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宽敞的书房,在橡木制的书桌和书桌旁的魔网终端机上投下一层淡薄的辉光,提振精神的熏香在空气中缓缓飘散着,钻进拜伦的鼻孔,让这位佣兵出身的帝国将军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险些打个失礼的喷嚏出来。
“……来自圣龙公国的使者将在近期抵达北方边境,”高文坐在书桌后面,随手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你前去接应他们。”
拜伦挠了挠头发,但刚挠到一半又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帝国时代”,自己这个将军在皇帝面前这么随意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于是赶紧把手放下:“明白——但是我不懂外交啊?”
高文笑着看了这位“佣兵将军”一眼:“你口才不是一向很好么?菲利普都能被你说服。”
“陛下,这就不一样了,我和菲利普交流问题主要靠的不是能言善辩,而是对正义和骑士信条的一份坚守……”拜伦立刻便习惯性地侃侃而谈,但说着说着就注意到高文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得不谨慎且委婉地又补充了一点,“当然也有一定不要脸的成分在里面……”
有些东西,不是穿上了帝国将军制服就能改变的——起码不是那么快就能改变的。
但高文却不在意,反而颇为欣赏包括拜伦在内的一群“开国老臣”的各种毛病和习惯。
他说不准这是不是有高文·塞西尔的记忆在影响自己,说不准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在拜伦身上能看到七百年前安苏那群开国老鸽的影子,但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在和拜伦、琥珀、莱特这群追随了自己数年的人打交道时,要远比和那些从旧王都迁移过来的、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专业人士”要舒服得多,也轻松得多。
所以他的姿态也放松下来,靠在了椅背上,笑着说道:“说一句不该由我直接说出来的话——外交所需的诸多技巧中,‘不要脸’恰恰是主要成分——甚至和‘能言善辩’的作用相当。
“当然,其实你并不用在意这些,因为真正负责交涉的人也不是你——你只是作为帝国将领去边境上接引大使,以显示我们的诚意,充当一个身份对等的‘脸面’,真正负责接触以及护送大使来帝都的,是克伦威尔·白山伯爵。”
“克伦威尔·白山?”拜伦回忆了一下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哦,那位矮人混血的骑士领主,我在圣苏尼尔见过他。”
“他虽然是旧王都的贵族,但对北方事务也颇为熟悉,”高文点点头,“你和他去北部边境接应圣龙公国的使者,之后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至于你,你需要在北方留一段时间,有一份新任务交给你。”
“这么说……接应大使的任务其实是附带的,”拜伦了然地点点头,紧接着露出一丝好奇,“我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建设北港以及配套的海军基地,”高文站起身,缓步走到了不远处悬挂着全境地图的墙壁前,目光落在帝国的北方,“为帝国海军的筹建以及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做准备。”
“北港……”拜伦目光顺着高文的视线落在地图上,渐渐聚焦于北境的群山之外,落在紫罗兰王国和圣龙公国之间的那段海岸线上,“……圣龙公国的出海半岛为北大陆留下了一股暖流,北境群山之外存在天然的不冻港……确实是重启北部环大陆航线最合适的起点啊。”
高文颇有些意外地看了拜伦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看来你早已经注意到了?”
“陛下,我放假在家也不是只顾着陪女儿的,”拜伦笑着摊开手,“您很早就说过,要把目光放在海洋上,只不过曾经的南境被大陆围绕,根本没有出海口,但现在北方已经处于我们控制下,那段宝贵的海岸线可是引起我的关注很久了。”
高文微笑起来。
很显然,他和拜伦达成了默契:俩人在南境时期就在馋北边的海岸线……
“看来让你带领舰队是个正确的选择,”高文保持着微笑说道,“北港建成之后,我们就有机会从海洋上将圣龙公国的出海半岛、帝国北境、奥古雷部族国以及矮人王国的西海岸都连接起来,甚至如果奥古雷部族国愿意配合我们,在大陆南部海崖裂口设置避风港的话,这条航线甚至能延伸到高岭王国边境,将整个大陆的北部、西部和南部部分地区都囊括进去,它将成为一条真正的‘环大陆航线’……
“以魔导机械船的性能,这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我们的舰队,到时候也会成为真正的‘海军舰队’,而不再只是在内河里小打小闹……你带领舰队这么久,想必也感觉到了吧,那些机械船,是可以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发挥作用的。”
“早就感觉到了,内河对我们的机械船而言……实在不怎么宽敞,”拜伦立刻答道,但紧跟着又有些皱眉,“不过据我所知,海洋的环境远比内河复杂得多,并不是把内河战船直接开到海里就能变成海军军舰的,提尔小姐也提醒过我,她目前帮助我们设计出来的船只都只适合在相对平稳的内河航行,要挑战海洋……还需要一番改造才行。”
“当然,所以这是个长期任务。人类已经远离大海太久了,我们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重新收集海洋的信息,调整我们的船只设计。好在提尔愿意继续做我们的顾问,而北境维尔德家族过去数百年里也对海洋做了一定程度的观察,他们的记录能派上很大用场。
“另外,北港的建设也并非我们唯一的‘海洋计划’,在这次和圣龙公国建交之后,我们将重新开发东境和圣龙公国交界处的出海口唤龙峡湾,到时候这个任务也会交给你。”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渐渐落在了拜伦身上,那目光中包含着些许期许。
“到那时候,你就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帝国海军司令’了。”
“啊,这个听上去可比‘水师将军’要威风多了,”拜伦的嘴角上扬起来,“我对那天的到来非常期待。”
……
巨日渐渐升至高空,明媚的阳光慷慨地自天空洒下,空气仍然寒冷,但阳光中蕴含的热量似乎正在预示着温暖的季节即将到来——在那扑面而来的光与热中,拜伦站在塞西尔宫前的花园广场上,仰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帝国海军司令么……”这位佣兵骑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忍不住轻声咕哝着自言自语道,“听上去确实挺带感的。”
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走向广场边缘那辆正在等着自己的魔导车。
假期结束了,要回去和豌豆说一声。
一阵悦耳又清脆的铃声突然从附近传来,打断了拜伦的思索。
他有些好奇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看到在不远处花坛间的空地上,身穿便于行动的冬季猎装的瑞贝卡正骑在某种古怪的两轮“机器”上,摇摇晃晃地朝着这边行来。
那古怪的“机器”不像此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魔导机械,它明显没有用什么魔力机关当动力源,而是单纯用铁质的轮子、骨架、链条等组装起来,依靠人力踏板驱动起来的,而那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则是从一个悬挂在它握把旁的小装置中发出来——
瑞贝卡正在起劲地拨弄那个小装置,让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脸上满是兴奋神色,然而拜伦却看出公主殿下的局面不是很乐观——她明显还控制不好那个只有两个轮子的“车子”,骑在上面摇晃的厉害,虽然看起来是朝着一旁的开阔道路骑行,却越走越歪,眼看着就朝拜伦冲撞过来。
“啊,拜伦!”瑞贝卡已经注意到前行路上的人,顿时高声喊叫着,“你别动,别动!”
拜伦想了想,站在原地没动,然后眼睁睁看着瑞贝卡在离他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便哐当一声从那两轮的车子上摔了下来,四仰八叉,狼狈不堪。
但仍然笑得一脸灿烂。
旁边很快便有侍卫跑来,手忙脚乱地将公主从地上搀扶起来,拜伦也迈步走了过去,脸上带着三分宠溺看着这个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无奈地笑着:“我还以为您让我别动是准备瞄准了撞过来——我护身灵气都开了。”
“哎我是让你别动然后我自己想办法躲开,但后来发展的似乎跟想象的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没撞上,这不挺好的么,”瑞贝卡一边揉着脑壳一边噼里啪啦地说着,然后又扭头看了一眼刚被侍从扶起来的“两轮车子”,脸上忍不住露出有些心疼的目光,“哎呀,可别摔坏了……总共就没送过来几辆……”
拜伦这时候才有功夫观察那辆怪模怪样的“车子”,他发现这东西的风格和塞西尔其他诸多机械造物都有很大不同,忍不住有些好奇:“殿下,这东西……难道又是您刚刚发明的?”
在他想来,只要塞西尔城里出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新玩意儿,而且又正好在瑞贝卡附近,那多半就是这位奇思妙想的公主殿下或者她身边的研究团队发明出来的了——而前者折腾出来的东西甚至占了所有新事物的一半。
虽然最近由于各种研究设施不断完善,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正投身到技术开发中,瑞贝卡的“创造”在各种新事物中所占的比重正在不断降低,但由于长期的习惯使然,拜伦看到新鲜玩意儿之后仍然会下意识地将其和瑞贝卡联系起来。
然而瑞贝卡却摇了摇头:“不是啊,这个是最近从提丰进口纺织品的时候商人顺便捎过来的,提丰人送来的礼物,好像是叫‘双轮车’……”
“提丰?”拜伦带着些许惊讶,忍不住又多看了那怪模怪样的车子两眼,“嗯……怪不得感觉风格有些古怪,不过看起来倒是很精巧。但提丰人还真奇怪,这种只有两个轮子的车……掌控起来怕是不容易吧。”
“这你就猜错了,其实这东西学会了之后方便着呢,”瑞贝卡顿时一叉腰,“我看人演示的时候就特别轻松,又方便又快捷——我刚才摔下来,只是因为不熟练罢了。”
听着瑞贝卡兴奋的叨叨声,拜伦看着眼前那辆来自提丰的“双轮车”,脸上却忍不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提丰人在魔导技术上起步很晚,在这项几乎可以象征着新时代的技术领域,他们确实是远远落后于塞西尔的,但他们在别的方面却一直都很领先——有一个很鲜明的例子便是“机械钟表”,这种过去被贵族和教会独享,最近两年随着工厂建设、铁路运行所带来的“准时要求”而逐渐被推广到国内各处的计时机械,最早便是由提丰的工匠在大约半个世纪前发明出来的。
就像旧时代的很多技术一样,它最初的作用是用在神学仪式上,用来让教堂确定弥撒的时间,通过鸣响机械大钟的方式召集信徒前来教堂祷告,后期则用在贵族的城堡和庄园内,但仍然和平民的日常生活关系不大。
世界上最优秀的钟表匠在奥尔德南,世界上最优秀的水晶玻璃技术也在奥尔德南。
当然,后者的关键技术目前已经通过某种不可言说的渠道泄露到了塞西尔,正逐渐在塞西尔南部地区流行起来的“落地窗”便是其“影响成果”之一。
现在,提丰的聪明人又发明出了这种“两轮车”,而这东西和诞生之初的机械钟表、水晶玻璃比起来有个非常明显的区别:
它不够优雅,也不够奢华。
这东西似乎诞生之初就是面向平民阶层的……
拜伦皱了皱眉,他并不像高文或者赫蒂那样擅长从这些情报中分析局势的变化,他只是本能地有些思索,本能地觉得……
提丰那些掌握知识的人,在思考方式上似乎有了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