药静置于两人中间的桌上,突兀而清晰,宛若电影中的特写镜头。空气都凝滞了,良久,响起一声女人的轻笑。

  “很好,朱宣文,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不妨换一种更有效的谈判方式。”

  朱宣文也笑了笑,扯开桌边一把椅子坐下,语声波澜不惊:“谈判即交易,所谓交易,便是有交有换,Linda小姐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与我交换吗?”

  Linda一愣,旋即拍了几下掌,笑声里几乎带了敬佩。“可以啊,朱董事长,果真是天生商人料,你一开口,我都忍不住叫你朱董事长了。”

  “Linda小姐聪慧绝顶,也着实难得。”

  “所以你看,我们是多么地般配。”

  “所以,你今天的主题是……?”

  Linda也拉一把椅子坐下,拈起那粒药,放在眼前瞧着。“我查过它的成分了,名为抗幻觉药,实则与毒药差不多,在美国严格限制使用,我们所长却让我一天三次地给你吃。”

  朱宣文不动声色,像一个谈判场上的老到商人:“所以呢?”

  “你放着好好的TR董事长不做,躲在这里装疯卖傻,也定是知道有人想谋害你,不得已而为之吧?可装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也一定不想一直这样装下去。”

  “听起来,你有好办法帮我解开这个困局?”

  “找出谁是幕后谋害你的人,对你来说应该并不难,难的是怎样找出他害你的实证,将他绳之以法。这一点你暂时应该还做不到,否则现在也不会和我面对面坐在这里。”

  朱宣文向椅背靠了靠,故意笑问:“你不会以为那个人就是你们所长吧?”

  “秦风?”Linda嗤笑着说,“他何德何能成为你的敌人?他把我当成一杆枪,自己也不过是别人的一杆枪,但只要我帮你,我们就可以通过他找出那个持枪的人。”

  朱宣文垂眸片刻,又抬眸:“所以,看出我装疯的是你自己,而不是你们所长。”

  “我是不是很聪明?”

  “赐美人以智慧,上天真是偏爱你。”

  “上天把我送到你的面前来,也是对你的偏爱呀。”Linda抿一抿唇,笑容诱人,“我们一起把幕后枪手绳之以法,这样你既不必躲在这里装疯卖傻,又可以回去做你的董事长,这岂不是很好?”

  “简直是利大无穷,”朱宣文点头说,“但不知你开出的价码是……”

  “什么价码不价码的,”Linda忽然矜持起来,笑着说,“好像我们真的在谈交易一样。”

  朱宣文也笑:“不谈交易,难道谈感情?”

  “没错啊,就是谈感情,”Linda朝他靠近一点,一手托起美丽的腮,“我爱你,想要嫁给你,如果一定说有价码,这就是我的价码。”

  朱宣文怔了一怔,Linda现出意料之中的笑容,继续说:“知道这样说唐突了一点,可是听听我的分析,你便会知道娶我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见朱宣文没说什么,她便又接着说:“首先,我爱你,这是这个选择成立的前提;其次,我能帮你,不管是解决眼下困境,还是等你回到TR集团,我都能发挥所长,帮你在处理各种事务时洞明人心,所谓双剑合璧,珠联璧合,夫妻关系的极致不也就是这个样子?”

  朱宣文连连点头:“听起来不错,还有别的益处吗?”

  “还有自由。在我们的婚姻关系里,你将享有绝对的自由,无论你想做什么,或者爱上谁,我都绝不会干涉,闹离婚分家产这种事,在你身上绝对不会发生。”

  “那你不是很亏?”

  “你赚就行了。”

  “听起来还像是交易。”

  “那就姑且当它是交易好了,”Linda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怎么样?成交吗?”

  晨光渐渐亮起来,把屋子照得更通透,驱散了些半明半暗的暧昧。

  朱宣文扯起一丝唇角,淡淡笑说:“Linda小姐,你也许是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却不是个合格的商人。”

  Linda的笑容一僵。

  “商人谈判的时候,有两个大忌,第一是过早露出自己的底牌,那会使自己陷于被动;第二是认为自己聪明,因为只有蠢人在犯蠢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聪明。”

  Linda僵住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收回去。“你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首先,我装作患有妄想症的样子,并不是为谁所逼,而是纯粹出于兴趣;其次,虽然有人想害我,可我并不想把他抓出来,更不想重新回到TR集团。”他摊了摊手,唇角又上扬一些,“所以你看,你连客户的需求都没有弄清楚,又过早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如果这是真正的生意场,你已经输了。”

  Linda把红唇咬得没了血色,良久,爆出一声冷笑。“你就算想搪塞我,也不用编这么烂的借口。朱宣文,你故意羞辱我对不对?你是为了罗开怀吗?你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

  朱宣文摇了摇头。

  Linda立即追问:“所以你并不喜欢罗开怀?”

  “借口不是编的。”

  Linda愣怔,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她猛地站起身,紧紧盯着他:“朱宣文,你不要太过分!”

  “对了,谈判第三大忌——发怒,那会影响你接下来的思路。”

  Linda胸脯快速地起伏着,许久终于平复,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你不会真的看上罗开怀了吧?”

  “这和你无关。”

  “两次都没否定,就代表肯定,朱宣文,你的眼光这样差!”

  “通过诋毁同伴获得自信,是无能且自卑的表现,我若看上了你,那才是眼光差。”

  Linda快要气疯了,双拳“咚”地砸在桌上。“她和你朝夕相处那么多天,连你装病都没看出来,心理医生做到这个地步,简直叫人笑话!你就喜欢这样的罗开怀?”

  “她和你不同,她有她看不出的理由。”

  她当然看不出,若这谎言在世上只能骗过一个人,怕也只有她了。她是不同的,和你们都不同。

  “没错,我和她是不同的,所以你最好想清楚今天这样对待我的后果。”Linda目露精光,“你猜我离开这里之后会怎么做?”

  “当然是回禀你的老板,告诉他你的新发现,”朱宣文说着也站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他背光站着,漆黑的瞳仁看不清神色,“所以你说,我怎么会放你离开这里?”

  Linda惊呆了,大概没想到如此气度不凡的翩翩佳公子,竟会这样赤裸裸地威胁她。

  “我不信,”她紧张地说,“我不信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的确不想把你怎么样,只是我这个人呢,做事喜欢干脆,哪里发生了问题,就让它在哪里结束,”他说着又靠近一步,吓得她下意识后退,“今天你在这个房间里挑起问题,我自然不会让你走出这个房间。”

  话落,他一手虚掐在她的脖子上。Linda吓得说不出话来,刚刚的声势全化为惊恐。

  “我们所长知道我在你这里,还有你的助理、罗开怀,他们全都知道,你杀了我,你藏不住的。”

  “干吗要藏呢?你忘了吗?我有精神病,做什么都不用负法律责任。”

  他的手紧了紧,Linda立即惊出一身冷汗,紧绷的神经颓然崩溃。

  “我求求你,我什么都不会说,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好不好?”

  他深深地盯着她,手劲丝毫未减。突然,他冷冷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手也松开了,像他的笑容一样突然。他转身几步走开,侧身沐浴在晨光里,又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神色。

  “你可以说,回去以后,你什么都可以说,正好还可以帮我传个话,告诉你们所长,他现在收手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再帮那个人,他不会有好结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Linda摸着脖子,惊魂未定地说,“什么叫‘那个人’?”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吃一堑长一智,刚刚的教训还不懂得吸取?”

  晨光彻底大亮,走廊里传来Dave的传膳声。

  朱宣文薄唇轻挑,笑容里带一丝戏谑:“你还有时间,不妨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早餐不错,正好边吃边想。”

  2

  今天的早餐气氛十分怪异。

  桃子和Dave莫名其妙地眉来眼去,Linda完全没了昨晚那般的殷勤,整个人怯生生的,朱宣文倒是神色如常,不过想到他的病若是装的,那他神色如常才代表有大事。罗开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丝毫未注意到自己才是面色最怪异的那一个。

  “粥都快凉了,两位爱妃不如及时享用。”朱宣文说着第一个拿起筷子。

  “哎,等一等!”桃子突然嬉笑着叫道,“皇上,奴婢今晨在园中与戴公公切磋武艺,有幸学了几招逗人的小把戏,想表演给皇上瞧瞧,不知皇上可否给奴婢一个献丑的机会?”

  朱宣文抬了抬眸,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哦?那朕倒是很想看看,不知是什么小把戏?”

  “就是徒手捏硬物,给我一颗小石粒,我也能徒手把它给捏成粉末。”

  “这么厉害?”朱宣文若不是演技超群,那就一定是真的很感兴趣,“那快表演给朕瞧瞧。两位爱妃是否也想看啊?”

  你都答应了,我们还能说不吗?罗开怀一边腹诽着,一遍琢磨桃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Linda仍是怯生生的,一副点头都生怕点晚了的样子。

  桃子放眼四顾,却为难起来。“可是,这里哪儿有硬物呢……哦,有了,贤妃娘娘,你昨晚给皇上吃的补药,可否借我一粒用用?”

  只听“当啷”一声,Linda手里的筷子应声落地,她吓得脸都白了。“你……你要干什么?”

  “表演啊,那个药粒也算是硬物了,我把它捏碎给你们看。”

  “你要……你要捏那个?”

  “不可以吗?”

  Linda还是惊恐万分,倒是朱宣文从旁助言:“爱妃,就给她一粒。”

  Linda一惊,连忙应是,颤颤抖抖地取出一粒递过去。桃子以指尖捏住药粒,悬于朱宣文的粥碗正上方,瞪着眼,扁着嘴,腮帮子鼓得像一只青蛙。餐厅骤然寂静,五双眼睛齐刷刷盯住那纤纤指尖。

  许久,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桃子姑娘,可以开始了。”朱宣文提醒道。

  “……皇上,其实已经结束了。”

  “哦?那捏碎了吗?”

  桃子尴尬地松一松指尖,露出扁圆饱满的药粒。罗开怀彻底被桃子搞晕了,你到底是要干吗?

  朱宣文哈哈笑道:“桃子姑娘,你这小把戏,还真是够逗人。”

  “都说了这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你偏急着现学现卖。”Dave嗔怪着绕过来,笑着说,“启禀皇上,是奴才教徒无方,这把戏,还是奴才亲自表演给您看吧。”说着伸指接过药粒,稳稳一捏,药粉簌簌飘落,宛如春雪,落入朱宣文面前的细瓷小碗中。

  Linda惊得张大了嘴,猛地看一看Dave,又看看朱宣文。朱宣文露出赞赏神情,笑着说:“戴公公,你在朕身边这么久,朕还不知你有这个能耐。”

  “雕虫小技,皇上喜欢就好。”

  “朕很喜欢,正好省了朕餐后吃药的麻烦。”说着端起碗来就要喝粥。

  Linda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了,眼看朱宣文把粥端到嘴边,就见桃子又叫起来:“哎,等一下,再等一下。”

  “还有事吗?”

  “启禀皇上,奴婢想再表演一个把戏,以弥补刚才的过失,不知皇上可否恩准?”

  朱宣文端至嘴边的粥碗又慢慢放下:“哦?看来朕今日有眼福了。”

  罗开怀已看出她有什么事要做,索性不费心思,等着看表演。

  桃子便又盛了两碗粥,与朱宣文、罗开怀、Linda的三个碗放在一起,解释说:“为了增加表演的观赏性,奴婢新添的这两碗一个代表奴婢,一个代表戴公公,这个把戏的名字呢,叫作‘移空换物’,就是我把这些盛满粥的碗换来换去,换来换去……”边说边动手快速地挪动那些碗,“许多次交换之后呢,既保证碗里的粥滴水不洒,又保证每一个碗的位置原样不动……看,换好啦,就是这样。”

  话落,五个粥碗果然摆得和初始状态差不多。

  “果真是滴水未洒,”朱宣文笑说,“桃子姑娘,这回不错。”

  Linda迟疑地看着面前的碗,问:“这些碗都一模一样,盛的粥也差不多,事先也没做任何标记,你如何确定它们的位置没变化?”

  “就是确定啊。”

  “你用什么保证?”

  桃子一挺胸脯:“用我的信誉保证!”

  ……

  罗开怀有种想抚额的冲动。倒是朱宣文万年不变地一脸泰然,端起面前的碗说:“桃子姑娘既然这样说,那定是如此了。”说罢大模大样地喝起来:“嗯,味道不错,两位爱妃快尝尝。”

  更没人敢尝了。最怕的就是Linda,她瞧瞧自己的碗,又瞧瞧另外几只,目光最终定在了罗开怀面前。

  “罗妃,我跟你换换如何?”

  朱宣文喝粥的手顿了一顿,汤匙放在碗里慢慢搅着。罗开怀回头,以目光询问桃子,桃子微不可见地勾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罗开怀想一想,把碗递过去:“好啊。”

  “等一等!”Linda凌厉的目光盯向桃子,“我不要罗妃的了,我要你那一碗。”

  桃子一怔:“你确定?”

  Linda见桃子如此反应,更加坚定:“确定,就要你那一碗。”

  桃子迟疑片刻,劝说道:“贤妃娘娘,吃个早餐而已,何必换来换去的呢?”

  “那你呢?换个粥而已,何必推三阻四的呢?”

  “我不是不想换,只是怕你后悔。”

  Linda冷笑:“我不后悔,现在就换。”说着绕到桃子面前,把自己的碗一放,抬手端起另一个。

  桃子紧盯着她:“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你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不是聪明人,只用笨办法,我今天不换别人的,就和你换。”

  Linda说完,也不走回座位,站在原地就一口气把粥喝完,还抹了抹嘴唇,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桃子姑娘,我喝完了,现在该你了。”

  桃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动了好几下,终于问出声:“你……你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就想看着你把这碗粥喝完。”

  “……我还是先扶你回房间吧。”

  “别找借口离开,就现在,当着我的面,把它喝了。”Linda端起碗送到桃子面前,一副不喝粥别想过关的样子。

  桃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笑了笑,接过粥几口喝完,把碗放回桌上。“现在满意了吗?”

  空气突然变得奇诡异常,不只Linda,每个人都神色复杂。Linda吓得脸都青了,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你,你……”话未说完,双眼一闭,竟软倒下去,亏得桃子眼明手快,总算在落地之前接住了她。

  由于事发实在是太突然,以至这边Linda都晕过去了,大家还在面面相觑,不确定她到底是吓的,还是被毒的。

  “桃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开怀缓过神来问。

  桃子却是真焦急:“我也没料到会这样啊,我原本就想吓她一下,谁想到她……她……她竟然……”

  “她怕是得看大夫。”朱宣文说,神色还是有始有终地镇定,好像天塌下来他都扛得住似的,“戴公公,你和桃子姑娘送贤妃去看大夫,要快。”

  Dave应声领命,罗开怀也要去,却听朱宣文在身后唤她:“你等一下。”

  心莫名其妙一动,她迟疑着回身,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今日竟有些陌生。

  “……朕,有些话要对你说。”

  似乎意识到那定是一次不简单的对话,心理学上叫作潜意识影响行为,普通人叫作身体快过大脑,总之当罗开怀想起回答他的时候,人已经走出很远了。

  “那个,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转身出了门口,未再听到他的声音,只记得转回身前映在眼中那对眸子,有些熟悉,又有些不同。

  3

  去医院的路上,罗开怀才得知事情的真相。原来桃子早晨确实和Dave学了那个“移空换物”的小招数,两人本想设计吓唬一下Linda,但Linda的反应让他们始料未及。

  “我原本是想把有毒的留给自己,这样你们其实怎样都不会有人中毒,谁知道她自作聪明,非要来和我换。”桃子坐在副驾驶,懊恼地说,“也不知这药毒性到底有多强,你们说,她不会有事吧?”

  Dave不说什么,只是把车开得飞快,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后面。

  罗开怀也心中没底,但是看Linda面色还好,料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劝桃子别自责。

  “谁也没想到会这样,这并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我的错?”桃子更自责了,“难道还是Linda的错?”

  罗开怀叹了叹。当然也不是Linda的错,她们都是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行事而已。Linda以为如果是她,一定不会把有毒的留给自己;而桃子身为警察,不可能置任何人于危险中,所以一定会把有毒的留给自己。

  其实想一想,谁又不是在以自认为正确的方式行事呢?只是每个人心中所坚持的对错不同,碰在一起,才会有这许多的是是非非吧。漫长人生,茫茫人海,一辈子虽然会遇到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可那个像另一个自己一样的人,却不是谁都有机会遇得上。有的人很早就遇上了,那是上天的恩赐;有的人很晚才遇上,那也很好;有的人遇上却错过了,那样其实也不错;不管怎样,都好过从来没有遇上过。

  不知怎么忽然生出这么多感慨,罗开怀叹了叹,脑中又掠过出门前看见的那双眼睛,莫名其妙地觉得熟悉,又有点陌生。忽然很后悔当时没留下。他想对我说什么呢?

  眼前的街景向后飞掠,医院的大楼已远远可见。那时的罗开怀心想,只要Linda的事一结束,她就立刻赶回去,赶到他面前,不管他想要对她说什么,她听总还是要听一下的。

  4

  Linda并无大碍,只是洗胃后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罗开怀一时无法决定是该通知秦风,还是该通知Linda的母亲。她想把事情的影响降至最低,但想来想去,好像不管通知谁,结果都是一样的。秦风很快就会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些想到的、想不到的事情,也许很快就要一件接一件地发生。

  手机拿在手上犹豫来、犹豫去,结果没想到命运他老人家那么幽默,直接给了她第三个选择——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罗大笑号啕大哭:“姐,你快来呀!咱爸要死了,我拦不住了啊!”

  罗开怀一惊:“你好好说,什么拦不住?怎么回事?”

  “咱爸要跳楼,现在在楼顶呢,谁劝也不行,眼看要跳了!”

  “你说什么?”她腾地站起来,一旁的桃子和Dave也看过来,“爸要跳楼?为什么?哦,不,他人在哪里?”

  “在楼顶啊!”

  “我是说哪座楼的楼顶?!”

  “TR大厦。”

  “TR大厦?”

  “你快来吧,晚了怕是就见不着了!”

  听到TR两个字母,一种隐隐的直觉扑面而来,罗开怀来不及细想,狠狠叮嘱道:“罗大笑,你给我听好,不管怎么样都给我劝住爸,我马上就到!”

  “……哎!爸您先别跳,我姐马上到了,您就是跳,也得等我姐来了,见着最后一面呀……”说着又呜呜咽咽起来。

  罗开怀急得顾不上生气,挂了电话,回身便去叫桃子,桃子已经站起来了。“什么也别说,我陪你一起去。”罗开怀一顿,点了点头,又想嘱咐Dave点什么,Dave立即递上车钥匙。“放心,这儿有我呢。”

  罗开怀也只能感激地点头。

  5

  路上,罗开怀与弟弟又通了电话,这才得知原来爸爸买的TR集团股票实在涨得太好,爸爸一贪心,就把房子也押上,从贷款公司借了更多的钱,又全买了TR集团的股票。谁知刚买,股价就断崖似的往下跌,现在不要说利润,就是借来的本金都所剩无几。贷款公司威胁说要收房子,爸爸一时承受不了,便跑到TR大厦去跳楼。

  “你先别急,也许叔叔就是一时激动,那么多人都在劝呢,一定不会有事。”桃子一边开车一边安慰。

  罗开怀木然地点头,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炒股、欠债、赔钱、还钱,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些年她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每次都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加一根稻草都会把自己压垮,谁知到了此刻,当另一个更大的问题毫无预兆地抛过来时,她才忽然明白,之前那些天塌下来似的问题,原来都是那么无足轻重。

  房子被收走就不要了,钱没了也可以再赚,她只要爸爸没事就好。不可抑制地想起十几年前妈妈生病住院的时候,当时爸爸兑掉了家里唯一值钱的裁缝铺,带着借来的、攒来的、所有能筹来的钱赶到医院,医生却告诉他,手术做不了了。那晚爸爸没有回家,只嘱咐她和弟弟早点睡觉,他要在医院陪妈妈。

  记不清妈妈去世时,爸爸是怎样的状态了,那时她的关注点都放在自己身上,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天都塌下来了,自己这么小就没有了妈妈,自己好可怜……

  之后便是这些年叫人喘不过气来的生活,爸爸打工、摔断腿、炒股、赔钱、脾气越来越暴躁,她一路隐忍着都扛过来了,也不是没抱怨过,甚至有时候想过,如果没有爸爸这个包袱……

  “开怀,你怎么了?你哭了?”桃子担心地问。

  “没事,”她沾了沾眼角,“只是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想起这些年,自己是多么自私与冷漠,只想到自己拖着爸爸这个包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却从没有想过爸爸,他这样一个痛失爱人、拖着残躯,又带着拖累子女的愧疚感的老人,要怎样面对他一天天枯朽下去却再也无力改写的人生。

  “你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到了。”

  罗开怀点了点头。抬眼望去,TR大厦醒目的标志已清晰可见,傲人外形平时就是地标一样的存在,今日因为有了跳楼这样的大新闻,楼下早已密密实实围了好几层人。

  人有时会有一种让人无话可说的群体性,就比如说跳楼,明明一群人什么都不能做,却还是要紧张兮兮地围在那里,好像围的人多了,就能让想跳楼的人改变主意似的,其实只能无形中制造紧张感,让原本不想跳的人脑子一乱也就跳下去了。

  桃子把车开近,维持秩序的保安见是朱宣文的座驾,面露惊愕,当即放她们从地下停车场进去。她们坐电梯一路无阻到了顶层,罗开怀报上身份,一个员工似的小姑娘立即带她们去了楼顶。

  “喏,就在那边。”

  小姑娘手指的方向还是一群人。

  罗开怀拉着桃子分开人群,赫然看见爸爸远远跨坐在楼顶边缘的矮墙上,一头灰发被吹得凌乱,干瘦的身躯远看愈显渺小,似乎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吹下去。她看得心惊,急忙跑过去,爸爸情绪近乎崩溃,对她的到来竟全未注意。

  爸爸面前三四米处还有几个人,她一眼就看见了弟弟,跑到他身边,弟弟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另一边——一个男人正在劝说,那个人她认得,是梅总。

  “罗先生,你听我说,你我年龄差不多,在这世上都活了好几十年,若说有什么人生经验,最重要的就是不管遇上什么难事,遇上多大的坎,最终都会过去的,你说是不是?”

  爸爸看上去已经折腾得没了力气,呆滞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混浊的目光里有惨然笑意。

  “我和你不一样,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你是西装革履,我是破衣烂衫,我和你哪里是一个世界的人?哪儿配和你有一样的人生经验?”爸爸神情凄惨,越发衬得一身高定西装的梅总气质不凡,罗开怀看得心中酸楚。

  “你们这种人,是遇上一个坎,过一个坎,一辈子大风大浪也都能闯过去,你们是有大本事的。”爸爸摇着头,颓然说,“可我不一样,我这辈子啊,是遇上一个坎,过不去,遇上一个坎,过不去,一辈子走来走去,走的全是死胡同,走到现在,老天爷就给我留了这一条路,就是从这里跳下去啊!”说着又探头朝下,作势要跳的样子。

  罗开怀急得尖叫出来:“爸,你别跳!”

  爸爸猛然回头,这才看见她。弟弟也急忙说:“爸,姐来了,有什么事我姐都能解决,你就别跳了啊!”

  爸爸目光亮了一瞬,旋即干枯的嘴唇一瘪,竟呜呜咽咽起来。

  “开怀啊,爸爸对不起你,拖累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也该到头了。今天你来了,爸爸也算见到了你最后一面,死而无憾了呀!”

  “爸你千万别这么想,”罗开怀也哭着说,“这些年我们家的确是经历了一些事,可我们一次次不是都挺过来了吗?这一次问题的确是更大一点,可也只不过是更大一点而已,爸你相信我,我一定能帮你渡过这次难关,你先下来好不好?”

  爸爸却像是被刺中了某个痛点,没有下来,也没有跳下去,整个人瘫软在矮墙上,哭得更凶了。

  “我的好女儿,我当然相信你,你什么都能做好,从小就凡事都比别人强,唯一差的一点,就是有我这么个爸呀!这些年要不是我拖累你,你的日子不知道会过得多好!”

  “爸,你别这么说,你不是拖累。”

  “我是什么我心里都知道,”爸爸抹了一把泪,继续说,“但是乖女儿,我也不想拖累你,你爸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是爱你和你弟弟的这一颗心,是和别人家的爸爸一样的啊。”

  “我知道,爸,我都知道。”

  “我这么多年啊,折腾来折腾去,就是想给你和你弟弟好一点的生活,谁知道做什么什么不行,你妈在世的时候,跟我吃了一辈子苦,你妈去世了,我也没有给过你和你弟弟一天好生活。折腾到现在啊,我总算是明白了,我从这里跳下去,就是给你们姐弟帮了最大的忙了啊!”说着又作势往下看。

  “爸,你不要!”罗开怀脑子骤然一阵空白,腿一软,整个人跪倒下去。

  “等一下,罗先生!”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这时突然响起。

  罗开怀一听到那声音,整个人莫名其妙地一颤,盛夏的烈日下竟陡然出了一身冷汗。她向那男人看去,见是之前一直站在梅总身边的那个人,虽和梅总一样是西装加身,气质却完全不同。他肩更阔,背更挺,长相与朱宣文有几分相似,只是肤色更黑,脸庞不瘦,却有种刀削斧砍似的坚毅。

  那男人镇定得近乎是冷酷地盯着爸爸,仿佛虽在劝他不要跳楼,却根本并不关心他的死活。

  罗开怀更大幅度地打了个寒战,躲藏似的收回目光。

  “罗先生,我是TR集团的董事兼代总经理,我叫朱力。”男人顿了顿,似乎想给罗父一点时间消化他的身份。

  “TR集团现在由我负责,你所遇到的问题,无非就是股价下跌,现在我以全权负责人的身份向你保证,未来不久一定会让股价回升,你所跌下去的股本全数都会涨回来,你并不会有真正的损失,这样可以吗?”

  罗父闻言抬了抬胸,混浊的双眼对上那双精光骇人的眼睛。朱力扬了扬下巴,似乎认为自己说动了罗父。罗开怀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更加不安。

  “你就是朱力啊?”

  “是。”

  “全权负责啊?”

  “没错。”

  “那我今天跳楼就是要跳给你看!就是要跳给你看的呀!”爸爸本已疲惫的身体突然又激动起来,瞪着猩红的眼睛说,“你以为我跳楼就是因为赔钱?没错!可是摩天大楼到处有,我为什么偏偏挑你这一座?我就是要从这里跳下去,让全市老百姓,不,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们TR集团是怎么操纵股价、坑害股民的!你们喝股民的血,恨不得把我们这些小股民敲骨吸髓呀!”

  爸爸嗓子吼得嘶哑,哗地一下掀开衣服,露出里面写满了大字的纸。

  “我把你们的罪行都写在了这上面!今天从这里跳下去,就是要让下面所有人都看到!我今天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你们的黑幕曝光!”

  爸爸的话如同一声惊雷,震得所有人面色陡寒。有股民从TR大楼上跳下去已经很严重,如果再加那么一封曝光信……

  朱力下颌紧绷,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怒意。

  “罗先生,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外面捕风捉影的谣言,你为这个自杀,会死得毫无意义。我现在向你保证,如果你现在下来,我会以个人名义承担你全部损失,你的房子也不会被收回;而如果你跳下去,你什么都不会有,你的子女还要承担你的巨额债务。到底要不要跳,你想清楚。”

  这个条件很诱人,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虽然罗开怀不认为朱力会兑现承诺,但此刻还是很希望这套说辞能打动爸爸。

  谁知爸爸想了一会儿,突然又大声叫道:“我不信!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头顶一个贪字,黑心黑肺的,你会好心替我还债?怕是我前脚下来,你立刻就叫保安把我带走,以后都不准我靠近这里的哦!”

  “你放心,我做过的承诺,都会兑现。”

  “兑现才怪!我老罗没钱没本事,脑子还是有一点的,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你怕我跳楼,我这就跳给你看!”

  爸爸情绪激动到极点,罗开怀和弟弟大叫着“不要”冲过去,却还是来不及抓到爸爸的手。她闭上眼睛,以为将再次听到世界坍塌的声音。

  听到的却是一个熟悉的男声:“你说得没错,罗先生,他的确不会兑现他的承诺。”

  男子话落,所有人都向他看去,全世界都静止了似的。

  罗开怀猛然睁眼,爸爸还好端端地坐在矮墙上,她又慢慢回头,虽已听到他的声音,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见过他穿西装的样子,只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阳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他向前迈了几步,仿佛从阳光里走来。

  “但是我能,”朱宣文说,“我能以个人的名义,承担您所有的损失。”

  爸爸面露疑惑:“你?你不是那个……”

  “我是TR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这里真正的全权负责人,刚刚您所说的黑幕交易、操纵股价,我都会查清楚,给您和所有股民一个交代。”

  爸爸的目光越发疑惑:“可外面不是都说你得了精神病吗?”

  “没错,我是病了一段时间,可现在完全好了。”

  “好了?”

  “罗先生您放心,我现在既有能力兑现承诺,也有能力查清真相,只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等上一段时间,看着罪人落网、真相大白?”

  一阵强劲的楼顶风吹过,朱力凌厉的目光射过来,梅总欣喜若狂:“宣文,我就知道你好了,你那天是有意瞒着我的对吗?”

  朱宣文不回答,只是看着罗爸爸。

  爸爸用力扶住矮墙,等风过了,想了想才说:“你说得好听,你这一会儿神经一会儿好的,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朱宣文没回答,却走到罗开怀面前,向她伸出手。她震惊得只剩下本能反应,由他拉着站起来。

  “您的女儿罗开怀,她既是我的心理医生,现在也是我的女朋友,是她多日来悉心的治疗和陪伴才治好了我的妄想症,所以就算凭私人感情,我也不会欺骗您。”

  “心理医生?”爸爸稍事琢磨,紧接着一拍脑袋,“哦,开怀,你之前说给一个什么TR高层治病,那个人就是他吗?”

  按规定不能泄露病人信息,可现在既然他自己说了,又是情况危急,她便微微点了点头。

  “那……那段视频里的女孩子就是你了?”

  “……嗯。”

  “我说怎么看着像,我早就该想到的嘛!”爸爸一反刚才的消极,喜气洋洋起来,“那他刚才说你是他女朋友,也是真的?”

  “呃,这个……”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她会意,“对,是啊。”

  “哎呀,我的乖女儿,你得了这么个金龟婿,怎么不早告诉我啊?”爸爸高兴地拍着矮墙,“早知道我有这样一个金龟婿,我还跳什么楼呀!哦,不对,是还炒什么股,贷什么款呀!我就成天待在家里,等着享清福就好了嘛。”

  “那……爸,您是不跳楼了?”

  “不跳了,当然不跳了呀。”爸爸说着,喜滋滋地挪动那条瘸腿从矮墙上下来,不料突然一阵楼顶风吹过,爸爸没扶稳墙,身子一下向外倒去。

  罗开怀一惊,大呼着“爸爸”扑上前去,却只拽住爸爸一只手。正暗自绝望,猛然发现旁边另一人的身影,他几乎与她同时冲到,稳稳地拽住了爸爸另一只手。

  难以言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绝望的心突然有了支撑,世界崩塌也不再害怕。

  桃子和弟弟也急忙上前,大家合力把爸爸拽了回来。爸爸吓得浑身瘫软,只能坐在地上。

  “哎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爸爸抚着胸,声都虚了,“以后就算自杀,宁可吃药、上吊、卧轨也不选跳楼了,哎呀,这个实在是太吓人了,还好刚才没跳下去啊!”

  “爸,你说什么呢。”罗开怀嗔道。

  “啊,对对对,你看我这一吓连话都不会讲了,有这么好的金龟婿,谁还要自杀?你爸我下半辈子就是享女儿福的命啦。”

  罗大笑也喜笑颜开,对朱宣文说:“刚才真是谢谢你啊,姐夫。”

  朱宣文笑着微微点了点头,罗开怀狠狠掐了罗大笑一下:“乱叫什么?谁是你姐夫?”

  “哎,我又没有叫错嘛!”

  “对啊,你干吗掐你弟弟?”爸爸说,“哎呀,朱董啊,你千万别误会,我这个女儿平常脾气都蛮好的,就只对她弟弟凶而已。也是没办法,谁让我这个儿子不争气,他姐姐要是不骂他,他不知道闯祸要闯到哪里去啦。”

  “爸,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怎么?我哪句话冤枉你啦?”

  朱宣文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对父子你一句、我一句。罗开怀尴尬得恨不得自己翻墙跳下去,“罗大笑,你赶紧扶爸离开这儿,爸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

  “哦,对对对,我不耽误你们谈恋爱,我这就走,这就走哈。”爸爸扶着罗大笑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喜滋滋地瞧着朱宣文,路过朱力身边时停了停,底气十足地昂起头,“看到了没有?害怕了没有?你顶头上司是我女婿,你做的那些亏心事哦,我女婿都会给你查出来,你抖不了几天啦!”

  朱力与他对视一眼,厌恶地挪开视线,好像多看一眼都会让他感到恶心。

  6

  爸爸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楼梯的小门里,楼顶的气氛一松,可是紧接着,另一种紧张却悄悄充满了空气。

  刚才的跳楼事件惊动了公司许多人,现在跳楼的人走了,看热闹的却还在,此刻许许多多道目光投在朱宣文身上,各含意味,伴着诡异的沉默。

  梅长亭第一个站出来,泪眼含光:“宣文,你的病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呀!公司里多少人都盼着你回来呢!”

  “是啊,宣文,”朱力也笑着踱过来,“我们日盼夜盼,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梅总也终于能放松一下神经了。”

  梅长亭立即说:“只要居心叵测的人在一天,我这根神经就一天不会放松。宣文你放心,你回到公司,我和许多老臣都会倾力帮你,绝不会再让某些人有可乘之机。”

  朱宣文看看梅长亭,又看看朱力,眼中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沉默片刻,忽而笑了:“两位在说什么呢?朕怎么完全听不懂?”

  不要说朱力和梅长亭,就连罗开怀也是一怔。

  朱力眯起眼睛:“宣文,你这是干什么?”

  “你叫朕什么?”

  “经过刚刚那一幕,你觉得再装下去还有意义吗?”

  “是啊,宣文,”梅总紧张地抓起他的手,“你……你这是做什么呢?”

  “刚刚?”朱宣文蹙了蹙眉,恍然道,“哦,你们说刚刚那些话吗?那是戴公公教朕说的,他说只要朕说了那些话,便可救那老人家一命,朕爱惜子民,就照着说了。”

  梅总仍不甘心:“宣文,你别这样。”

  朱宣文却不再理他,转而问罗开怀:“爱妃,戴公公到哪里去了?”

  罗开怀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装,但知道自己应该配合他。她躬身施了一礼:“回皇上,戴公公想必是替皇上备车去了,臣妾陪皇上去车马场看看可好?”

  “就依爱妃。”

  他携着她,迈着悠然的步子,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坦然朝小门走去。

  梅总仍不甘心地声声唤着“宣文”,朱力没再说什么,只是罗开怀分明感到两道森然的目光从身后射来。陡地想起那张刀削斧刻似的脸,不由得在烈日下又打了个寒战。

  如果有上辈子,她忽然想,自己与那个人一定是有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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