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殊的预料是对的。
他和叶深深刚倒过时差,就再次回到巴黎。来到住处门口,钥匙还没拿出来,里面的沈暨已经把门一把拉开,冲了出来:“你们终于回来了!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承受不住了!”
叶深深立即问:“文件和视频都放了吗?效果怎么样?”
“放了,效果很显著!但……但是……”
顾成殊看着他惶急的样子,便问:“效果显著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会承受不住?”
“因为……今天Element.c又出了一桩大事件啊!”沈暨看着顾成殊,皱眉说,“他们是要下定决心置我们于死地呢,趁着深深不在法国,又是声誉受损严重的时刻,那帮乱臣贼子居然敢逼宫!”
“你少看点宫斗剧好不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先吃饭。”顾成殊和叶深深都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赶回来的,一路上又倒时差又忧心这边的变故,两人都累得不行。幸好沈暨早已体贴地叫好了外卖。他们饥不择食,一人拿了一块比萨吃起来。
沈暨边吃边说,原来Element.c所有设计师在设计总监赫德的带领下,于今天刚一上班之时就集体辞职,并向巴黎工会投诉新任副总的不公正待遇,要求召开股东大会决议深叶负责人的职权。
“所有的?”叶深深皱眉问。
“对,所有的。”沈暨肯定地回答。
叶深深叹了一口气,苦恼地看向顾成殊:“真没想到,我这个副总当得这么失败,设计团队居然一个人都不肯留下。”
“你刚刚上任,又被人陷害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员工们拒绝在你手底下做事是正常的。而且各大品牌这种事并不少见,一个设计总监带走整个设计团队本来就是大家都理解的事情。”顾成殊说着,又随口问,“赫德的设计水平怎么样?”
叶深深略一沉吟:“一般,就是如今Element.c的水准。”
“那可以啊,他走了是好事。如今我们面临的不是设计师集体辞职的问题,而是他们以此为要挟,想要逼我们出局的问题。而且我们的目标也并不是Element.c,而是最终将要借这只鸡生下的蛋——深叶。”顾成殊看向叶深深,笑了笑说,“一家总部只有几十人的小公司而已,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搞定。”
叶深深正抿唇思考着,沈暨说:“要求别这么高啊,成殊,Element.c虽然不大,可人家是真正的庙小妖风大!你想,安诺特,世界顶级的奢侈品集团,控股虽然只有二十多点吧,可人家背后的力量多大?再说HDI,这么强悍的投资公司,这回大鳄们这么大规模的狙击,都没大伤人家元气,虽然控股也只有二十多,但你敢小觑这样的股东吗?而深深,忽然之间手握这么多股份,强行撞开大门闯了进来,就算我们股份多又怎么样,难道能一开始就和其他股东硬撼?还不是得慢慢来,小心经营,以德服人……”
“谁要以德服人了?”顾成殊冷笑,“我们是凭着股份闯进去的,一开始就是以力服人的作风,就是这么简单粗暴,谁有意见,拿股权来说话。”
“但是别忘了,虽然我们拥有超过40%的股份,但HDI和安诺特联手的话,股权和我们差不多就持平了,而且他们在Element.c根深蒂固,小股东更容易倾向于他们,到时候他们联手在董事会上取得超过半数的拥护,就可以剥夺深深在公司的职务,除了分红什么也不给。”
顾成殊好笑地看着沈暨:“安诺特会和HDI联手吗?”
沈暨一时还不明白:“你有办法吗?”
顾成殊说:“你有办法的。”
沈暨想了想,然后悲愤地跳起来:“我才不要从艾戈那里下手!我不要!”
“你非下手不可,为了我们共同的深叶。”
沈暨都快哭了:“你们知不知道!自从艾戈发现我们图谋Element.c并且成功了之后,我每天走进办公室都像走近核反应堆似的,时刻提防着被炸得粉身碎骨!而且我昨天刚刚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过呢!他已经和HDI联手了!”
“不可能,那是因为你没有把条件摆出来给艾戈看。他但凡有点脑子,就绝不会反对我们的提议。安诺特凭着小股份能抢到Element.c的财政大权,必然与HDI在明里暗里有过一番争斗,而HDI在Element.c如此强势,对于安诺特有什么好处呢?相比之下,我们这种刚注册的小皮包公司,则好对付多了。”顾成殊略微皱眉,想了想说道,“去和艾戈谈一谈,我们的股份可以稍微转让一点给他们,不多,但足以让安诺特超过HDI,而不是在董事会中屈居最末,我想艾戈肯定会乐见其成的。”
沈暨当然知道自己无法打动顾成殊,唯有去观察叶深深的神情。一看之下,他简直惊呆了。
叶深深的神情像被顾成殊蛊惑了一般,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火,问:“成殊,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利用安诺特和HDI之间的矛盾,联合一直作为摆设的韦弗威先生,将潜在的反对力量一举夷平?”
“对,必须将Element.c彻底地收归到我们的手中,你也必须在Element.c建立绝对的话语权,否则,我们的下一步,无法开展,深叶的未来将受到不小的限制,甚至无法朝着我们预料的方向发展。”
叶深深将最后一口比萨塞进口中,默然想了片刻,终于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沈暨看着这一对野心勃勃、图谋大业的男女,简直是无语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悲伤地说:“好吧,为了我们的深叶,我……我和艾戈拼了!”
比萨吃完,叶深深擦干净手,开始面对动保风波。
沈暨给她简单介绍了事件的发展情况:“我们联系了几家大的社交媒体和视频网站,能买的全都购买了推荐位,不能买的就找公关公司人工刷了上去。如今转发和讨论都很热烈。尤其是那个视频,真是广受好评,虽然是仓促间剪辑出来的,但那种纪录片的气质,简直是棒呆了!”
他随手就打开手机上了视频网站,果然在首页发现了这个巨热门的视频。标题十分耸人听闻——《Daily Executioner(刽子手的日常)》。
视频的一开始,是风雪漫天的高山弯道,一辆手推车远远而来,上面全是冰冻的小鱼和小虾。这是养殖户在运送狐狸的食物,狐狸对食物非常挑剔,喜欢吃新鲜鱼虾类,所以养殖户会将新鲜小鱼打成碎末之后,配上维生素及其他药片一起饲养狐狸。
因为狐狸的臭味特别浓重,所以养殖户零散地居住在山间,在道路都没有的地方开辟出平地,搭建房屋。车子不到的地方,所有东西都由手推车一一拉上去。
画面上的手推车车轴被冻裂散架,绝望的男人无奈打电话给家人。他的妻子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一家人抱着狐狸的食物冒雪往回走。
回到家中,父母忙着将鱼化冻打碎,而孩子们喝着稀薄的粥,围在火炉边。最大的孩子抱怨每天上学要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太累了;二女儿哭诉好朋友不和她一起玩,因为她的身上总是有狐狸的臭味,父母疲惫地听着,却只能烦躁地勒令他们闭嘴。
为了保护皮毛,成群的狐狸被单独养在笼子之中,在他们喂食之前,要帮所有狐狸冲洗笼子、消毒和更换铺垫物,清理粪便和杂物。狐狸的排泄物与它的臭腺一样可怕,但养殖户们并不戴口罩,因为即使戴了也根本挡不住那可怕的臭气。
疲惫的一天在暴风雪之中结束,孩子们上床睡觉。最小的女儿握着妈妈的手问:“妈妈,为什么我们还有其他邻居都要养狐狸和艾鼬?为什么把它们养大又要杀掉它们?”
妈妈抚着女儿的头发,温柔地说:“就像我们要吃饭所以栽种小麦一样,就像我们要吃肉所以饲养牛羊一样。我们这种气候的地区,无法饲养其他动物,但狐狸和艾鼬的皮毛会长得最浓密最光滑,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长居于此,饲养它们然后用皮毛换取我们生存的所有东西,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坚守于此活下去的办法……”
视频在小女孩的睡颜上结束。全篇并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动保和纠纷的点,只重点强调了饲养者的艰辛、商业性及饲养工业的不可替代性。但在评论和各社交媒体转发过程中,最近因为动保事件而闹得纷纷攘攘的“莫奈”系列自然难以避免地被提及,和这个视频一起传播开来。
但此时因为这个视频的广泛传播,再加上Bastian品牌提供的各种文件,证明这组设计所用的皮毛全部拥有OATM标识,来自有动物福利法规或标准的正当养殖场;同时购买手续合理合法,绝不是偷猎的野生皮毛,令众人开始改观。
甚至也有很多网络红人和明星在自己的主页转了这个视频并且评论——“这是数百年来他们赖以生存的饲养业,本质上与饲养猪牛羊和鸡鸭鹅是相同的工作。狐狸的皮毛和牛羊的皮毛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动保组织一味吹毛求疵,污蔑养殖户是刽子手,连他们饲养狐狸和艾鼬的资格都要剥夺,那么,艰难生存的高寒林地人民,是不是要为了他们的伪善而全家陷入困顿,甚至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故乡?”
“同样是饲养动物获取皮毛,那些因为反对使用狐狸和艾鼬皮毛所以去抗议去泼油漆的人,有没有先脱掉自己的皮鞋?有没有先抛弃自己的毛衣?钱包皮夹丢掉了吗?大衣上的牛角扣摘掉了吗?开的车是真皮座椅吗?”
“我感觉我们对于创作那组‘莫奈’的设计师是不公平的,她创造的是艺术,是美,是真正的设计。有供应,有需求,她把简单的原料变成了美丽的时装,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家!可我看到的却是这么多人对她的苛责,那些过激的行为和过分的诽谤真的应该用在这样一个富有创造性的女士身上吗?”
如果说一开始关于是不是应该使用真皮的讨论还是正反阵营相持不下的话,事情发展至此,支持叶深深的那一派已经在舆论的引导下渐渐地占据了上风。
沈暨关掉视频网站,打开新闻网站,给他们看其他的报道。
“在深深的事情发生之后,许多人纷纷致信世界动物保护协会,对他们此次的行为持不同意见。而视频出来之后,前去质询的人更多,动保组织高层已经被询问者和抗议者给惊动了,所以他们迅速出具了这样的声明——”
动保组织的发言人出来发声,声明那些对“莫奈”系列和设计师叶深深进行了暴力行为的人,并非他们的成员,是冒充动保组织进行其他阴谋活动的不法人士。动保组织的宗旨是推动对于动物的保护,防止残酷对待动物行为,减轻身处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动物所遭受的苦难,但他们的宗旨绝对不是反对养殖业和皮革、皮草业。动保组织尊重并希望与所有合法的养殖户进行合作,绝不认为他们是虐待动物。而Bastian品牌所使用的皮革和皮草全都拥有正当来源标志,他们不是捕猎野生动物的反动保分子,恰恰相反,他们的行为也是保护野生动物的一种表现。
沈暨把底下的评论拉出来给他们看,笑道:“吵了好几天了,可这份声明一出,口风评论居然一片和谐,真是令人万万没想到。”
这份入情入理、正当平和的声明一经刊出,无论是拥护叶深深嘲讽那些过激动保分子的,还是拥护动保组织对叶深深持疑的,都表现出了肯定的态度。毕竟,动保无错,叶深深无罪,事情能得到如此解决,是最好的结局。
“然后呢,有一个人多事,出来搅局了。”沈暨朝叶深深眨眨眼,神秘地笑道,“女人就是比男人狠啊,我和成殊都只想着平息事态就行了,可谁知有个人却不依不饶从伦敦打电话过来,跟我们提出了一个更可爱的设想……”
伦敦的女人……叶深深脱口而出:“伊文姐?”
“猜对了!可不就是她嘛,她也时刻在关注着你呢。”沈暨敲击键盘,把另外的网页和报道翻出来给她看,“顺藤摸瓜,落井下石,那些闹事的所谓‘动保分子’的底细被我们一一揪出来了,果不其然,全都不是真正的动物保护成员,基本上都是街头小混混,好几个在警局都有案底,还有人被拍过街头虐流浪猫的照片。”
所以他们当然也要顺势揭露一下,把他们虐猫的照片贴出来,和在专柜泼油漆打砸的照片做对比,把局势推向更高潮。
众人在纷纷唾骂那群流氓时,也提出了最终的结论——
叶深深,绝对是被人陷害了!
所以,可怕的不是叶深深,也不是动保分子,而是那个在背后筹划了这一切的,幕后真凶。
于是,矛头风向又迅速转变,从同行猜到对手,叶深深的设计被找出来详细地又扒了一回,这名字也被炒得更具热度,顺利成为近期全球炙手可热的设计师TOP1。
在网上把疯狂的局势浏览了一遍之后,叶深深嘘了一口气,喃喃说:“应该……可以渡过这次难关了吧?”
“对,我们已经占了上风,不过,为了稳固局势,我们还得投两个炸弹。”顾成殊将另外两份文件放到叶深深面前,“来,这一份给你,待会儿对外宣布。”
叶深深低头看了看,有点惊讶:“白鳍豚?!”
沈暨赶紧将文件拿过去看了看:“……宣布将‘莫奈’这组设计的所有所得捐赠给中国动保组织,并指定用途为搜寻白鳍豚?”
顾成殊说:“是的,虽然白鳍豚已经被公布野外灭绝,但如果还能找到踪迹的话,或许将来还能运用基因技术使它们重现于世,毕竟宣布灭绝才十年,我们还有最后的希望。”
叶深深没想到顾成殊居然会关注这个,略觉诧异,但随即又在心里想,其实顾成殊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吧。从他到中国来寻找母亲喜欢的设计师开始,再到离开顾家来到自己身边,其实和现在这样虚无缥缈的搜寻是一样的——不管面临的结果是什么,他始终朝着自己心中所存的梦想前进,不考虑任何外界因素。
叶深深只觉得喉口哽住,有一点细微的波动让她心里热热的。她点点头,说:“我还要做一组设计,全部运用濒危物种为灵感,到时候也把所有收入都加入这个用途。”
顾成殊朝她微微一笑,又拿起第二份文件:“这一份是对话记录……精彩极了,是真正的炸弹,一定能彻底扭转目前的局势——我决定,在最热闹的时候,再放出来。”
叶深深和沈暨一看那上面的内容,顿时都惊呆了。
“这……这也太爆炸了!”沈暨喃喃。
“对,我看到的时候,也是相当惊喜。”顾成殊唇角微露笑意,低头对叶深深轻笑道,“看吧,作恶的人必将现形,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个机会牢牢抓住。”
叶深深看着顾成殊难得的笑容,还贴得这么近,不由得耳朵有点微烫。
她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认真地“嗯”了一声。
所谓师出有名,先礼后兵。
顾成殊、叶深深稍微休整后,一起来到Element.c,准备先就目前的事情谈一谈。
谁知门口居然有个记者正在采访,手里拿个录音笔,堵着正走到门口的韦弗威问:“那么先生觉得这回的股权变更平稳吗?那位刚遭受到动保人士抗议的新高层降临后的过渡期,是成功的吗?”
韦弗威一脸苦笑,说:“这个……目前还难说,毕竟谁也无法预料事情的走向究竟如何。”
那个记者还想问什么,韦弗威已经逃也似的说了句抱歉,快步走进去了。
顾成殊和叶深深相视一眼,自然明白这人肯定是布尔勒瓦他们找来推波助澜,吓唬叶深深的。
这种段位的小把戏,在顾成殊面前简直是不值一哂。他毫不在意地和叶深深一起下车,向着里面走去。
记者一见他们要到里面去,赶紧凑上来,又把录音笔拿出来了:“请问你们是Element.c的相关人员吗?”
顾成殊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问:“你是哪家媒体的?”
“我是新时尚网站的,也有自己的实体杂志《新时尚》,这是我的名片……”
顾成殊垂眼瞥了名片一下,接过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中。
记者顿时脸色都青了:“这位先生……”
“像你们这种靠广告和赠阅为生的小杂志以及每日总点击率都不到一万的网站,还是专心复制粘贴互联网上的新闻去吧。”顾成殊毫不留情地说,“待会儿到指使你的人那里拿跑腿费时,顺便想一想为什么别人都不肯来,唯有你一个人傻乎乎地跑来挖掘这注定不可能面世的新闻。”
小记者恼羞成怒,瞪着顾成殊,顾成殊却再不理他,只和叶深深一起进去了。
叶深深回头看看,还有点紧张:“这……没事吗?”
“没事,这种又不能上时尚新闻又不能算经济新闻的破事,除了收钱的,哪家报社会刊登?”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办公室,敲了两下门,稍停一会儿后,示意叶深深进去。
叶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低声说:“我在你办公室等你,顺便熟悉一下这边的情况。”
叶深深点点头,独自走了进去。
布尔勒瓦和韦弗威正在商议,看见叶深深进来,韦弗威对她露出尴尬勉强的笑容,示意她坐下。
等叶深深坐定,布尔勒瓦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叶小姐,本来我们是准备将此事低调处理的,可如今整个部门的人集体辞职,又闹到了工会,恐怕我们没办法私下解决此事了。”
叶深深皱眉问:“布尔勒瓦先生的意思是?”
“今天已经有几位股东听说了公司这边闹出来的大事,所以他们派人通知了我,表示想要尽快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商议关于公司的一些大事。”布尔勒瓦说道。
叶深深又问:“那么,会议定在什么时候?”
“目前正在紧急调整各位股东的时间,基本上我可以代表HDI,韦弗威先生应该也可以全权代表安诺特,叶小姐这边……”
叶深深点头确定:“我可以代表深叶。”
“那么,我们这边加起来已经接近90%,其他零散股份应该都没什么大问题了,就是看到时候能来几个。”
“好,我们等候正式通知。”
等叶深深出了门,布尔勒瓦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对韦弗威说:“你看,总有些人不自量力,以为自己手头有点股份就想耀武扬威,可惜现实会狠狠教育他们,扇他们一个大耳光的。”
韦弗威笑了笑,没说话,转头看见赫德带着一个人走进来,便站起身说:“布尔勒瓦先生先忙吧,我也还有点事得去弄一下。”
他出门的时候,瞥了赫德身后的人一眼,发现正是那个同样来自中国的实习设计师,路易莎。
“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呢……”
叶深深抱着韦弗威亲自送来的历年财报,同时听到他附赠的消息之后,关上门对顾成殊嘟囔:“不知道布尔勒瓦他们找路微什么事情,是不是在股东大会上要给我什么‘惊喜’?”
“放心吧,毕竟我们也准备了巨大的惊喜等着他们呢。”顾成殊不置可否,拿过最上面的一本财报翻开来。
巨大的惊喜当然指的是那份未公布的文件,叶深深感觉心里那团乱麻像被解开了,无比安心。
叶深深和顾成殊坐在办公桌左右,各自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叶深深和数字没有半点缘分,看了半天没有什么头绪,只能抬头看向顾成殊,却见他面无表情,那略显锋利的眉眼配上抿紧的双唇,让她托着下巴呆呆看了许久。
顾先生真的好好看啊……虽然面前摊开满满的全是烦心事,可看着他低垂的面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太阳晒到的小花一样,心里好多块垒就那么渐渐消融了。
顾成殊的睫毛忽然一瞬,那双眼睛自睫毛下直直望向了她。
叶深深心口猛地一跳,慌忙竖起面前的文件,将自己的脸挡住。
等挡住脸之后,她又无语,这不是更尴尬吗?叶深深,就算你正大光明看顾成殊又怎么样,他现在是属于你的!
叶深深索性放开面前的文件,盯着顾成殊,说:“成殊,你……长得挺好看的。”
“哦。”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满意就好。”
我我我……我满意什么啊?叶深深简直无言以对,这不就是调戏不成反被压吗?
顾成殊看着她抓狂的样子,唇角不由得愉快弯起,端详着她脸上可爱的小红晕许久,那视线让叶深深几乎恼羞成怒了:“顾成殊,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有。”顾成殊点点头,无比严肃地说,“有空儿的话,你和钱宋宋谈一谈关于Element.c在国内发展电商的事情。”
好吧,无论什么旖旎情况下,开口闭口全都是正事的男人,叶深深真的彻底被打败了。她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应道:“等股东大会过了再说吧,万一我被踢出去了,那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顾成殊继续低头看文件:“有我在,谁敢把你踢出去?”
叶深深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你真的能保我?”
顾成殊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就算被赶出董事会了,我们也还是股东嘛,Element.c赚钱有40%是我们的,我们现在的努力也不算亏。”
叶深深沮丧地垂下了头:“好吧……”
看着她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顾成殊也不知心里哪一块就柔软了下来,不由得笑着抬起手,越过桌子轻抚着她的头发:“放心吧,深深,现在是他们千方百计地打压你,用各种非法手段要将我们逼出去,可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你怎么会输呢?”
“骗人……”叶深深一想到他当初得到Element.c40%股份的邪恶手段时,就不由得这样说。
“好吧,就算我骗人,但我们确实必须把Element.c的掌控权夺到手。毕竟,这是我们计划的开端。”顾成殊说着,看叶深深压力这么大的样子,又放缓声音,说,“我觉得你做得没问题,你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Element.c更好地发展。股东大会上,你好好地将自己拟定的一切都说出来,我相信,洞悉了你想法的人,一定会给你投赞成票的——到那个时候,HDI根本不足为惧。”
叶深深用力点头,默默思索着。
“而且,从这些财报中可以看到很多东西,你没发现吗?”顾成殊翻过两页,将内容展示给她看,“加上我们的秘密武器,绝对是一击必杀的致命手段,你就放心吧。”
因为有顾成殊的保证,所以叶深深抱着资料进入酒店会议厅时,心底清明,十分镇定。
偌大的会议室内人并不多,除了Element.c的高层和董事会成员到齐,还有几个打酱油的小股东。深叶这边坐着顾成殊和叶深深;HDI副总卡黛拉与布尔勒瓦坐在主位;最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安诺特那边,居然是艾戈亲自来的,身边还带着沈暨。
沈暨真是尴尬得要命,他既是安诺特集团的员工,又是深叶的主要成员,所以究竟要坐在哪里,简直是大难题。
最终沈暨在艾戈的左边坐下了,旁边就是顾成殊,看起来好歹不太别扭。
会议准时开始,身为公司的第一负责人,布尔勒瓦提出今日的主要议题:“经过这段时间以来叶小姐与我们共事的经验,我们拥有以下几点看法:第一,有证据表明,叶小姐去年为止还只是中国一家服装公司的实习设计师,并且在实习期满之前,因不胜任工作而被劝退。”
布尔勒瓦说着,将手中一沓影印资料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除了顾成殊、沈暨和艾戈等知情人,其他人看着叶深深的过往,都把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叶深深看着布尔勒瓦出示的那些证据,那里面甚至还有她在青鸟的员工资料,便知道肯定是路微提供的。
但她的目光并没有闪避,她直面自己的从前,并不觉得那是卑微的过往。因为那是她一路走来的历程,那不是她的屈辱史,而是她骄傲的成就。
布尔勒瓦盯着叶深深,想从她脸上找出慌乱的痕迹,但他失望了。不过,虽然未能如愿,布尔勒瓦目光中依然透出一丝得意,继续说道:“这是我们拿到的资料。这位叶小姐迄今为止的履历,我可以这样概括——她出身于单亲家庭,母亲是个工厂缝纫女工。她高中毕业后考上一所普通的服装院校,快要毕业时在中国一家名叫青鸟的街头品牌实习,然而很遗憾,因为能力无法胜任,所以实习期未满便被开除了。之后她一边在夜市摆地摊,一边申请进入中国一家设计工作室,虽然样衣分数为零,但因为得到了……”
布尔勒瓦说到这里,目光分明有意地在顾成殊的身上定了一下:“……某些人的帮助,所以她混进了那家设计工作室。然而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半年后的考核,她获得了极低的分数,巴斯蒂安先生以及工作室负责人等纷纷给她评了零分,所以她当然被淘汰出局。然而命运是奇妙的,经过种种斡旋或者交换条件,这位叶小姐又奇迹般的获得了巴斯蒂安先生的青睐,被他收为关门弟子,她之后推出的第一组设计还请到了Gladys作为模特走当季开场。然而巴斯蒂安先生没想到,这位被努力栽培的叶小姐,给他的品牌惹来了大麻烦,就在上周,Bastian品牌的衣服被焚烧、被泼油漆、被砸专柜,起因就是这位叶小姐的那一组设计。而如今,这位被小服装公司拒绝的人、服装设计屡获零分的人、给Bastian带来致命风暴的人,空降了Element.c担任副总,对我们来说,不但是不可解的谜团,同时,也让我们全体职员感到非常焦虑。”
叶深深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面对自己的控诉,甚至也不屑打断他,静候他把话说完。
因为顾成殊坐在她旁边,坚若磐石,永不动摇,所以她如今并不惧怕任何风雨来袭。
她按捺得住,沈暨却无法忍耐,开口争执道:“布尔勒瓦先生,你所说的这些,似是而非,全都是一面之词!我个人认为,在并不了解真相之前,还是不要拿不确定的内容作为攻讦的武器!”
艾戈瞥了沈暨一眼,没有制止他,只一脸嘲弄地看着布尔勒瓦。
布尔勒瓦义愤填膺,举着手中的文件,说:“我所质疑的一切,都是有凭有据的,这也叫一面之词?”
顾成殊终于开口,反问:“那么,布尔勒瓦先生的意思是,叶深深毫无能力,所以你质疑收她为弟子的巴斯蒂安先生,更质疑安诺特集团主办的、给叶小姐颁发了冠军的青年设计师大赛?”
一句话就让布尔勒瓦扬扬得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艾戈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那张一贯冰冷的面容也露出了类似愉快的表情,甚至还心情颇好地转头对沈暨评论了一句:“触到逆鳞,他死定了。”
沈暨心想,你一个外国人懂什么逆鳞啊,不过惹到顾成殊,死定了这句倒是说对了。
所以沈暨继续发难:“质疑时尚女王Slaman大力推荐她的设计上封面、开专题?质疑戛纳红毯的票选第一礼服设计?质疑亚洲人还是质疑女人?质疑底层人民不可能一步步走到巅峰?”
布尔勒瓦精心架构了许久的关于叶深深过往的内幕,原以为一拿出来就可以造成致命打击的证据,此时居然全都分崩离析,轰然倒塌在几句反驳之下。
他十分狼狈,连带着下面的话也无法再像之前一样义正词严、条理清晰了:“除了过往履历,叶小姐最近身陷动保风波,并且给Bastian品牌带去了不可磨灭的损失和影响,她在设计界的名声对于公司的发展可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第三,从她一来就否定掉公司所有设计,引发公司全部设计师辞职一事来看,我们认为,Senye集团派驻的叶小姐,是难以担当副总裁这个职位的,她的管理水平,与这个重要职位严重不相称。因此我向董事会提出请求,撤销叶小姐副总裁职位,并且要求Senye更换能力堪当此任的人员派驻Element.c。”
最后的结论提出,图穷匕见,正面直击。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叶深深的身上,等着看她的反击。
“关于布尔勒瓦先生的提案,我身为当事人,想要表达几点不同的意见。”
叶深深说完站起身,微扬下巴,走到最前方,在关闭的投影仪前站定。
她穿着墨蓝色套装,在白色的背景前显得坚定而稳固,干净利落,不带任何迟滞。
“无论是我的过往还是我个人引发的风波,我不会做任何辩驳,因为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微末私事,根本不值得我们特地召集股东来开这个会。”反正顾成殊与沈暨已经帮她还击,使之成为一个笑话,“我想在今日向各位股东汇报的,是关于公司大方向的事情。”
叶深深的目光从布尔勒瓦难看的脸上滑过,示意沈暨帮她开了投影,上面的数据列得清晰而整齐。
“我去韦弗威先生那边拿到了公司近几年的财报,从历年的数字来看,发现我们营收上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当然,这方面只能是顾成殊发现的,以叶深深对于数字的敏感程度,完全不可能让她从中发现任何东西,除了盈亏数字。
“目前我们的现金回流为小规模多股,速度快,品类多,终端大,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从设计到生产上市,时间已经缩短到只需要一个月。”
韦弗威作为财务总监,自然而然地解释:“是的,这是我们近年来推行的快速流通策略,资金回笼确实很快。”
赫德也说道:“目前来看,我们的策略很成功,及时迅速地捕捉追逐时尚潮流,一分一秒也不能延误的时机,为我们公司赢得了众多年轻人的青睐。”
叶深深不置可否,切换到了服装和店铺画面:“对,这个策略有一定的好处,但也是我断然退掉本季所有设计的原因。因为我在这堆设计中看到的,是跟风、模仿、亦步亦趋踩着别人的脚步前进。等这一段销售季过去,它们就将被如弃敝屣,甚至不可能留在衣柜里等到下一季。因为它们没有设计亮点,没有灵感沉淀,更没有自己的独特风格。这样的衣服,一季出一件和出一百件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随波逐流很快消逝的浪花。”
赫德当然不肯接受她的批评,反驳道:“但快销服装现在的势头也很好,我们或许也可以借此机会转型,相信以Element.c的实力和名声,若能成功转型,肯定会比其他的品牌更有优势。”
“我看不出有什么优势。”叶深深毫不留情地反驳,“事实上,你是主管设计的,所以可能没有了解过经营一个快销品牌需要的条件。仓库型的店铺、低成本化的工厂、极度压缩的生产时间、极大规模的产品种类……这些基本的条件,Element.c并不具备,又能拿什么来和别人拼呢?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们真的艰难转型,按照这条路走下去,那么让Element.c成为彻头彻尾的快销服装品牌,这距离创始人的愿望和我们品牌的定位,又何止天差地别?”
叶深深环视会议厅内,见众人陷入沉思,连赫德也一时无法再说话,便走到投影边,亲手切换了画面,将里面的一系列设计图展示给众人看。
“这是Element.c的创始人,已故的霍华德先生的作品。当年Element.c在他的手中诞生,走上了自由简约的风格,并开创了独特的分并流线型剪裁。他是我敬重的前辈,我也希望能看到他一手创立的Element.c能继承他的风格,并一直延续下去,守住忠实顾客,发展全新客户。然而我来到现在的Element.c,看到这样的设计作品,我确实非常失望……”
随着叶深深手指落下,画面上又呈现出另一批设计,正是被她全盘打回的那批设计。
下面的人看着这批设计图,无论对于设计是否精通,一时也都感觉到了潦草与不负责任的态度。那凌乱的线条,粗糙的上色,甚至还有未曾擦掉的草稿线,显得极为刺目。
艾戈“嗤”的一声冷笑,原本轻微的声响,在此时寂静的会议室中却显得比打脸还难堪。
赫德的脸顿时涨红了,面对布尔勒瓦投来的怨怒一瞥,头低得恨不得钻到桌底去。
“我失望的,不仅仅是霍华德先生的自由变成了随意、简约变成了简单、流线型变成了缺乏细节。”叶深深将画面又切换回来,定格在霍华德的设计上,一字一顿地说,“我最为失望的是,公司里一个敬重我们品牌血统、一个沉下心来继承大师遗志的设计师都没有。马马虎虎的态度,应付了事的工作,所有人都肆意挥霍着霍华德先生所遗留下来的有形的、无形的资产,把几十年来Element.c累积的一切蛀蚀干净之后,或许你们可以换一个地方,依然做着差不多的工作,但Element.c却将从此永远消失,几十年的光辉历程一夕散尽,这世上再也没有Element.c这个品牌存在!”
HDI的卡黛拉僵坐在席位上,脸色略带铁青,但也没多说什么。
叶深深略微停了停,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继续说:“谈设计风格比较虚,或许大家更愿意听一听现实的东西,那么我来说一说我做决策的原因。第一,大家也看到了那些被我打回的设计图,这种只会损害Element.c形象的设计,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一天,就不允许那种不负责任的东西出现在Element.c的产品目录里;第二,请大家看一看对比图。”
投影上出现了两组设计的对比,分别是Element.c的设计图和几个高街品牌的成衣对比。
“虽然设计图上的内容刻意改变了细节,然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最重要的核心设计,都是取自于别人。这种行为,说好听点叫捕捉潮流点,说难听一点就是跟风、抄袭、剽窃。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样的设计我看见一次就打回一次,无论对方辞职也好,去劳工协会投诉也罢,我决不改变自己的立场!因为我们目前所需要做的,不是竭泽而渔,拼命榨取Element.c最后的剩余价值,而是要将在岔路上越走越远的Element.c拉回原来的轨道上,重新回归到准一线品牌、甚至一线的地位,让Element.c持续平稳地生存并且发展壮大!”
即使她的声音并不特别响亮,即使她的发音并不太纯正,即使她的身材修长纤细,甚至因为东方人的骨骼而略显单薄,但她挺直的背和微扬的下巴,显出一种坚定而决绝的姿态,令所有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了她承诺的力量。
因为情绪的激昂,叶深深略带喘息,她竭力克制自己胸口的起伏,向下面所有人点头致意:“这就是我的想法。虽然现在公司要经历阵痛,要动荡,员工或者股东会有所质疑,但在痛苦中挣扎着前行,总比舒适地沉到深渊好。我身为最大股东深叶派驻的负责人,唯一的目标,就是打造一个持续发展的Element.c,一个让所有投资者有所收获的公司,为公司负责、为品牌负责、为所有股东负责。”
她长久地鞠躬,然后长出了一口气,收拾东西走回原位落座。
小股东们窃窃私语,艾戈、阿黛拉则望着投影上最终留下的Element.c的标志,沉吟思索。
叶深深走到顾成殊身边坐下,胸口一直憋着的一口气舒了出来,身体僵硬的肌肉和神经也仿佛醒了过来,开始微微颤抖,不受控制。
她觉得后背有点凉意,悄悄地抬手摸了一下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
她抓着裙摆的手不自觉地抖动着,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幸好,这个时候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
是坐在她身旁的顾成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后怕。
他轻握住了她的手,就像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一样,用宽厚的手掌整个包裹住了她的手。
叶深深埋着头,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指张开,探入他的指缝间。
在桌下,谁也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静静地十指交缠,什么也不必说,她再度充满力量。
一直沉默的艾戈终于开了口,神情凝重地问:“叶小姐,如果你继续留在Element.c,并且开始担任决策者的角色,你有什么想法,准备如何开展工作?”
阿黛拉顿时愕然,看向艾戈,目光似乎想探究他这个“决策者”的意思。
但艾戈并没有理她,只用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盯着叶深深,逼得她不得不开口。
叶深深一时之间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只能仓促回答说:“我到Element.c时间尚短,目前我还只有三个初步想法。一是优化产品,从设计到生产,我都会跟踪到底,抓质量问题绝不松懈;二是Element.c在欧洲的发展已受到限制,我将积极拓展海外尤其是亚美的市场,毕竟那里有占了全世界一半多的人;第三,坚持贯彻霍华德先生的风格,Element.c将永远是烙印着霍华德痕迹的Element.c。”
艾戈似乎并不在意她回答什么,只是微眯着眼睛,唇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嘲讽道:“一堆废话。”
当众被奚落,叶深深只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可她只能握紧了顾成殊的手,在心里默念:我是正常人,才不理会你这个大魔王!
阿黛拉面色更加难看,那绷紧的下巴显出了她内心巨大的压力。
切莉亚作为会议主持人,见会场上已经没人发言,便宣布进入第二项议程,投票决定叶深深的去留问题。
布尔勒瓦抱臂坐在主位上,黑着一张脸。赫德悄悄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放心吧,安诺特早已答应与HDI合作,再加上事先早已允诺的几个小股东,过半数绝对没问题。”
投票时,叶深深也忍不住凑到沈暨身边悄悄问:“你搞定艾戈了吗?”
沈暨一脸痛苦,瞥了艾戈一眼,低声说:“应该吧……”
“应该的意思是?”叶深深觉得自己又紧张起来了。
“呃……”沈暨也是心惊胆战的,死死盯着台上计票的人,仿佛可以扫描出最终结果似的,“应该……还好吧,好歹我们有40%多的决策权呢,就算对方联手,我觉得头脑清醒的小股东们也应该站在咱们这边,加起来有10%左右,怎么说都应该赢定了。”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是站在那边呢?毕竟人家在这边根深蒂固,不像咱们是趁着兵荒马乱时狂收散户和小股东们低价狂抛的股份上位的。”叶深深和沈暨对望着,怎么想都感到绝望,只能把目光投向主心骨顾成殊,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安心的答案。
谁知这个深藏不露的男人只淡淡地说:“别胡思乱想,宣布结果了。”
前面切莉亚正在请大家坐好,即将宣布结果,决定叶深深的去留问题。
两人刚刚坐下,就看见投影上出现了两个数字。
一边是28,一边是72。
还没具体写明是哪边的,但叶深深胸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气还未呼出,眼眶已经热了起来。
她赢了。
她不可能是28,因为深叶有47。
如她所料,旁边的备注开始呈现——28%选择解职,72%选择留职。
压倒性票数,毫无疑问的结果。
沈暨带头鼓掌,差点兴奋欢呼。
布尔勒瓦和赫德面如死灰,不敢置信地看着卡黛拉。
卡黛拉脸上露出难看至极的笑容,勉强跟在艾戈后面站起,与叶深深握手道贺。
在热烈的祝贺声中,叶深深再次站起,向着众人鞠躬致谢。
卡黛拉代表HDI,讲了几句希望叶小姐不要辜负股东们的期望,要忠实履行自己承诺的工作之类的套话。
艾戈代表安诺特发表讲话,一反之前嘲讽的模样,声音低沉得几乎带上了严肃的意味。
他说:“叶小姐当初来到巴黎,一开始在巴斯蒂安工作室担任实习设计师,那时我也不愿意相信,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女孩子,如何能胜任世界顶级品牌的工作。但事实证明,巴斯蒂安先生把她带到巴黎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如今安诺特集团上下都被她的实力征服了,她现在不仅是Bastian品牌的主力设计师,还因为出色的能力,安诺特集团下属其他品牌也常有需要她的地方竞相邀请帮忙,当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也是非常诧异,甚至考虑过给她涨薪水——虽然我并不过问这方面的事务。”
下面的人立即附和地低笑起来,毕竟,领导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无论如何都得捧场。
叶深深却笑不出来,她受惊似的看了沈暨一眼,心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了他这几句好话,沈暨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
结果沈暨的神情比她还茫然,两人顿时变成大眼瞪小眼的状态。
“所以我十分肯定,叶小姐会成为Element.c的幸运女神,我也几乎可以看到她会将Element.c引领到正确的轨道之上,甚至再攀高峰的那一天。安诺特虽然控股Element.c,但因为我手头工作量巨大,所以疏于管理,但今天,通过各方面的信息,让我对于Element.c原领导层有所疑虑。我认为,HDI派驻的原董事长兼总裁并不具备管理Element.c的能力,我要求在本次会议最后增设一项议案,提请罢免布尔勒瓦先生的董事长兼总裁职务。”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不说布尔勒瓦和赫德等人的反应,就连卡黛拉都震惊了:“会议尚未结束,忽然就增设议题……”
“深叶附议。”顾成殊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切莉亚愣了愣,立即转身吩咐工作人员在会议议程上补设提案。
两个加起来股份超过60%的股东同时提议,最终结果已经不言而喻。卡黛拉立即提出质疑:“HDI反对!公司最高管理层没有重大决策错误,不能随意罢免。”
“你怎么知道没有决策错误呢?”顾成殊并不看她,只面向艾戈,“请艾戈先生先说明要求罢免布尔勒瓦先生职务的原因。”
“因为,刚刚在统计票数的间隙,我抽空儿看了一下我的私人邮箱,发现了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艾戈摊开手,示意沈暨将投影接到自己的电脑上。
上面显示的,是一封自白信,来自于最早在社交媒体上焚烧叶深深“莫奈”的那个女生。
“我很抱歉,也很害怕,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会这么严重……当初把钱交给我的人说,他们是动保组织的,只是想找个有一定网络知名度的人做一场博人眼球的表演,因为我是流浪猫之家的发起人,所以找上了我。然而这几天事态的变化,让我终于明白了,我是被人利用了,我和动保组织的人都被利用了,其实我们只是被人雇来充当杀手的,要杀死的就是那位设计师叶深深女士……”
这枚深水炸弹,居然在此时被骤然引爆,叶深深不由得看向顾成殊,心想,他的时机控制得可真好啊。
当然了,现在也没人在意为什么这个博主会忽然良心发现,也没有人在意为什么这封邮件刚好在此时发到了艾戈的邮箱之中。众人的视线都盯在屏幕上,鸦雀无声。
“我曾经问过找我的人的名字,他说他帮一位正义先生在办事……”
艾戈将页面下拉,出现的是银行转账页面,清晰无比的数字,显示了委托那位博主购买“莫奈”大衣以供焚毁、寻找网络推手炒红热度的所有账目,以及一步步的策划。
众人盯着上面的内容,一时都惊呆了。
叶深深不动声色地回头,看见布尔勒瓦脸色铁青,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恨。
在艾戈的示意下,韦弗威先生身为财务总监,对于数字显然十分敏感:“这个人的账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仅凭一个账号和几个伪造的来往账目,想说明什么?”布尔勒瓦如梦初醒,打断韦弗威的话,声音冷得僵硬,“再说这是叶小姐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去查,为什么要在股东大会上商讨这件事?”
“别急,下面还有一部分内容。”艾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将页面拉下去,“这位找人陷害叶小姐的正义先生,显然十分谨慎。他找了代理人,代理人又找了另一个下属当代理,那位下属又找了代理服务器,企图消抹一切证据。然而不巧的是,那位下属的账号,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顺着账号查下去后发现,给动保组织打钱支持偏激行为的人正是赫德先生的下属,所以就用一定的手段,拿到了下属手机里存储的一些东西,发现了真相……”
赫德和下属的对话,令人惊喜的是,竟然是一段电话录音,使这段内容变得更加有声有色。
会议厅内,回荡着那短短的几句话,虽然是仓促间录下来的,但赫德的声音语调完全可以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咬牙切齿,充满戾气。
“布尔勒瓦先生是Element.c的最高领导者,Element.c只能是他的Element.c!就算有人仗着背后的力量空降又如何?我们动动手就能把她搞得灰头土脸,让她滚出Element.c,滚出服装业,滚回老家摆地摊去!”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赫德和布尔勒瓦的身上。赫德早已吓得瘫坐在了椅子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布尔勒瓦阴恻恻地盯着赫德,说:“我想这是赫德一手操控,自导自演的戏吧?他想要陷害我!我和这件事,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濒死的赫德见他来丢车保帅这一招,立即吼了出来:“明明就是你指使我!你……你还说动保风波和全体设计师辞职双管齐下,叶必死无疑!我是讨厌她,可那是因为她来了之后就开始严格要求生产设计的事,我只是想要像以前一样混日子的生活!可你担心她压了自己一头,你说自己一定要和她斗到不死不休!”
布尔勒瓦咆哮:“污蔑!我是公司最高负责人,我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公司,怎么可能针对股东派遣来的董事!”
赫德跟疯了一样跳起来:“我也应该像那个路易莎一样,把对话录下来!你这个小人!你这个疯子!”
叶深深这才知道,原来受命去和动保的人接触,又录制音频以备不时之需的那位下属,居然就是路微。
她皱起眉,还没来得及感慨,眼前已经一片混乱。
赫德扑向布尔勒瓦,几乎要大打出手,幸好被周围的人拉开。赫德怒吼:“报警!报警!我相信你的电脑和手机里一定留存着证据!想把我踩进泥潭,我要让你自己也陷下去!”
仿佛为了响应他的呼声,外面果然已经来了保安,将两人分开,各自制住。
顾成殊吩咐众人:“立即封存他们的办公电脑,手机也收着,等警察来了上交。同时去找两个电脑工程师,或许有必要采用数据恢复手段。”
这略带冷漠的声音,却仿佛给了布尔勒瓦致命一击,让刚刚还和赫德强硬对峙的他顿时整个人都瘫了下去。
仿佛为了彻底断绝他的最后一线生机,艾戈又冷静地捅了最后一刀:“所以,继续我刚才的提议,布尔勒瓦先生明显已经不适合在Element.c继续担任职务,我提议,由副总裁叶深深暂任代理董事长兼总裁,全权负责Element.c所有日常事务。”
在一片寂静无声之中,叶深深惊吓的目光,没有看向艾戈,反而看向了沈暨。
她震惊地想,沈暨,你到底和艾戈签下了什么耻辱的协议?这也太拼了吧……
然而沈暨的震撼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和众人一样静默了足有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与会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叶深深的身上,大小股东和代表们打量着叶深深,压不住的窃窃私语打破了场上的寂静。
沈暨艰难地转头看着艾戈,被压低的声音有点喑涩:“那个……你这回,又要我再加两年助理期吗?”
“不,我对你能不能当好我的特助已经产生了疑问。”艾戈那双湛绿色的眼睛在浓长的睫毛下微微一转,回眼瞥着他,“我们这回可以商量一下,私人方面的事情。”
沈暨一脸茫然,想着他们之间的私人问题,究竟会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后果会很严重。
他看着艾戈那微微眯起似乎愉悦的猫般的眼睛,又看看毫无惧色地笔直坐在位置上迎接各色目光的叶深深,在心里想,管他什么后果呢,只要能帮助深深,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先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