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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段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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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秉蓦地站起来,对外呼道:“王桂。”

  王桂从院门处疾步过来,应道:“奴婢在。”

  “门前候着马坚将军,无论他何时前来复命,都速速请进来。”

  “是。”

  宋别道:“万事俱备,只待今夜如意的作为了。”

  “如意那边,还请苏先生关照些。”段秉道。

  宋别笑道:“那是自然的。”

  大理城中已然因平叛戒严,宋别不得返回住处,便一样留宿在段秉府中。到晚饭过后,城中的sao动稍作平息,夹在腥风血雨中的片刻寂静显得异常诡异,宋别合上书本,听着门前“咯”的一响,道:“我在。”

  “爷,是急件。”

  雪白的信笺从门缝中混不着力似的飘了进来,宋别招了招手,将信笺挟在指间。滴血般鲜红的封泥上加盖蔷薇,竟是颜王亲笔书函的印记。宋别怔了怔,黑州龙门两地局势均在掌握,什么大事要兴师动众地将亲笔书信贯穿南北四五千里的路程,直送大理?宋别不禁怀疑雁门出云失守,微吃一惊之下,忙将辟邪的书信展开。

  行文就如辟邪一贯的短促而锋利,信中不过寥寥几句话,宋别一眼阅毕,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他将书信凑在火上点燃,默然灯下端坐,思量着如何对策辟邪信中所嘱,想到部署妥当的计策又要翻盘从头来过,宋别这样的人也忍不住焦躁,弹指敲落灯花,心中却忽涌上一股子凛冽不祥,让他不禁仰面长叹连连。

  夜深时,段秉书房的院落仍是灯火通明,马坚等大将与朝廷重臣纷纷来至,与段秉商量肃清苗人之事。

  这种场合,宋别从来是回避的,他找来王桂,由他带路,向着太子府内宅悄悄行去。

  “苏先生,如意可就交给您老人家了。”王桂哈着腰低声道,“他本事大,奴婢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先生他还忌惮些。”

  “太子妃可曾安歇?”

  若景优公主还不曾就寝,宋别行事便可能惊动人,故此谨慎多问了一句。

  王桂道:“城中不太平,因而挪在太子爷的寝宫里歇了,如意却还回自己屋里睡。”

  “那便正好。”宋别道,“你且回避,容我在他屋前监视。”

  宋别的年岁虽不甚老,却因清瘦多病,王桂实在看不过他如此辛苦,当下道:“苏先生,要不是为了太子爷,奴婢真是舍不得您老在此熬上一宿。唉,说句实话,奴婢给您老磕多少个头都是应当的。”

  宋别笑道:“把你的良心放在肚子里,等这一阵事完了,再拿出来献殷勤不迟。”

  王桂躬了躬身退去,宋别见他走得不见,才施施然走到如意门前,用扇子柄轻轻敲门。

  “呦,苏先生。”如意丝毫不见意外,开了门笑道,“这可是内宅,先生怎么进来的?”

  “啊,乘凉散步,不经意间便到了公公门前,想着说两句闲话,也能消暑。”

  屋内的灯光幽暗,案上一只红漆剑匣因而显得晦暗阴沉。

  “公公的剑?”宋别问道。

  如意摇了摇头道:“不过今夜借来用用罢了。”

  宋别凑近,方看清剑匣上篆书的“雕雪”二字。“原来是太子爷的藏剑。”宋别道,“传说此剑剑身薄如蝉翼,若使剑的人手法够快,对手致死身上连伤疤也不会留下。”

  如意道:“先生见闻广博。”

  “彼此彼此。”宋别衣袖轻拂剑匣,“咯”地将匣盖揭开,剑身黯淡灯光下却反射出一道苍白的光芒,照在他脸上,“好剑。”他用扇柄轻轻巧巧挑起匣盖放回原处,转过脸来看着如意,“公公今夜要行大事?”

  “先生忘了,”如意翘起嘴角,“晌午时还是先生催着奴婢写信上书呢。”

  宋别道:“区区一个玩笑,公公倒当真了。”

  “先生,我这个人虽有时分不清好歹,但也知道此事不同寻常,开不得玩笑的。”

  如意慢吞吞地说着,渐渐沉下了脸色,宋别望着他冷酷残忍的神色脱鞘而出,饶有兴趣地在想这个年轻人平日的笑容何以真诚谦卑到连自己都喜欢的地步。

  “好好,”他盯着如意的手指,笑道,“我这次来,不过是请公公暂缓……”

  “暂缓?”如意蹙了蹙眉,“为何?”

  如意宫衣之下身着黑色便服,体态镇静爽利,气势充盈,隐隐有杀气在身周奔流,宋别斟酌了一会儿词句,方道:“段秉授意你行刺大理王,其中的奥妙,以你的聪明不会不知。”

  “嫁祸中原,日后另有他图,我怎会不知?”如意道,“不过先生一日里要挟我行刺在先,又阻挠我在后,先生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我却不明白了。”

  “哪一边?”宋别想了想道,“说了公公未必知道。”

  如意眯起眼睛来笑,“先生果然并非段秉的谋臣,这么一来,说话倒有些不方便了。”

  宋别在他眉间迸出厉色的一瞬便已飘身疾退,十枚银针立时出手。如意此刻挥动衣袖拂去匣盖,手指凌空一抓,将雕雪剑抄在手中,左手立于胸前,向着宋别的方向击出一掌,掌风恢弘,本应震飞袭来的银针,却不料宋别出手时取的便是剑匣,十枚银针在剑背上只击出“叮”的一声,震得如意险些长剑脱手。

  “且慢!”宋别抬手止住如意,“并非我没有借刀杀人之心,只不过今日奉了公公一位故友之命,定要保护公公没有半点闪失。行刺大理王一事,公公断断去不得。”

  “这位故友真是多事!”如意将雕雪剑扔回剑匣中,“只道今夜料理干净,明后日大理兵马便可出北门关,偏偏又杀出个程咬金来。”

  宋别道:“适才公公也说了,段秉要公公行刺,意在嫁祸中原皇帝,日后发兵取中原疆土,便有十足的籍口,公公原本也不愿贸然出手,怎么今夜却势在必得?”

  如意笑道:“还不是因为先生紧bi不舍?中原时机紧迫,此刻我不动手,谁来动手?”

  宋别道:“我道公公是个明白人,却原来不知自己危在旦夕,一旦公公行刺成功,无论是大理还是中原,今后都少不了想法设法取公公性命。”

  如意叹了口气,“先生,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怕今夜这一刀是段秉亲手刺出,将来也一样会算在中原头上,段秉一样要将我灭口,中原一样要将我舍弃。我这样的人,分明是砂砾尘土,该当去死时都不应有人心疼,我那位故友却想不开这个,倒让我为他担心起来。”

  一语中的地说到了宋别的心事――如意行刺大理王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生生舍弃如意这柄利剑,着实可惜,比之段秉毫不犹豫地让马叙赴死,更可见辟邪的心肠还是软的。

  “比之我那位故友,先生可谓手段狠绝,我还是极佩服的。”如意真心诚意地道。

  宋别掌不住笑了,“公公此话从何谈起?”

  “要说段秉有一个进犯中原的借口,中原便有一个消灭大理的理由。”如意道,“先生挑拨大理王父子反目在先,撺掇段秉出兵中原在后,又不声不响埋伏了这么个杀招,可见不借中原兵力致大理亡国,先生意气难平啊。”

  宋别微微一怔,重新打量面前年轻的宦官,“小公公好利的眼。”

  “先生既与我故友交好,想来也不是外人,如意请教先生,若我不刺杀大理王,谁人替我为之?”

  宋别笑道:“既然我意气难平,不如亲手取了大理王首级。这件事,命中注定当我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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