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瑶迟疑地偏偏头:“裴川?”
裴川心沉了沉,在这一瞬间,他脑海里下意识就想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口中可以喊出任意其他人的名字。毕竟亲吻手指这样的动作,对于玩伴来说太出格了。
贝瑶从来不知道他曾经产生过的龌龊心思,今天只要他随意喊个名字,她就能明白他喝醉了。
可是嘴唇张了张,他竟然谁也喊不出来。
他半眯着眼朦胧看贝瑶一眼,最后倒在桌子上。
贝瑶下意识擦了擦被他唇碰过的地方,她纠结地看他一眼。是她的错觉么?
可是长大以后的裴川明明一点都不亲近她了,而且一整晚裴川都没有看自己,反倒会和另一个女生笑着说话。
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卫琬。对,卫琬。
贝瑶这么多年都没能教会他笑一笑,他在她面前永远是裴不高兴,可是他在其他人面前笑了。他应该挺喜欢那个叫卫琬的姑娘,贝瑶想,裴川情窦初开这年,第一个喜欢上的,原来是那个叫卫琬的女孩子呀。
他一定把自己认成卫琬了。
“让你失望了。”她笑着轻轻给他说,“我是贝瑶。”
少年桌子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夏风透过窗帘吹进来,贝瑶见裴川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她轻手轻脚去大堂找服务员。
服务员认得她,笑着问:“您朋友还好吗?”
贝瑶点点头:“谢谢您的醒酒汤。”
“不客气,应该的。”
贝瑶刚才就没走,而是去大堂拿醒酒汤了,可惜酒“倾世”多,醒酒汤一时半会儿却做不出来。还是这名服务员帮忙才做出来的。
贝瑶说:“我知道这样问有些冒昧,可是能借我一条空调被么?”
等贝瑶拿来空调被盖在裴川身上以后,又轻手轻脚离开了。
她不知道他如今住在哪里,以她一己之力,也不知道该把裴川带到哪里去,他变得陌生了,兴许也不再待见自己了。贝瑶知道倾世能给他很好的照顾。她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贝瑶下去的时候,师甜坐在一楼大堂悠闲地等她。
“谢谢学姐等我。”
师甜摆摆手:“不客气,把你们平安带回去是我的义务,回去吧,天色都黑了。”
八点整。
服务人员敲门,裴川说:“进来。”
服务员一看,房间留了一盏温暖的灯,裴川手里拿着那条空调被,眸光往窗外看。
“您是否要在倾世休息?”
“不了,现在走。”裴川顿了顿,“这个记我账上。”
他拿着那条薄被走了。
夏季的城市有些凉,裴川打了个车回自己如今的公寓。他拿出钥匙开门,室内一片黑暗,没有一点儿人气。裴川已经习惯了,他开灯,然后去浴室洗澡。
水从他头顶流下来,他想起了她身上的味道。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裴川死死抿唇,心里不愿意想起她。
他知道自己恶心,想想都是一种玷污。
他把水温调低了些,放空头脑想想其他的事。
裴川捂着被子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揉了揉微痛的额头,沉默地把弄脏的裤子扔进了洗衣机。
裴川靠在洗衣机旁,彻底酒醒了以后,他看着客厅里的空调被,眉眼带上几分对自己的厌恶。
他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一定吓到她了吧?
可是明明知道这样肖想恶心,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
七月天气闷热,快要期末考试了。裴川懒洋洋走进教室,他眉眼带着几分慵懒的困倦,手插在裤兜里。已经上午九点多了,他迟到得实在过分。
彼时英语老师正在上课,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金子阳倒是很高兴:“川哥快来,一起打游戏。”
裴川随意应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
前排的郑航小声嘀咕道:“川哥昨晚又熬夜写代码了啊?”
他同桌季伟推了推眼镜,小声回道:“嗯,多半是。”
裴川和金子阳随意来了两局就下课了,恰好英语课代表过来收随堂作业。
英语课代表是个娇.小的女生,脸上长了几颗雀斑,她一路收到裴川他们这里:“你们的随堂作业给我。”
金子阳笑嘻嘻的:“熊静如,什么作业来着?”
英语课代表熊静如说:“刚刚上课老师布置的,让下课交,如果你们不交的话,我按例记名字了。”
金子阳哎哟哎哟捂着心口:“我好怕怎么办?”
郑航笑骂了句艹。
他拍拍同桌季伟的肩膀:“纪委纪委,上。”
季伟一板一眼摸出自己的课堂作业交给熊静如,又依次交了另外三份给熊静如。熊静如刚要收,季伟说:“等一下,没写名字。”
他拿回来,挨个儿写上“裴川、金子阳、郑航、季伟”。
熊静如:“……”
金子阳的手从后面搭上季伟的肩膀说:“伟哥好样的。”
季伟拍掉他的手,严肃道:“都说了好多次别叫这个称呼。”
“我说伟哥,你这么努力成绩还是只比我好一点,你家那么有钱,咱就不听了放开了玩呗!你又没那个天赋。”
季伟才不理金子阳,他就是热爱学习,又连忙复习物理去了。
三中很现实,按成绩选座位,于是热爱学习的季伟和他们坐在了一起。裴川昨晚写完复杂的程序头有些晕,他也不避讳,从课桌里摸了盒烟出来抽。
前排的女生刘艳说:“他胆子好大,校长最近还巡视呢。”
另一个女生说:“人家又不怕通报批评。”她突然小声道,“我听说,当时裴川是保送进来的三中。”
刘艳惊讶道:“假的吧?”
“那谁知道,听说而已。”
卫琬听到这些话神色微动,她转头去看裴川。
风扇下,少年咬着烟和金子阳一起用手机打游戏。他垂眸翘着腿,姿态不羁。她家只是小康家庭,卫琬知道这些少年不怕手机被收,当天收了当天又买一个就成。
而且郑航母亲是副校长,这群人哪怕记过再多也不会被学校开除。
卫琬喜欢裴川很久了,他是几个少年里最冷淡的,可是高冷有时候才最吸引人。
卫琬也知道几个少年中金子阳虽然口花花,可是真正对自己有意思的是郑航。
卫琬点了点悄悄带来的手机,她走过去先对郑航说:“听说暑假有个很好玩的夏令营活动,你们要一起参加吗?”
她点出来活动报名界面。
郑航悄悄看了她一眼:“我没问题啊,你们呢?”
金子阳说:“我瞅瞅。”
屏幕上写着“八月盛夏,邀你参与‘青春探险夏令营’。
下面配图有湖泊、钓鱼,仿原始森林。
可以说相当刺激符合男孩子品味了。
金子阳说:“这个不错欸,反正无聊。”他把手机给裴川,裴川眉眼掩盖了一丝不耐烦,他刚想说不去,结果看到了卫琬手机上偶然的手机推送。
裴川瞳孔微缩,愣了两秒。
他说:“我考虑考虑。”
裴川没拒绝,卫琬已经觉得是意外之喜了,她笑着应了,拿回自己的手机离开。
等她走了,裴川犹豫了下,按照记忆里看到的新闻搜索。
“残疾男子新婚。”
一个头条新闻跳出来。
里面是一条视频。
裴川关了声音点开它。
三十岁的张先生在亲吻新娘。
他的新娘是个温婉的女人。到场的亲人欢呼祝福之下,张先生面带甜蜜吻住了妻子的唇。
新娘伸手拥住新郎的腰,新郎却没法抱住爱人——他没有双手。
裴川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川哥看什么呢?”金子阳凑过来一个头,“咦别人结婚有什么好看的?……诶,这男的没有手啊?”
西装之下空空荡荡。
金子阳的大嗓门让郑航也回过头:“我看看……挺有意思的。”
裴川关了手机,一整个上午都有些失神。
过了很久,快要放学的时候,他突然低声问金子阳:“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嫁给他,他没有双手。”
甚至连拥抱她都做不到。
金子阳没想太多:“因为爱呗,你看那个新闻里说男的没钱,连结婚都是借的钱,女人总不可能图他别的吧。”
裴川嗤笑:“会有人什么都不图就嫁给一个残废么?”
金子阳还没说话,前排写四个人作业的季伟回过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爱情天梯听过没,一位老人用双手在悬崖造了50年天梯,就为了和比他大十多岁的女人在一起,世上好姑娘总是有的,她会包容残缺和不足。”
金子阳说:“卧槽你说话就说话,念诗好恶心。”
“……”
几个少年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裴川却沉默不语。
十来岁这年,鲜少有人相信爱情。
荷尔蒙躁动的年纪,却又人人期待爱情。
那天以后,那个新闻像是挥散不去的念想,老是在裴川脑海里浮现。
隐隐有盖过他认知之初让他决定彻底远离贝瑶的画面。
他对于情爱的最初认识,是在初中那年彩电上的电视剧。男人女人脱了衣服滚在一起。
裴川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原来两个人一起生活,远远不是生活在一起这么简单。
正常的夫妻生活是需要坦诚相待的。
而他的残肢,连母亲都会害怕到最噩梦的残肢,注定了这辈子都不会让他再把残缺暴露给任何人看。
他会让她觉得恶心。
恶心到会离开,就像他曾经渴望的亲情那样,抽丝剥茧,最后什么都不剩。
可是却又在他彻底陷入泥泞这一年,他在零五年看到这样一条新闻。
原来像他这样的残废,是有幸运的机会得到幸福的。
哪怕万里挑一。
裴川骤然想起了学前班那时候,他放弃了要同桌,贝瑶最后和方敏君坐在了一起。
而到了一年级,他卑劣地用了手段,让贝瑶和自己坐在一起六年。
深夜裴川睡不着,抽了一整盒烟。有些东西,不争取一辈子都不会再拥有。
而有些东西,不折手段、欺骗、引诱,种种不堪,却能让使手段的人得到他们想要的。
他眼前摆了一个巨大的诱.惑。
她这年还什么都不懂,是个温柔善良的小傻瓜,尚且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是念在她多年的关爱放过她,还是顺从渴望耍手段将她折下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