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旁观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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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琅琊后山的殿阁依山势起建,平整开阔之处连绵成片,风光险峻的高峰也有临崖独幢,楼阁露台层叠错落,其间意趣不尽相同。蒙浅雪的居所是老阁主特意为她选定的,周边地势相对平坦,每个房间都可开窗见景,还有一处宽大通透的外厅,三面采光,明亮温暖,秋日午后坐在其中尤为舒适。

    与蒙浅雪同住的林奚因为要整理这些年记录的草植绘本,最喜欢的就是这间外厅。主人细心察觉之后,便在窗边设了桌案文具,为她临时布置成一个书房。策儿有样学样,也把自己的小桌摆到姑姑的旁边,跪坐成小小一团,煞是认真地念着母亲布置下来的功课。

    “……夫……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先……”

    也许是因为母亲在孕期情绪悲沉,遗腹而生的萧策虽然看上去白胖可爱,但先天的体质并不强健,差不多每隔几天就要由蔺九或萧平旌为他疏理一次筋骨。蒙氏心法至阳至刚,荀飞盏的功力又极是深厚,所以他上山之后,这项重责自然而然地又移给了他来担当。

    这日午后,荀飞盏算着又到了该给策儿疏筋推脉的时间,自己一个人过去不太妥当,便出来寻找萧平旌同行,谁知卧房、茶厅和日常练武的山石边都没有他的人影,转了一圈,也只在通向鸽房的小道边看见了蔺九。

    “九先生,你知道平旌在哪里吗?”

    蔺九回头见是他,用下巴点着抄录阁的方向笑了笑,“虽说世间风云再不相干,但真的想要做到全然袖手,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荀飞盏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随同两位故友一起上山的东境消息,如同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多多少少都会击荡起些许波澜。萧平旌这些天陪着老阁主饮茶,带林奚参观琅琊药库,又跟荀飞盏切磋比试了好几场,看上去似乎一如往常,但心里终究不能全然放下,时不时便会发个呆出个神,明眼人稍一留心便能看得出来。

    “我听小刀说,九先生把东境相关的所有消息都汇抄到一起,单独另立了一个卷宗。这是因为你料到平旌一定会问吗?”

    蔺九淡淡笑道:“老阁主曾经说过,为友之道,就是让朋友可以自己选择,而无论他最终如何选,都能帮得上一点忙。我不必去猜测平旌会怎么做,只是替他事先预备一下而已,他若一直不问,那便不问就是。”

    这番话虽然说得平淡,其间情义却甚显深厚,荀飞盏感慨地连连点头,也朝抄录阁那边看了一眼,“照这么说,平旌此刻……正忙着查阅东境卷宗……”

    蔺九何等聪明,立即问道:“大统领找他是有事吗?”

    “没、没什么大事……”荀飞盏尴尬地笑了一下,“就是想约着……过去看看策儿……”

    琅琊阁行事一向洒脱,从不拘泥于世俗,推崇自在与随心,但荀飞盏这份方正守礼也实在难得,蔺九倒能理解尊重,当下微微笑道:“我也正想去瞧瞧他们,不妨一起同行?”

    荀飞盏知他好意,急忙应下。两人并肩绕过云间栈道,自侧廊进入南峰外厅。此时策儿刚好念完功课,正拖着坐袱在铺了软毯的地上翻来滚去地玩耍,瞧见来了人更是高兴,举起双手叫道:“伯、伯、伯、伯……”

    蒙浅雪教他称呼时,荀飞盏是“师伯”,蔺九是“九伯伯”,两人一起走进来,小孩子的口齿顿时搅不清楚,连窗边的林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荀飞盏也被策儿讨喜的模样逗得一乐,赶紧自己稳住,近前解释道:“打扰你们了,我来帮策儿疏理筋骨,不知道这个时间方不方便?”

    他的言辞态度向来都是这么客气,蒙浅雪早已习惯,笑着起身见过礼后,便将策儿叫过来,准备先帮他把外袍脱下。

    一本翻开的书册正摆在旁边低矮的小桌上,荀飞盏好奇地俯身瞧了一眼,甚是惊讶,“策儿才这么小,就开始学这些典籍了?”

    “策儿只是在认字,他哪懂什么意思?我念的书少,也不太会教孩子,所以就把平章小时候在太学院的书单直接拿来给他……”蒙浅雪说到这里,语音突然哽住,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

    荀飞盏见自己一句话引得她难过,瞬间手足无措,又是懊恼,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慌乱中只能转头看看蔺九再看看林奚。

    林奚起身奔过来拉住她的手,一旁的策儿也察觉到母亲伤心,转头扑进了她的怀里。蒙浅雪原本还想控制住自己猛然间涌起的情绪,被他这软软的小手指头在脸上一摸,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平章一直到走都不知道有策儿,我们以前也总是避开孩子这个话题……他从来没跟我说过,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想让孩子学着做什么,希不希望孩子是个和他一样的人……”蒙浅雪将脸颊贴在策儿的头顶,收紧了环抱他的手臂,“……我有时候想起这个,就会忍不住心慌害怕。我怕自己书念得太少,把策儿养得……不合平章的心意……”

    她虽然越说越伤心,但能把胸中郁结倾诉出来,其实算是一件好事,所以蔺九和林奚都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倾听,在她说不下去的时候,轻声予以鼓励。荀飞盏却是个完全看不得她落泪的人,全部的自制力只够他转身走开,远远避到大厅的另一端。许久之后,他终于能稍微稳住自己的心神,这才重新回到蒙浅雪身前,单膝蹲下,低声劝慰道:“我们都不知道平章会怎么想,但我们全都了解他这个人。从小到大,他虽然律己甚严,但何曾苛求过家人朋友?……策儿是个好孩子,平章在天有灵,不知会有多欢喜……”

    疏阔的性情大约是上天给予蒙浅雪最好的礼物,哭过后她的心头便已纾解了许多,低头捧起策儿的小脸,眼角泪痕未干,唇边却浮起了笑意,“是啊,我们策儿这么好,你爹爹一定很喜欢……”

    策儿并不能体会娘亲此时复杂的心绪,只是看见她笑,也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用自己软嫩的小脸去拱她的掌心。林奚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顶,为了更多地分散蒙浅雪的注意力,转头询问荀飞盏:“平旌怎么没陪着过来?他在做什么呢?”

    无论是最初以朋友相交,还是后来情愫渐生,林奚陪伴萧平旌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磨难,从来没有试图左右过他的选择和决定。但这位年轻的医女终究也是个敏感多情的姑娘,也有她自己对于未来的憧憬和期许。在内心深处,她一直希望平旌能够彻底离开大梁朝局的旋涡,不再牵念,不再回头,两人一起游历天下,遍尝百草,做一对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

    萧平旌正在抄录阁阅看东境卷宗的消息,让林奚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苦涩刺痛的失望之感,但她素来表情浅淡,在场的蒙浅雪和荀飞盏都未曾察觉,唯有蔺九一个人转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东海之战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事自有金陵朝廷操心。平旌只是想不通当初为何会败得那般惨痛而已,你等他看个清楚明白之后,自然也就没了兴趣。”

    蔺九算是世上最了解萧平旌的几个人之一,他对林奚说的这番话既是安慰,同时也是实情。退离帝都扶灵北上之后,这位当年的长林二公子便再也没有关注过金陵朝局,他对于东海之战最大的兴趣,的的确确是来源于不解和好奇,连他自己都以为只要看过卷宗,找到了答案,就可以完完全全将这个事件抛诸脑后。

    然而事实证明,即使是无所不知的琅琊阁,也未必能收集到世间所有的真相。萧平旌抱着东境卷宗研究了整整两天,脸上的疑云不仅未散,反而还越来越显深重。

    “这东境七州都已经收回来了,你还翻着地图在看什么呢?”荀飞盏小心地避开铺满整间书屋的纸页和图集,来到萧平旌的对面坐下,皱眉问道,“难道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萧平旌摇了摇头,“还不好说,不合情理之处实在太多,我现在担心……元启的经验原本就不足,如果东海是有意后撤,他很有可能根本看不出来……别说他了,论理我应该旁观者清的,可是这几天深究下来,倒像是越来越糊涂……”

    荀飞盏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糊、糊涂?”

    “我和大哥从小看着兵书战例长大,一场战事,只要可供研判的军报记录齐全,我们大概就能看出交战过程中双方各自的意图、战法、结果和走向。可是东海之战,我却看得没有那么清楚……”

    荀飞盏呆呆地挠了挠头皮,“会不会是因为……琅琊阁的消息虽齐,但终归还是没有整套军报,不够详细?”

    “也许是吧,鸽房传递的简信,确实有些过于粗略。”萧平旌拍了拍蔺九所立书匣的封皮,语调迟疑,“不过同样是简报,前半段倒是很合情理。”

    “……啊?什么前半段?”

    萧平旌侧身从纸堆里抽出一卷地图,在桌案上铺开,“你看,开战之初,东海有内应,战备足,把他们手里所掌握的东境军情利用得淋漓尽致,其西进兵力之强大远远超出了朝廷以前的认知,所以开局连夺十州,看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实际上打得很有章法。”

    一提起东海通敌这桩案子,荀飞盏的面上怒气顿生,咬牙恨恨道:“我实在是没有想到,咱们大梁朝堂,居然还有这样卖国求财的逆贼!”

    “可无论他们开局多顺,东海的实力终究有限,不可能吞得下十州国土,虞天来一路突进,烧杀劫掠,只以抢夺财物为主,从意图上来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驻留。荀大哥想一想,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朝廷援军兵精粮足抵达之后,他应该怎么做?”

    荀飞盏一拍桌案,“撤啊!”

    “对。他应该分一支兵力拖延追击,带着各州的胜果全速后撤,直到他们真正有实力可以和咱们的援军对峙为止。”

    “难道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夺还七州共有六次大的战役,表象各有不同,实质却都一样,东海在每一个稍大些的城池,都跟大梁援军打了接触战,每次都是一战即退,最长也没有坚持过两天便会撤离,从场面上看,他是一步一步,败退回淮水的。”

    荀飞盏费力地想了想,“那也许……墨淄侯还是想要守住……”

    萧平旌摇头笑了笑,“东海一开始声势十足,朝廷这边突遇连败有所误判这不奇怪,但墨淄侯对自己的真实兵力应该比谁都有数啊,他既然明知守不住,城中的银粮物资又早就已经运走了,完全可以直接撤离,为什么非要留些兵力打一下这个接触战呢?就算想要试探试探援军的战力到底有多强,那一两次也就够了吧,每次都要做一遍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什么?”

    荀飞盏自然答不上来,面色微白,“萧元启是援军主将,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吗?”

    萧平旌想了想,叹了口气,“如果是穆邕将军没有看出来,我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但是元启经历的战阵毕竟太少了,也许在他看来,这些城池都是自己很不容易一个个打下来的吧……”

    “不仅是在他看来,现在所有人的眼里,东海之战就是这样的啊!”荀飞盏说到这里,突然灵光一现,拍着大腿道,“我想到了!墨淄侯一定认为全线后撤有伤士气,所以才这样一步一步……”

    萧平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莫非荀大哥认为被打得步步败退,场面上反而更好看些?”

    “也是啊……那还不如主动后撤呢。要说场面好看,反而是咱们援军这边每战必胜更加好看些。”

    “援军的场面更加好看”这几个字说者无意,但却如尖针般在萧平旌迷茫混沌的思绪上扎出了一个小孔。无根无由,无凭无据,突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想法实在太过恶意,他只大略想了一下便回过神来,快速向自己摇了摇头,逃避般地将这个设想远远抛开。

    荀飞盏没有注意到对面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只顾着真心实意地替朝廷忧虑,懊恼地问道:“照你这么一说,东海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其他的阴谋,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

    萧平旌抿了抿唇角,垂眸收检起桌面上的纸页,一一排叠整齐放入书匣,许久后方道:“我在山间守孝,已不是局内之人,归根结底……这些都不是我该管的……”

    “不、不管?”荀飞盏吃了一惊,双眉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这可是家国大事,你真的不管?”

    “大梁天下英才济济,也不是缺了谁就不行。我能看出来的疑点,相信也有其他人能看出来。再说东境收复之战也不是从头到尾都那么糊涂,即便是一开始全线溃败之时,芡州反击取胜的那一仗,也打得相当精彩漂亮啊。”

    “我们前期还取胜过?”

    “你不知道吗?朝廷援军赶到之前总共只赢过这么一场,得胜的这位将军叫作……”萧平旌在书匣里重新又翻了翻,抽出其中一页,“……岳银川。当时东海气势正盛,此人竟能在主将阵亡、兵力残破的情况下奇袭反胜,确实很不容易。父王如果还在,一定会夸赞他是个天才。”

    被萧平旌称为天才的这位岳银川将军,确实是整个东海之战中令人难以忽视的一大功臣。此人品阶原本不高,只是淮左营正五品参将,驻军芡州,在主将阵亡后统率余部,不仅守住了自己的关口,而且奇袭反击,赢下了大梁东境连失十州之后的第一仗。不仅如此,他在敌营缴获大量本地图集后反应奇快,立即修书派人入京通报,从而引发了东海通敌这一惊天巨案。就连援军主帅萧元启都不得不承认,发现军情泄露这个功劳,纵观整场战事也无人可及,即便不算他之后跟随中军一路打到淮水西岸的其他战功,“岳银川”这个名字也早有资本高高位于军功簿的首位。

    东海战事突发于三月,到八月初两军隔淮水对峙休战,历时整整五个月,涉及边境军、行台军不下十万之数,且不说军民伤亡抚恤以及城池、村镇、农田等财物的损毁修补,单是战后梳理一遍参战将士的功劳簿,就够兵部上上下下忙一个昏天暗地。

    这一忙,一下子就忙到了十月上旬。萧元启已经因功封王一个多月,新任羽林统领也收整行装离京上了任,整场战事的全部军功才总算核定完毕,报入内阁,请旨按功嘉赏。

    面对兵部的这一请求,萧元时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粗略看过折本,皱眉询问御座下的荀白水:“我大梁东境尚有三州国土沦陷敌手,战事未平,怎么就开始大肆嘉奖起来?”

    身为坐镇朝堂的内阁首辅,荀白水对于收复国土的焦虑感并不弱于萧元时,但他既然同意兵部上奏,肯定也是经过了多方考量,当即躬身答道:“回禀陛下,被东海夺去的那三州,位于淮水以东,需越江而战。东海以水师最强,今年夏汛的时日又比往年更长,许多码头堤岸损毁严重,正在重建。种种不利胶合之下,很难立即开始收复之战。若想多一些取胜的把握,就必须等待时机,不能急躁。另外,此次东境之危原本遍及十州,全靠将士用命方才争得当前还算安稳的局面。朝廷若能及时嘉奖,既显得陛下恩德宽厚,又可勉励前方,以备将来的收复之战,当为两全其美。”

    萧元时静静听了,也知道他说的甚有道理,只是心中难以释然,转头又看向萧元启,“莱阳王是东海之战第一功臣,你也说说看,这收复之战的时机,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收复淮东三州,是萧元启极力想要躲开的差使,被直接问到难免有些唇角抽搐,忙低头躬身掩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答道:“荀大人向陛下解释的,确实是当下的实情。东海虽然比我大梁国小力弱,可水战却是他们的强项。这三州被淮水天险所隔,游离在外,位置与众不同,并不是不计代价大兵压境就能取胜的。”

    “那莱阳王的意思是……”

    “与东海前线之战,其实从来没有停过。请陛下相信东境将士,一旦时机合适,自会奋勇不懈,为朝廷夺还国土。”

    萧元时低下头,将兵部奏折拿在手中翻转了好几下,慢慢道:“朕允准兵部所奏,按功行赏。可收复淮东国土总归还是当下的第一要务,如果朝廷一直商议不出好的方略,是不是应该请长林王出出主意啊?”

    他这句话几乎算是凭空飞出,议事的朝阳殿暖阁内突然间一片凝滞,连荀白水都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反应过来。

    “怀化将军因罪夺了军职,北境军也撤番改了旗号,但长林府的王位是皇祖封赐,这个没有动吧?满孝后子承父爵是规矩,朕说的长林王指的是谁……各位卿家是真的不明白吗?”

    最初的震惊感过去后,晋勋等几位朝臣都意识到没有必要接这个话茬儿,齐齐低头垂眸不语。荀白水脸色有些发青,费力地稳住自己,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但萧平旌固然是天下赞誉的奇才,这北境东境,情形还是大不一样……再说了,先长林王的孝期仔细算来,怎么也得过了年尾才满,何况他当年不是说过嘛,王爵富贵犹如浮云,臣以为还是不要再多搅扰的好。”

    萧元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就此争执,转而翻开兵部奏本下附呈的功臣名录,开始一一询问这些人的具体功勋。

    按兵部提议及礼部的安排,军功位居前列的十位东境将领都会在腊月进京,面圣领赏以示嘉奖。这其中最能引发萧元时兴趣的人当然非岳银川莫属,听过晋勋的军功介绍之后,还要再问问莱阳王对他的评价。

    说句实话,萧元启在整场战事中要隐藏的秘密实在太多,像岳银川这样的低阶武臣,他事先没有认真研究过,战时自然也会尽量不与之接触,对此人的了解并不比晋勋更多,只能笑着回答一些虚辞套路,“前方御敌,最怕背后的暗箭,微臣出征后能那般顺利,多少都是得益于芡州一战发现了军情泄露,兵部为岳将军请的这个头功,的确是实至名归,无人不服。”

    萧元时听得双眸发光,手指在岳银川的名字上重重一点,吩咐礼部道:“这样的功臣自当重赏,等他腊月进京的时候,朕想要单独召见。”

    随着礼部的沈西躬身领旨,这次御前廷议算是到此结束。晋勋的奏本已得允准,中途所生的微微涟漪也跟他没多大关系,所以这位老尚书对结果最是满意,自朝阳殿退出后,便高高兴兴地走在了前头,反倒是荀白水面色郁沉,刻意放慢脚步,示意萧元启在阶下暂停片刻。

    “淮东三州国土未复,不仅陛下挂念,更是我等朝臣心头的重担。当然你说的也对,仓促行事,很可能事与愿违,让东境陷入泥沼,可一味地等待时机也不可取,这大致的收复方略总得要开始慢慢筹划了。”

    莱阳王当下在朝堂的所有根基都来自于东境战功,若按照荀白水以前的习惯性做法,应该不会让他在同一个地方耕耘过深,眼下之所以会突然摆出一副深为倚重的样子,不用多想也知道跟小皇帝方才提到了长林王有关。

    “收复国土自然人人有责,但相关方略还是应由兵部牵头主理,”萧元启故意朝向晋勋的背影看了两眼,“需要把晋大人请回来商议吗?”

    “主理自然是兵部主理。不过你曾是东海之战的援军主帅,怎么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如果平日里不是太忙,还是抽空思谋一下的好。”

    “瞧大人您说的,我手上又没有别的差使,能有什么忙的,每日里闲着也是闲着。”

    “清闲富贵人人钦羡,有什么不好?”荀白水仰头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跟老夫这样的普通臣子不一样,陛下将来加封宗室,你怎么都是头一份。这顶上王珠一颗一颗加上去,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哪里需要每日忙碌?”

    萧元启的眼睫顿时跳了一跳,“荀大人这是在说笑?陛下还有两个弟弟呢,将来加封宗室,我怎么可能是头一份?”

    荀白水见他果然在意,笑意更深,“这个你放心。太后娘娘和陛下心里都清楚,两个未长成的庶弟不宜加恩过深,怎么都不会压到你头上去的。”

    既然首辅大人喜欢这种能够掌控的感觉,年轻的莱阳王当然得顺着他来。可要想骗过老狐狸的毒辣眼光实在不容易,眉梢眼角放出的喜色都必须恰到好处,深一分看起来太假,浅一分又显得不诚,两人每次说完话分开的时候,萧元启都觉得比出征打了一仗还累。

    独自走出宫门,西方已是残阳如血,莱阳王府的车驾在主人出现的那一刻立即启动,飞快地移到了他的面前。

    在扶辕登车之时,萧元启突然按捺不住心头的郁闷之情,一掌握住车栏,将粗粗的圆木捏出裂纹。

    随侍左右的亲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王爷怎么了……”

    萧元启深深吸了口气,用力闭上眼睛,“长林……真是阴魂不散的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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