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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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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倪伟贞枕头边上都放着一本书——波伏娃的《第二性》。全书内容,她没有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她从来也不是那种死抠字眼的人。但其中有一句,倪伟贞却始终记得牢牢的:“女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女人,而是后来才变成女人。”这句话的进一步解释是,女人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命运,是男性硬安在她们头上,用来限制她们的自由的。过去,伟贞始终追求自由。可忽然之间,一场几乎要了她命的重感冒,在一夜之间,险些颠覆了她原来的世界观。

倪伟贞开始重新思考女人,思考自己的人生。

“婚姻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儿,激情,激情有什么用,能抵得过柴米油盐酱醋茶么,我认为婚姻就该踏踏实实的,找个人,过日子,毕竟我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二琥介绍的相亲对象端端正正地坐在伟贞沙发上。相亲地点选在自己家,伟贞也是为了试探男方。

伟贞笑而不答。 这一次,她准备切切实实地“服从”一次,做一个小女人。“我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踏踏实实的。”

“倪小姐今年?”男方的头有点秃,但还是毫无顾忌地伸着脖子,露出自己的头顶。

“今年?”伟贞有些不理解,“今年怎么了?”

“哦不不不不,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不礼貌,但是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所以还是想问问,伟贞小姐今年贵庚。”

“三十六。”

“哦?”男方垂下脸,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似的,半天才说,“倪小姐有无生育打算?”

这一问,让倪伟贞浑身一紧,她又感觉不自在了。照实说,她不是不想生、不能生,而是她特别反感被人逼着生。女人不是物,所以也没有义务被买卖!她倪伟贞也不是老母猪,娶回家就能生出个一男半女。想到这儿,伟贞觉得自己似乎跟这个男人没法交谈下去了。“暂时没有生孩子的打算,至于还生不生,看夫妻感情再说。”

“哦,”男方恍然大悟似的,又接着问,“住房呢,倪小姐这套住房,是你自己的么?还有贷款么?”

什么?光要生孩子还不行,难不成这个老男人还想打这套房子的主意?伟贞觉得自己要反击了。

“房子是自己的,有房无贷,但是我倾向于做婚前财产公证。”伟贞抱着胳膊,又说,“郑先生呢,有没有房产?目前经济状况怎么样?”

男人笑着说:“像我们这个年纪的男人,如果再没房产,谁还来跟我们,倪小姐你放心,如果你愿意跟我结婚,我名下的房产,最终也有你的份。”

倪伟贞说:“郑先生,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结婚?”

男人说:“结婚?我觉得我这个年纪,应该结婚了,我事业有成,现在我得有一个家庭,一个妻子,一个孩子。这也是我中国梦的一部分。”

“你想有一个家庭,那你也没必要找我这个年纪的女人。”

“听介绍人说,倪小姐很有涵养,是搞文化工作的,这样的女人和我比较合适。”男人微笑,过了一会儿,又说,“而且倪小姐看起来也很年轻。”

看起来很年轻?什么意思?得知我年纪很大有点失望,倪伟贞心头的小火顿时烧了起来。但她还是压住自己的怒气,口气轻松地问:“我想问郑先生,你的人生是谁给你设定的?”男人不解,问了句什么。“我是说,谁告诉你,你现在就该有一个妻子,一个孩子,谁告诉你你就应该结婚?”男人笑着说:“千百年来人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为什么,人生在世,很多事情没必要问为什么。”

“呵呵,郑先生,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妨把话说白了,我嫁给你,我有什么好处?”伟贞忽然变成豪放女人。

“可以有一个体面的家庭,独立的住房,体面的丈夫,你的生活会进入正轨。”

伟贞笑了笑。其实如果男人说,嫁给他可以有人照顾她,为她做饭,带她治病,伟贞可能还有回转的余地。这世界上的女人分两种:一种是为了钱而结婚,一种是为情而结婚。伟贞显然属于第二种。时至今日,伟贞还在寻找一种平等的爱。就像《简爱》里写的那样,她不要成为男人的附属品,虽然她确实需要男人的关怀。但她不需要男人的怜悯,而她生病时突如其来的小脆弱,在她身体恢复之后,也逐渐烟消云散。伟贞从小就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人。伟贞点燃了一支烟。谈话谈到这个地步,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装淑女了。她把打火机在手指上伶俐地转了一下,微笑着说:“郑先生,你所说的一切,房,车,温暖的家庭,我现在就已经具备,那我和你结婚还有什么意思呢?”

伟贞礼貌地送客。她是很有涵养的人。郑某人也是。事后二琥打电话来问伟贞相亲相得如何,伟贞只说不合适,就没有多说什么。二琥转而跟麻友抱怨,说你们介绍的这位郑先生是不是太实际了,一上来就谈房子、钱。麻友说,我的老姐姐,照我看,小郑不是实际,是实在!要像你小姑子那么挑,我估计这辈子也难找。生活嘛不就是那样。我估计啊,是你小姑子写电视剧写多了,人也不切实际了。二琥想要反驳,但想来想去,她自己也认同麻友的人生观,只好闭嘴。

晚上回家。睡在被窝里,二琥冷不丁戳了伟民一下:“你妹也真是的,这样下去,真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我不管了。”伟民扭了一下身体,厌烦道:“没人让你管。”

倪伟贞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利索。她虽然是个女人,但她始终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住着个男人。老太太以前总爱说,我生了三个小子!老太太中年得女,自然对伟贞宠得很。自从老太太生病后,伟贞也是每周都会去看老太太一次。

这天,老太太坐在飘窗下面的摇椅上,二琥在一旁小凳子上嗑瓜子。伟贞给老太太梳头发。

“妈的头发就是好,到现在还没白完呢,黑的还不少。”伟贞仔细地拨着。

“还不老呢,都老废物了。”老太太说。

“妈!瞧您说的。”二琥插话。

“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你都是快要抱孙子的人了,更别说我这棵老帮菜了,”老太太咳嗽一声,接着说,“还有你,老三,是不是也该有点改变了。”

“改变什么?”

“嫁人,结婚!”老太太说完猛咳了几声。二琥忙上前来拍老太太的背。

“妈!”伟贞绝望地叫道,“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个话题,再这样我以后不来了。”

“没人让你来!你现在就走!”老太太几乎要从椅子里跳出来。

二琥上前说:“小妹你就少说几句,妈血压高,这回头有个三长两短,春梅他们又要怪我没看护好了。”

伟贞不说话。老太太接着说:“上次你在家晕倒的事二琥都告诉我了,你还不吸取教训,你这样下去到老了只能是一个人在家里老死,谁来给你养老,谁给你端茶倒水。”

伟贞又要反驳,二琥忙递眼色给她,抢着说:“小妹,妈都是为你好,你不要不听,不然以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说完就把伟贞往外拉。拉到卧室,关上门,二琥才说:“小妹你不知道妈现在情绪不稳定啊,偶尔她老人家还做些傻事,藏个瓶子锁个箱子什么的,全家谁不让她三分,孝顺孝顺,最重要的,一个是孝,一个就是顺,你得顺从,不能顶嘴。”

伟贞道:“我的老嫂子!不是我不顺从,问题是关键每次都是这话,好像这世界除了这事儿,就没其他事了,我成众矢之的了,我单身,合着我就成社会公害了,谁都能来说我一下,刺我一下。”

二琥道:“谁说你了,谁刺你了,除了妈,还有你哥哥嫂子,谁管你单身双身,你生病了,人家更不会管你死活,只能是你一个人在家里哼哼,都是为你好,都是爱你,为你着急,是吧,上次那个郑先生,那么好的条件,又是头婚,年纪职业也都相配,你愣说不行,真是老天都无法开眼了。”

伟贞急道:“我的亲嫂子呀,不是我说他不行,是他真不行,我跟他结婚,对我一点好处没有,反而拖我的后腿,我还得当他怀孕工具,老妈子,我何苦呢?”

二琥道:“女人需要付出,做女人跟打麻将是一样的,你永远不能指望自己拿到一手好牌,重要的是你要能把一副坏牌打好。”

伟贞笑道:“我没有信心,但你似乎也没有打好。”

“所以我才把经验教训告诉你呀我的老妹妹。都是嫂子我的血泪史。”二琥痛心疾首。

“那也得有好的才行呀。”

二琥拍拍胸脯说:“下次我保证给你介绍好的。”

“拭目以待,”伟贞说,“不过我对婚姻养老不抱什么信心。”

二琥说:“为什么?”伟贞说:“如果结婚仅仅为了养老,那也没意思了,不如找个保姆,免得费心。”二琥啧啧道:“一听就是没结过婚的人,我跟你讲,结婚,不是说都是搞什么浪漫的恋情才结婚的,不是说好,你爱我,我爱你,就结婚的。”

“不相爱结什么婚?”伟贞反驳。

“很多相爱的未必就能结婚,爱是感觉,结婚是现实,很多结婚都是互帮互助的,出于多种考虑,开始可能没有爱情,但到最后必定是有恩情,你听嫂子一句话,你自然有福气。”

伟贞呵呵道:“那结了婚又离婚呢?没准还分一半家产过去,结果你的养老指数变得比以前还低,又或者,男方先去世了呢?都说不定。”

二琥说:“你要这么算就没意思了。”

“这不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么,找个人,结婚,以后老了有个伴。”伟贞打趣道。

老太太在阳台喊人。二琥道:“我不跟你说了,以后你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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