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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七宝太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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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抚弄着手中的棋子,心中颇为踌躇,眼看角上的一条巨龙已成困兽之争,与中上腹的一片活棋之间只有几粒孤子,当真跳也不是,连也不是,思来想去,不禁恼怒,“难不成今天又让你赢了去?”皇帝白了对面的成亲王一眼,把棋子往棋匣里一掷,成亲王嘿嘿一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皇上又累了,要不今天就点到为止。”皇帝瞪了瞪这个比自己还小着两岁的同胞兄弟,才要开口,就听见吉祥疾步走到帘子外禀道:“乞禀万岁爷,新任针工局采办,辟邪前来谢恩。”

  皇帝正在尴尬之时,由他一打岔不禁觉得神清气爽,于是道:“叫他进来。”

  成亲王不由抚掌赞道:“好个奴才,当真来的是时候。当真无时不刻不遂人心意,如果不是太后早了一步给了皇上,臣还真想要他回去,在王府里当差。”

  “放在你那里当真大材小用了,”皇帝道,“你的王府里哪里容得下这等人物。”

  门外一阵轻盈的脚步,一个身量瘦小着青色宫服的年轻太监由吉祥领着低头走进来,在帘外跪下叩头道:“奴婢辟邪谢主隆恩,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只觉他行礼之时体态优雅,口齿清澈大方,不觉已有几分喜欢,道:“起来吧。”

  “是。”辟邪站起身,垂手站在外边,皇帝命人挑起帘子,“进来回话。”

  辟邪往里紧走几步,慢慢抬起头来。皇帝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更听得身边的成亲王不由地“啊”了一声,只觉眼前的少年清爽异常,一张雪白的面庞上不带丝毫杂色,在柔和的阳光下,竟如寒冰般微微透明,更衬得一双飞目神光流动,不可方物,目光流转间,仿若冰河破堤而出,寒意浸肤,令人不可平视。

  皇帝不由向他招招手,他更走近了些,皇帝仔细再打量他,见他大约十**岁年纪,远不像其他太监那样臃肿,体格甚为清健,一举一动虽然恭谨,却颇带洒脱之意。

  “你叫辟邪?”

  “是。”

  “老家在哪儿?”

  “奴婢是京城人氏。”

  “喔,这倒不多见。”皇帝道,“进宫几年了?”

  “奴婢进宫晚,才九年。”

  “你师傅很器重你。”

  “是师傅的错爱,太后皇上的抬举。”

  “你这个差事不好当,”皇帝笑道,“针工局和内织染局历来和各宫娘娘打交道,太后品位素来不俗,现在的年轻女主们也不好伺候,你师傅身兼两局掌印太监,一直犹得太后器重,你也当好自为之,别的不说,账面上就要一万个小心。”

  “是,谨遵圣命。”

  吉祥在一边笑道:“这两年师傅的身体不好,诸事均由奴婢这个师弟打理,还算得体。”

  皇帝道:“那就不容易了,小小年纪,做事倒是周详。”

  辟邪道:“奴婢师傅曾经言道,处事皆如弈棋,每一步均需料到后事如何,方能妥当。”

  “嗬,”成亲王摇着扇子道,“七宝太监还会下棋?”

  “是,奴婢师傅极擅此道。”

  皇帝突然问:“棋艺之道,你也会么?”

  “奴婢师兄弟几个皆略知一二。”

  吉祥道:“其中辟邪的棋艺最精。”

  皇帝往棋盘上一指,笑道:“这倒要考考你,你看朕下一步该如何?”

  辟邪望棋盘上迅速掠了一眼,道:“皇上胜局已定,奴婢岂敢妄言。”

  成亲王一声失笑,道:“不妨,你且过来瞧。”

  皇帝早知大势已去,听他此言,颇为诧异,道:“你倒说说看。”

  辟邪道:“角上这条长龙即将脱困,与中腹成合围之势,成亲王边上这片白子只怕有险。”

  皇帝笑道:“这条龙如何脱困?你下给朕看看。”

  “奴婢不敢。”

  “不碍事,”成亲王急忙道,“皇上的旨意。”

  辟邪见皇帝点了点头,才捡了一粒黑子,往棋盘中一落,原来是小飞,那条长龙立时颇具破云而去之态。成亲王仔细一看,不由皱起眉,合拢折扇,凝神思索。

  皇帝很是高兴,笑道:“好棋。”

  辟邪垂首道:“奴婢僭越有罪。”

  “哪里话,你把自称京城第一高手的成亲王都唬住了,给朕长了脸,哈哈。”

  辟邪这才璀然一笑,原本微有寒意的双目顿时令人不觉有春风拂面之意,“谢皇上夸奖。”

  皇帝点头道:“好生当差,别给你师傅丢脸。”

  “万岁爷,”奉笔太监如意进来禀道,“太傅刘远在乾清宫外请见。”

  皇帝与成亲王都一怔,众内监顿时敛气屏声,侧殿里一片死寂。皇帝脸色难看,半晌才道:“吉祥去请太傅,朕在书房见他。”又对成亲王道:“你在这里等我。”

  才说着,就见吉祥一脸尴尬进来道:“禀万岁爷,刘远回道:因有紧急事宜,不在御书房候驾了。刘远此刻就在寝殿外请见。”

  成亲王望着皇帝,皇帝吸了口气,点点头,反而平静地道:“那就在这里见。成亲王也无须回避。”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身宽体胖的刘远疾步进来,在皇帝脚下跪倒行礼。

  “先生请起,”皇帝对这位顾命大臣相当客气,“什么事要急着奏?”

  “皇上圣体如何?”刘远在如意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上下看了看皇帝,问。

  “朕很好。”

  “皇上多日早朝不见驾临,既非圣体违和,又是何故呢?”

  皇帝万分狼狈,竟然没有出声。

  刘远的声音十分响亮,朗声续道:“多日不见皇上钦理朝政,每日里只与亲王下棋射猎,天天随驾的,也不见一个谏臣。皇上如此荒废朝政,可知朝野内外清议如何?”

  皇帝尴尬道:“先生教训得是。”

  “如今北方屈射氏南下,西南又有苗人作乱,而国库空虚,大军粮饷不足,难以征讨。正应兵部翁直,户部罗晋献计决策之际,皇上身边怎么不见他二人侍驾进言?”

  这是成亲王应替皇帝争辩两句的时候,他cha口笑道:“先生,翁直与罗晋二人日前在驾前早已进言,他们的主意无非是增赋征勇,已拿了批复的折子办理去了。如今天长,皇上一早已起身批过折子……”

  刘远却已目光如炬地看了成亲王一眼,成亲王立时闭上了嘴。

  “哪代王朝不是耽于皇帝荒废朝政。”刘远道,“眼下要紧的,是任贤俊,疏小人。”他终于将目光直射在吉祥、如意和辟邪等内臣身上,“尤其是这些整日挑唆皇上作乐的宦官……”

  他此言一出,满屋子的内臣都不由暗抽了一口冷气,肃立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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