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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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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一路疾行,心急如焚。方才虽听破月出声报了平安,依旧焦急。如今撞开门一看,却见一名男子背对着自己,将破月抱在怀里,不由得心头震怒。

“撤手!”不待其他护卫出手,慕容挺剑便朝那人后背攻了过来!

那人动作竟如鬼魅般极快无比,将破月一松,身形一偏,便朝旁退出了数步。然而破月见他退开,以为他又要走,怒喝道:“步千洐你别走!”

此语一出,慕容骤然一惊,剑意瞬间凝滞,呆呆的转头,看着那人。却见月光下那人静静而立,虎背蜂腰、面目俊朗、眸色温和,不正是死而复生的步千洐是谁?

“当”一声,慕容的剑掉在地上。他慢慢的、一步步走到步千洐跟前,四目凝视,两人俱看到彼此眼里的痛惜。

“小容。”步千洐一把抱住慕容,慕容亦紧紧回抱着他。

“大哥!”慕容眼眶一热,滚滚热泪淌下。

步千洐亦是眼眶湿热,松开他,却依旧抓住他的肩膀道:“对不住,叫你们担忧了。”

慕容见他双眸清澈,喜道:“我听月儿说你眼瞎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步千洐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清心教治好了我的双眼,但也让我吃了点苦头,后来逃了出来,拜一位高人为师,一直在山中学艺。”他不愿提及当日手脚筋被废的惨状,只简单带过。

慕容听他轻描淡写,有些疑惑。但思及他终于回来,已是万幸,也就不再深究,只握着他的手道:“这、实在是好极!好极了!”

“为何不早点来找我们?”冷冷的声音,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在两人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便见破月白着张脸,眼神暗暗的盯着步千洐。她本就只着单衣被颜朴淙掳了出来,方才又弄得灰头土脸,此时瘦瘦小小站在半堵废墟前,神色恍惚,便似一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弱不禁风。

慕容心头一疼,也没多想,脱下外袍,走到她跟前,为她披上。步千洐目光静静滑过她二人,淡道:“学艺未成,不便离去。”

破月回想今夜与他相处种种经历,哪里还觉察不出,他原本不打算相认!此时听他语气极为冷漠,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今日为何又要来?”破月冷着脸逼问。

慕容一想,已明白过来,问道:“是大哥从颜贼手上救了月儿?”

步千洐和破月都没做声。步千洐偏头看着一旁,破月却紧盯着步千洐。

慕容心头没来由微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婆樾城的牢房里。

他跟她才是一个小天地,而他根本融不进去。

三人俱是沉默间,忽听门口一阵响动,传来刀剑声。

“谁?”慕容脸色一沉。

却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喊道:“步大哥!步大哥!你没事吗?”

步千洐这才微微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清喝道:“自己人,放她进来。”慕容立刻下令,片刻后,便见一身形纤细的女子三两步抢进院子,看到院中三人,微微一呆。

慕容不认得她,破月却看得分明,正是清心教的赵陌君。只见她微一迟疑,看一眼破月,竟露出个甜甜的笑意,走到步千洐身旁,柔声问:“阿步,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步千洐却未答话,没看她,也没看破月,只看向慕容:“小容,你跟我来。”

步千洐跃上屋顶,顷刻不见。慕容快步跟上去,两人很快并肩而行,一直到了条幽静无人的小巷,步千洐才停步,落在一棵大树下,转头看着慕容。

“大哥,刚才那女子是何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慕容关切道。

步千洐道:“她是清心教的人,是她救了我。我已经无恙,你不必担忧。”

“清心教?她……”

步千洐摇头:“我原本一人来帝京,是她跟过来找到了我。甩也甩不掉。过几日我便回东路军,不必理会她。”

“你为何要走?”慕容急道。

步千洐微笑道:“我原本不打算惊动你们,只想远远瞧你们一眼,过了除夕便走。若不是今日老乌龟忽然对……她发难,我人已经在去东路军的路上了。”

慕容一听就明白,只怕步千洐暗中跟着破月,才能在第一时间救下。

他心里某处,隐隐的、重重的塌陷下去,面上却始终有温和的笑意:“大哥,我与月儿并无夫妻之实,她、她一直在等你,她心里只有你。你勿要误会了她。现下你回来了,自该带她走。皇兄那边,你不必担心……”

每说一句,慕容只觉得心底那个洞,就要大上一分,慢慢就有锐利的痛,从那洞口爬上来,开始一点点噬咬他的心。但他语意丝毫不缓,他知道必须说个清楚分明。

步千洐静静望着他,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义弟。曾几何时,这性格直爽率真的义弟眸中,也染上了无法言喻的隐痛。

步千洐也因“并无夫妻之实”这句话,心头起了些许涟漪。但他暗自平复,微笑拍了拍慕容的肩头:“傻小子,我并没有误会你们。一直都没有。我当日并不是因为……这一年来,若不是你护她周全,早遭了老乌龟的毒手。我心中对她的念想早已淡了,你们已经是夫妻,今后我只当她是弟妹,勿要再说胡话。我志在从军,今后自会来探你们,勿要挂念。”

他的坦言相让,却未令慕容有半点轻松。他见步千洐神色真挚,这一番话竟似发自肺腑。而他转念思及自己对破月的爱意,却愈发的愧疚痛楚。

步千洐见他神色凝重,宽厚一笑,复又将他重重一抱。只是两人虽都无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个念头:我便将月儿让与他,又有何妨?

步千洐带慕容出去谈话,多多少少也有点避开破月的意思。但他毕竟是粗人,哪想过将赵陌君和破月同留一室有何不妥?

这厢,步容二人刚一离去,赵陌君见破月姿容清丽、一身贵气,又思及步千洐近日来对自己的冷淡,不由得更加讨厌破月。

赵陌君眼珠一转,笑道:“王妃弟妹,阿步常常提起你和王爷哦!”

破月正想着方才步千洐的一举一动出神,暗自难受。听她语气亲切暗藏锋芒,也不吭声,抬眸看她一眼,静观其变。

赵陌君也看出她有些失魂落魄,存心想叫她死心,最好离步大哥远远的,于是道:“当日步大哥可真是可怜,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眼看就不行了……”

这些破月一惊,失声道:“挑断了……”

赵陌君想起步千洐当日的惨状,倒是真心实意的眼眶微红,叹道:“是啊,太可怜了。那么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成了个废人!我抱着他走了很久,才把他救回来。他身上受了许多伤,皮肉都粘在一块,那晚我忙了足足一个晚上……”

破月听到这里,也忘了眼前人的恶意,只想起步千洐可能的凄惨潦倒,喃喃道:“谢谢你赵姑娘,谢谢你。”

赵陌君没料到她道谢,倒是一呆。也没反应过来,破月替步千洐向她道谢有何不妥。但她没忘了自己的初衷,马上开始瞎掰:“他昏迷了好多天,全身发冷。我只好脱了他的衣服,抱着他给他取暖……说起来真是羞人,后来他也每晚抱着我,这才扛了过来……”

其实这番话完全是胡扯。她当日虽对步千洐有了朦胧爱意,但步千洐昏迷重伤,一身脏臭,她生性喜洁,又哪里肯抱?且步千洐虽一直迷迷糊糊,有人靠近便极为警觉,每次都模糊辨出是她,才让她喂药。等他稍好点了,她想抱他,立刻被他挥开。

破月一开始听得揪心,待到赵陌君越说越“羞人”,自然察觉出她的意图。她的态度令破月心头微微有些刺痛,可思及若不是这个女子,步大哥早命丧黄泉,不由得又对她恨不起来。

赵陌君见她一直没有反应,倒有些急了,反而娇俏的笑道:“弟妹,我知道你从前跟阿步有些纠葛,不过你都嫁人了,今后就不要缠着我们阿步了。也免得王爷大人吃醋是不是?他们那么好的兄弟,你可不要红颜祸水呀!”

破月抬眸,淡淡望她一眼。

这一眼,倒叫赵君陌微微一惊,只觉得面前女子与当日在无鸠峰上的娇怯模样,判若两人。她的神色看起来如此清冷,到似不把天下任何事放在眼里。

“你说完了吗?”破月缓缓道。

赵陌君从她平平的话语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压力感令她想起当日步千洐在无鸠峰顶对破月的以命相护,和他对自己的拒之千里之外,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冷冷道:“总之你要是再缠着阿步,休怪我不客气。”

破月点点头道:“嗯。你不必客气。”话音刚落,纤指如飞,流水行云般自赵君陌肩头、腰腹到大腿,封住她全身大穴。

赵陌君没料到她忽然发难,冷冷道:“你想干什么?告诉你,我现在才是阿步心尖上的人,你若敢伤我……”

破月又是淡淡点头,先走到她正面,沉声道:“赵姑娘,当日你师姐薛锦绣惨死,实在与我脱不了干系。但我亦是无意,自己也被打成重伤。后来幸得清心教出手,救下我跟他,多谢了!”她深深朝她拜倒道:“今后若有需要我相助之处,只要不伤天害理,我必当倾力相助。”

赵陌君听得目瞪口呆,转念道:“好啊,我不要别的,就要你今后不理阿步。”

破月淡笑:“一码事归一码事。方才你说的话,都是编的吧?”

赵陌君心虚,反而笑道:“自然千真万确。你吃醋我也理会,毕竟阿步曾经喜欢你……”

破月摇摇头,忽的压低了些声音,凑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看着她。赵陌君被她一双鬼一样的大眼睛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微微一缩。破月却笑了。

“你长得不如我美,性子不如我温柔,武功不如我高。”破月淡道,“就算阿步不喜欢我了,有我这个典范在前,他心高气傲,又怎么会降低标准喜欢你?所以你说的都是假的。而我跟他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赵陌君万没料到她话语如此锋利无情,不由得涨得满脸通红。她自小跟着教主长大,本就口无遮拦,怒骂道:“你这贱妇、活该千人睡万人骑……”

“住口!”

“住口!”

两声喝斥同时响起,赵陌君微微偏转目光,便见步千洐和慕容已站在屋顶上。她看不太清,破月却看得分明,步千洐神色复杂难辨,慕容面带薄怒。

破月方才虽气定神闲,实际听到赵陌君的话,心头也是极乱的,所以并未察觉到他二人何时回来,也不知他们听了多少。

此刻见到步千洐,她不躲不闪,定定的将目光停在他身上,不放过他一丝表情。

她很想知道,他为何一直不现身?为何现在又要走?

其实她心里隐隐已猜到了为什么,但这个猜测越发令她心头一股无名火,蹭蹭的往上冒,又痛又怒。

这大半年来,破月不是没奢望过他回来的情形。也曾想过,如果他回来了,慕容怎么办?每当她想起这个问题,都会心疼不已。但纵然盛情难却,她却一直很清楚,也很坚定。她知道,感情里没有心软,没有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次慕容表白后,他们也一直保持好朋友的距离。

她甚至想过,或许过个三五年,又或者哪日真的找到步千洐的尸体,她会等不下去,她也许会接受慕容,也许不会。也许就此一个人浪迹天涯。

可怎么会是如今的样子?他连问都不问,就替她做了决定,判她死刑?眼瞎了又怎么样?断手断脚又怎么样?纵然他今日不是武功绝顶,他当日能为了她不顾性命,难道她就会嫌弃他?

又或者,兄弟情在他心里,比爱情更重?

转念又想起赵陌君所说,他手脚筋都被人废了成为废人。可他方才却轻描淡写只字不提,只怕她和慕容愧疚吗?

她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仿佛尘封了一年,血脉深处因他而起的阵阵悸动,又开始复苏。如同又回到了他刚刚失踪那段,自己日思夜想,想得都是他俊朗的容颜散漫的笑容,想得心都要碎掉。

百般激烈的情绪,悄无声息交织心头,破月脸绷得铁青,甚至未察觉到,自己正目光愤恨的死死盯着步千洐。

约莫从未在她脸上看到如此狰狞的表情,他二人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别开目光,跃下屋顶。

慕容想起一事,忙道:“大哥,我先带你去见靳断鸿。”

他提到师父,破月这才回神,也点了点头说:“对!马上去。”

步千洐震惊道:“师父、他老人家没死!”

慕容点头,步千洐将他手一抓:“快走。”

破月抢上一步:“我也去。”

步千洐看她一眼,没吭声。慕容仿佛听到心头有人重重叹息,口中却缓缓道:“这一年来,都是月儿在照顾靳前辈。她如今是靳前辈的关门弟子。”

步千洐和破月都沉默着。一旁的赵陌君见状急了:“我也要去!”

步千洐这才注意到她穴道被封,看一眼破月,走到赵陌君面前,抬手为她悉数解开,不待她扑倒自己怀里,将她衣领一提,跃上屋顶道:“等我片刻。”说完两人已不见踪迹。

破月一直盯着他们消失,心头有些不甘,双腿却又似千斤重,不能追上去。

慕容将她神色看得分明,心底那个巨洞,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恍恍惚惚的想,大哥回来了,太好了。他应该很欢喜很欢喜的。

只是,他以为能等到的,原来还是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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