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叶深深回来,最激动的人居然是陈连依。
“熊萌这个混账,干啥啥不行,你看看他刚刚从厂里拿来的样布。我的天啊,染成这样的东西也敢往工作室拿,你不怕方老师把你从楼上直接丢下去?”
“方老师回来了吗?”叶深深这才想起来,似乎没有在巴斯蒂安先生的新装发布会上见到他。
熊萌冒死插上一句,说:“早回来了,他第一天去和安诺特的人接洽,第二天就赶回来监督工作室新年秋冬季的设计,简直是非凡的毅力啊!”
四天从巴黎赶个来回已经痛不欲生的叶深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陈连依操起旁边的本子砸在熊萌的头上:“你以为都像你啊?懒得要死!方老师都有这样的成就了,还要这么拼命,你看看自己,不去死一死吗?”
叶深深暗笑着安置自己的东西,桌子上沈暨送的那盆角堇还是开得那么好,魏华跟她说:“我前天过来一看都倒下了,赶紧帮你浇水了,这不马上就站起来了。”
“多亏你了,太感谢啦!”叶深深赶紧道谢。
陈连依将手中的样布交给叶深深,说:“还是你跑一趟吧,带着熊萌去。让这小子看看到底应该怎么做事。”
“哎呀,怪冷的天气,深深都刚回来呢,让她好歹坐一会儿嘛。”莉莉丝捧着自己的大马克杯过来,眉飞色舞地问,“深深,你跟我说说,放假去哪儿啦?”
叶深深当然不敢说自己是去巴黎看秀去了,支吾着说:“出去玩了一下。”
莉莉丝更兴奋了:“果然出去了,跟谁去的?沈暨?”
魏华说:“怎么可能啊,沈暨不是去法国了吗?”
“那就是……”众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陈连依压低声音问:“顾成殊?你和他一起出去玩了?”
叶深深的脸迅速红了,羞愧又急切地辩解:“没有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一起玩……”她心里默默流泪,真的是去办正事的。
莉莉丝顿时抓住了重点:“那就是有一起,没有玩?”
叶深深恨不得钻到自己的抽屉里去。
熊萌坚定地站在叶深深这边:“你们在乱猜什么?深深说没有就绝对没有!”
叶深深无语地转头,避开熊萌坚定信任的眼神,却看见坐在那边的路微正对她投来斜视的目光。叶深深清晰地看见她眼中的恨意,但她也懒得跟路微计较,正准备移开目光,却发现她嘴角扯起一个冷笑,露出一副“你死定了”的神情。
路微幸灾乐祸的原因,她当然知道。
看来,那幅设计图,路微也是清楚的。
顾先生,你的前女友和前前女友看来是准备联手干掉我呢。
若是以前的叶深深,或许还会在心里郁闷一下,但现在的她对路微的冷笑视若无睹,压根儿不理会,只拿着熊萌那块样布看了看。
颜色确实有点问题,样布的花青底色偏红,导致玫瑰灰的花纹在映衬下尴尬地接近酱紫色。
“没什么大问题,我们让对方将色调偏蓝几度就好了。”叶深深说着,收拾东西带着熊萌赶往工厂。
在路上,叶深深接到了宋宋发来的消息:“深深,你回来了吗?”
叶深深赶紧回复她:“回来啦,我买了一些东西,昨晚寄给你了,红色包装的是给你的,蓝色的是给我妈妈的,你替我转交给她哦。”
信息回过去,宋宋却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深深,谢谢你还给我买礼物,可是,大事不好了!这回我们的店可能要倒闭了!”
叶深深愕然问:“怎么啦?别急啊,慢慢说。”
宋宋激动得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一连串话喷下来,叶深深终于理出了整件事情的脉络……
叶父现在对她们这个网店无比热衷,每天过来查看不说,还企图插手店里的事务。不过店长是顾成殊找来的,比较强势,所以没有干涉的余地。然而叶父前段时间给她们的店里介绍了一个布料供应商朋友,宋宋和店长被纠缠得没办法,又考虑到店里确实需要面料,于是和对方谈了一桩供应合同。谁知对方在合同上钻了空子,把一批积压许久的库存布卖给了他们——是极其、非常、特别老旧的花样,简直和八十年代的土花布一样!
叶深深听完,不由得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对不起,让你们为难了……那个花色是什么样的,你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吧。”
宋宋挂了电话,然后给她发过来一张图,叶深深打开一看,确实比宋宋讲的还要严重。藏蓝色的底上,撒着一朵朵暗红色的玫瑰花,翠绿色的叶子和土黄色的花蕊,简直是无药可救的配色与印染。
坐在旁边的熊萌瞥了她的手机一眼,顿时被惊呆了:“深深,这么奇葩的花色,你从哪里搞来的?”
叶深深给了他一个“求别提”的眼神,一边艰难地给宋宋发消息:“我会给我妈打电话的,阻止他再去网店。他要是还想干涉店里的事务,你们可以报警。”
“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你那个爸了,而是我们的店,签了协议之后必须要吃下这批垃圾布料……你说我们花这么多钱进这么一大堆布料,该拿这些垃圾怎么办啊?租个仓库堆着它们发霉?”
“你让我想想,我想想……”叶深深关了聊天软件,痛苦地按着额头,盯着图像上的花色。
看多了……眼睛都会痛。
真的太丑了。
她逃避般地关掉手机,把头转向一边,拒绝再看。
“这种花色……有点奇葩啊。”
沈暨回国后,叶深深苦闷地把自己手机上收到的那种花色给他看,沈暨纠结了半天,终于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叶深深默默点头,问:“你觉得还有抢救的机会吗?”
“我没这么乐观。”他一句话断绝了她的想法,“如果少一点的话,可以拿来作为边角料,偶尔增加一些趣味,说不定也可以。但问题是,有一仓库的布料,要用掉它们,必须要拿来作为主面料。”
“是啊,主面料……这样的主面料。”叶深深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咬着下唇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我必须要想出办法来,给店里造成巨大损失的原因,出在我身上。”
“别过分自责,深深,这不是你的主观意志。”沈暨给她倒了杯水,安慰她说,“我想宋宋她们会理解的,你也是受害者,不会怪你的。”
叶深深没说话,只瞪着手机上的那张花色图,像是要看出一个黑洞来。
“话说回来,看到这个布料,我想到了一件往事。”沈暨捏着手中杯子,俯头与她对视,“几年前,努曼先生曾经遇到过一件事。当时和他们合作的一个印染厂的机器出了问题,将他们当时委托印染的一批布给弄坏了——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吗?是印花机的齿轮卡住了,结果上面原本形态各异的图案就变成了一条条扭曲拉长的怪物,现在我想起来,还觉得那简直是场噩梦。”
叶深深赶紧问:“后来呢?你们放弃那批布料了吗?”
“不,当时那个厂的负责人拿着布料过来道歉,希望我们能给他们一次机会。结果努曼先生看到印坏的布料之后,却认为十分绝妙,结果下一季他就真的拿那种印坏的布料为主面料,设计了一款衣服。那种魔幻扭曲的花色配上荒诞又大胆的剪裁,简直让我们都惊呆了,真是绝妙的创意,不看到实物的话,根本无法想象那种冲击力。”沈暨拿手机在网上搜了一圈未果,只能放弃,说,“因为那种布料是巧合之下才出现的,所以当时那件衣服出的量很少,不过我曾收藏过一件,放在法国的家中,有机会的话我给你看看。”
叶深深点点头,心中又浮起一个念头,试探着问:“既然努曼先生这么厉害的话,你觉得……如果我与他商议这批花色布料的最佳处理方法,合适吗?能得到他的帮助吗?”
沈暨愣了愣,觉得不可思议:“你要拿这样的事情去问他?”
“是啊,他不是给了我邮箱地址吗?你赶紧给我一下。”她摸出手机开始写邮件。
沈暨无语:“努曼先生,基本上……他很忙,不一定会有空回答你这种问题。”
叶深深思索了片刻,还是继续写下去:“应该没事吧,反正也要打声招呼嘛,找点事情求教也显得不那么尴尬。”
沈暨便将邮箱地址给了她,再一看她写的信,无奈地笑了出来:“居然用英语写,而且还有语法错误。”
“我不会法语嘛……努曼先生应该看得懂吧?他英语好像不错的。”叶深深改掉语法错误,又写了半天,才写出短短几句话,然后附上花色图,点击了发送。
“深深,你真有勇气。”沈暨笑容中带着崇敬。
叶深深有点迟疑:“不合适吗?努曼先生是个很严厉的人?”
不会啊,看他的样子,十分平易近人,应该是个和蔼的大叔才对。
沈暨看她犹豫紧张的样子,又笑了出来:“逗你的,别忐忑啦,努曼先生对你的印象不错,说不定会回信的。”
叶深深有点沮丧地喝了半杯茶,然后说:“好吧,那我就慢慢等吧,如果他不回的话,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忽然振动。她拿起来一看,顿时手忙脚乱地打开邮箱——努曼先生真的给她回信了!而且回得这么快!
回信很简短,用英语写成。叶深深连猜带蒙又复制到翻译软件中看了一遍,终于把大致意思琢磨出来,大概就是说,设法再造衣料的肌理效果,或许可以彻底改变这种花色的气质,甚至因为反差而产生奇异的设计感。
肌理效果……
在绘画与雕塑中用得比较多,但在服装设计方面,肌理就相当于质感,棉布就是棉布,雪纺就是雪纺,皮草就是皮草,基本上拿到手后就是特质固定的东西,要如何才能再造肌理感呢?
叶深深还在呆滞地想着,沈暨凑头过来,带着诧异的欣喜:“咦,说了什么?努曼先生对你可真不错。”
叶深深将努曼先生的回信给他看。
沈暨看了一遍,沉吟问:“再造肌理?要如何再造呢?”
“是啊……怎么弄呢?凹凸处理?拼接重组?堆砌重叠?”叶深深苦恼地抓着头发思索着。
沈暨看她这模样,怜惜地揉揉她的头发,说:“说到肌理,我想起一件事。以前努曼先生曾赞赏过McQueen的一款设计,认为他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材质创造了一件衣服,激烈冲突但又完美融合,使得各自激发出了最强的肌理感。”
“是吗?是哪件?”叶深深赶紧问。
“是上衣长裤的套装。”他说着,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然后将图片放在她面前,“裸色丝缎紧身衣裤,外面衬以极薄的黑色蕾丝。光滑柔软的丝绸从黑色的纹路下透出,显得黑色蕾丝织花越发繁复,而底下的丝绸越发温柔。这两种迥异的材质经由设计师的灵感碰撞之后,极大地加强了彼此的质感。”
“对,这也是一种被再造出来的肌理感……”
叶深深拿出设计本,试着在那种难看的花色上增加一层改变气质的蕾丝,但没有奏效,本身已经颜色饱满的底花,再透过蕾丝变得极其琐碎,更加难看,无论什么颜色都难以压制底色。
她无奈地丢下笔,说:“我回家慢慢想吧。”
沈暨点头,又说:“不过我真觉得你太幸运了,努曼先生居然真的回复你了,而且还这么迅速。”
叶深深诧异地看他一眼,但他笑了笑,没有解释,只想,要是被方圣杰知道她有这样的待遇,他非泪流满面地上天台不可。
叶深深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幸运。
不然,为什么她老是遇到各种各样的波折。
因为她一直想着努曼先生的话,想得入了迷,所以精神恍惚地回到小区,又精神恍惚地上了电梯,再精神恍惚地出电梯的时候,猛抬头看见靠在自己门口的人,顿时呆住了,来不及缩回的脚被电梯门夹了一下。她虽然及时抽了回来,但身体已经失去平衡,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痛得一时都爬不起来了。
在她家门口等着她的顾成殊,微微皱起眉,走到她的面前:“叶深深,干吗跟见了鬼似的?”
叶深深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摔痛的肩膀,趴在走廊上,努力地仰头看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快要废掉了:“顾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嘶!”
因为剧痛而抽气的声音,让顾成殊蹲了下来:“摔到哪里了?”
“没事没事,只是有一点点痛而已……幸好没有被门夹住拖下去,不然肯定会像恐怖片里那样,被撕掉一条腿了,哈哈哈……”
对于她这种没心没肺的冷笑话,顾成殊显然压根儿不理会,见她还在徒劳地勉强支撑身体,他便一言不发,向她伸出手去。
叶深深迟疑了一下,才知道他是要拉自己起来,便赶紧抬起手,向他伸去。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他的手臂十分有力,还在她的后背轻轻扶了一下,让她安稳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叶深深感觉到他手掌的力度,掌心的温热从她的手腕一直传上来,直达心头,让她的脸忽然烧了起来,心跳比刚刚摔到的时候还要剧烈。
顾成殊放开她的手,问:“出个电梯都会跌倒,你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还不是因为被你吓了一跳吗?叶深深在心里这样想,却没说出口,只在转身背对着他开门的时候,偷偷地做了个鬼脸。
“顾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成殊在沙发上坐下,说:“你们那个店长打电话找我哭诉了,这回进的布料太多,可能会影响到店里的资金流,她有点慌了。”
叶深深当然知道原因,有点惭愧地低下头,说:“对不起,顾先生,是我给店里造成了麻烦……”
“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也很为难。”顾成殊示意她不要太介意,又说,“以后店里会和他彻底撇清关系的。并且,我们已经拿到了他介绍这桩买卖后吃工厂回扣的证据,相信他也没有下次机会了。”
叶深深点点头,为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而羞愧得简直要找个地方钻下去。
“目前来说,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处理那批布料。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叶深深摇摇头,说:“还没有,但我会努力的。努曼先生跟我说,可以用再造肌理的办法解决布料的缺陷,但我还没有头绪。”
“嗯,慢慢来吧,反正这种布料肯定也不需要考虑潮流之类的问题了。”顾成殊居然难得地笑了笑。
叶深深一直忐忑的心,在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下也稍微淡定了一点。看来,顾先生没有为这件事责怪她的意思。
是啊,顾先生怎么会怪她呢?父母过来要逼她回家的时候,就是他为她挡下了一切。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她的人了。
甚至,他们还有一个携手前行的约定,约期是——一辈子。
当时好像自然而然就说出来的承诺,现在想来却觉得那么……暧昧。
想到这里,叶深深不觉耳朵都微微热起来。为了掩饰尴尬,她向厨房走去:“顾先生喝茶吗?我帮你泡杯茶。”
“水就可以了。”
为了磨蹭时间,叶深深还是在厨房里烧了热水,给自己泡了一杯菊花茶,然后拿着水和茶走出来。两人在客厅相对坐下。
菊花在热水之中重新绽放那些已经枯萎的花瓣,一片一片舒展开,现出一种吸饱了水的莹润。
叶深深盯着水中的花看着,顾成殊的目光也落在上面,说道:“这也算是一种肌理再造吧,从轻飘枯萎到重现生机。”
“是啊,也算是吧……”叶深深无意识地回答着,然后因为脑中突如其来闪过的光芒,她不由得呆了一下,盯着杯中的菊花许久,眼睛越睁越大,终于“啊”的一声跳了起来。
顾成殊看向她:“怎么了?”
“我有一个想法,我先试试看!”她说着,立即打开电脑,将宋宋传过来的那张布料照片调出来,开始调整,在上面描绘。
顾成殊站在她身后看着,随着画面上的布料渐渐发生变化,他也停下了喝水的动作,甚至身躯都微微前倾,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原本俗不可耐的花色,在叶深深的调整下,完全换了面貌。
而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定在那正在发生变化的布料上,反而难以抑制地慢慢移动视线,落在她全神贯注的侧面上。
窗外的日光和屏幕的光一起照在她的面容上,她因为专注凝视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有令人惊叹的光华流转,而更加璀璨的,则是她那双眼睛,在光亮下格外澄澈明透,仿佛打磨得最纯净的琥珀,足以令所有看见的人屏息静气。
顾成殊只觉得自己的目光像被无形的力量所吸引,久久无法移开。
叶深深的声音轻轻传来:“顾先生?”
“嗯?”他立即将自己的目光转到电脑屏幕上去。
“你觉得,这种花色怎么样?”她仰头看他。
顾成殊的目光落在被她改造后的花色上,点了点头:“很好,非常出色。”
然而他的目光是虚浮的。因为他知道,即使叶深深修改过的花色再美好,也抵不过他刚刚一刹那间所看到的容颜。
宋宋觉得自己孤单又寂寞。
她坐在店内,逛完了常去的十几个论坛,刷完了足有两三百人的朋友圈,把店里的流水看了一遍,又把新打版师训了一顿,让他好好学习沈暨的纸样。
新打版师程成死猪不怕开水烫:“宋宋姐,你别开玩笑了,我要是能弄得出沈大神那样的,哪至于中专毕业后在服装厂混了五年学徒才出师?”
“我都大人大量收了你了,你还不给我奋发向上一点?”宋宋不客气地给他头上来个栗暴,“你看看自己的东西,跟沈暨的一比,简直不堪入目,你给我认真点啊!”
“唉,店里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无心工作啊……”程成摇头叹息。
宋宋飞起一脚踹在他的电脑椅上,电脑椅下面是滚轮,顿时带着他一起旋转着冲到了墙角去:“滚!这是你操心的事情吗?我家深深一定能想出好办法来挽救的!”
话音未落,就像是应验她的话一样,她的手机响起铃声。
“深深!”她一接起就是激动的吼声。
叶深深在那边被她的吼声差点没震住,愣了愣才说:“对啊,是我,宋宋,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刚好我也在想你。”宋宋丢给程成一个白眼,走到阳台趴着听她的电话。
叶深深在那边说:“是这样的,我可能要将那批布再加工一下,你帮我寄一些样布过来好吗?我在电脑上演示过方法,觉得效果还可以,所以要拿实物试验一下。”
宋宋满口答应,兴奋不已地放下电话就去仓库给叶深深剪布料。谁知一开门,却发现叶母正站在门外,脸色灰黄,蔫得像没了水分的干菜。
她吓了一跳,赶紧问:“阿姨,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门外啊?赶紧进来坐,我先去给深深弄布料。”
叶母也不知在外面已经站了多久,始终没脸面进来。听宋宋这样说,她迟疑地说:“我和你一起去吧,这事……这事我们真是对不住你们……”
宋宋一边带着她往旁边租的仓库走,一边说:“这事儿就别提了吧,说实在的,要不是看深深和阿姨你的面子,我跟他拼了的心都有。”
叶母叹了口气,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又说:“他也是没办法,你知道,俊俊那件事还没完,对方整天堵着家门要钱,你叔也是真想把这事给早点了结。刚巧有人过来说有这么一批布料急于出手……”
宋宋向来心直口快,这次也不例外:“阿姨,你别说了。第一吧,你和那个谁复合我管不着,反正我又不是深深,心里难受的人不是我;第二,这事深深会替你们擦屁股的,她现在琢磨出个办法,我赶紧给她寄布料过去。”
叶母沉默了半晌,才说:“我知道我们对不起深深……”
“别,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哪有对不起的?”宋宋说着,回头看看叶母那晦暗的神情,又有点不忍心,便叹了口气,说,“阿姨,你要是来道歉的,就不必了,我们有深深呢。你以后拦着点那人,别再让他来这边了,免得又给深深惹麻烦,她一个人在北京打拼,本来就够累的了,好吗?”
听她提到深深在北京,叶母的眼睛顿时湿润了,她抬手将眼角渗出的泪水擦掉,说:“是啊,她一个人在北京……也不知道怎么办。”
一个人努力打拼固然辛苦,可帮助她的那个人,又心怀不轨,深深甚至有可能已经陷入绝境。而自己又在这么远的地方,无法见到女儿,联系也只能靠手机,劝她回来又被拒绝,实在无能为力。
宋宋倒是不太在意,说:“不过深深身边有沈暨和顾成殊帮助,应该还好吧,阿姨你不用担心。”
叶母迟疑着,又问:“宋宋,你知道顾成殊和深深,算是什么关系?”
“合伙人呀!”宋宋脱口而出,但在回过味来之后,又愕然睁大眼睛看向叶母,“阿姨,你问这个,意思是……是不是深深和他……”
“不,我随便问问……”叶母赶紧掩饰。
宋宋又想了想,肯定地摇头说:“不可能!深深才不会喜欢顾成殊。深深在合作的时候就跟我们说过了,顾成殊是个绝世渣男,她只要顾成殊的钱,绝对不会对他付出感情的!毕竟,路微和郁霏都是前车之鉴呀!”
“深深是这么说的?”
“是啊!深深早就清楚明白地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才不会自毁前途喜欢他呢。何况深深还有沈暨呀!和沈暨一比,顾成殊根本除了钱一无是处!”
叶母点头:“沈暨是个好孩子。”
不过,现实会侵蚀每个人的意志,她可以发誓只要他的钱,可最后他会利用金钱实现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叶母想着郁霏说的话,想着自己如今仿佛遥不可及的女儿,觉得自己又要掉眼泪了。她只能仓皇地别过头去,告别了宋宋。
宋宋看着叶母离开的身影,自言自语:“奇怪,怎么提到顾成殊了?怎么都觉得,深深和沈暨的感情应该好一点呀。”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她直接打开朋友圈,企图找出叶深深和沈暨在一起的照片。
然而她失望了。
她把沈暨和叶深深的朋友圈对比研究了许久,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人,在北京,没交集。
因为叶深深的日常就是晚睡早起拼命工作,奔波在学习、工作、摸索、探究、钻研、为了设计而奋斗终生的道路上,恨不得每天上班都是奔跑的。
而沈暨的日常没有上午,他的生活从午餐开始,下午和晚上排得满满的娱乐娱乐娱乐,聚会聚会聚会,派对派对派对。
“当初怎么会被沈暨工作狂的外表给迷惑呢?其实他根本就是喜欢熬夜吧!”宋宋不可思议地翻着他朋友圈的内容,在他每天不停更换的男的女的朋友聚会照片里面寻找叶深深的面容,最后失望地放下了手机——那些与他拥抱挨头贴面合影的人,有美女有帅哥,就是没有叶深深。
早上五点起床的叶深深,每天加班的叶深深,晚上熬夜画图的叶深深,从来没出现在沈暨热闹的朋友圈里。
深深的生活中没有沈暨,那么……会是谁?
宋宋觉得有点惊骇,她拨通了叶母的电话,说:“阿姨,你赶紧先回来,我……有事得向你问清楚。”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下周安诺特集团将有一批人访问工作室,届时对我们进行评审。这次的评审会对于工作室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希望到时候大家都能拿出最好的精神状态来,至少,不要让他们对工作室留下不好的印象。”
方圣杰说完,又将目光投向几个实习生:“在评审会后,几位来访者也受邀参加实习生的最终审查,到时候你们拿出来的作品,会最终决定你们的去留。所有往日的成绩全都没用,只靠你们最后拿出来的作品说话。希望你们都能认真对待,全力以赴。”
五位实习生一齐点头。
“好,散会。”
一群人走出工作室,熊萌追着叶深深问:“深深,你最终的设计稿已经定了吗?”
“定了,打版已经完成,我选了布料就可以制作了。”
“我的明后天也能弄出来了,是件黑白色连体裤,特别可爱特别有范儿,等评审完了我按照码子给你做一件,肯定好看!”
叶深深不由得笑了,说:“谢谢哦,可惜我做的是长裙,没办法给你来一件。”
熊萌追问:“是给季铃设计的那件礼服吗?”
“是啊,浅绿色的曳地长裙,装饰白色立体花朵,有希腊式的细褶。我想你会喜欢的。”叶深深说。
走在她前面的路微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旁边的方遥远问她:“路微,你的设计呢?”
“对不起,无可奉告。”路微瞟了他一眼,说,“每个人的设计都属于自己所有,不应该外泄。何况我们实习生都是彼此的对手,就这样说出自己的创意来,不是弱智吗?”
被划分为弱智的叶深深和熊萌听见了她的话,相视无语。
方遥远碰了一鼻子灰,退回来跟他们做了个无奈的神情。
魏华在旁边低声嘟囔了一句:“下周就是终审了,现在谁还去管你的创意啊……”
叶深深安慰地看了魏华一眼,方遥远等路微走远了,才低声说:“路微的脾气可真是的……”
熊萌哈哈哈笑着,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还想过追她?”
“饶了我吧,我那时候真觉得她长得漂亮,气质又好,何况一个富二代还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努力进入工作室,真是让我觉得她是个好妹子……”
熊萌点头:“不过说真的,我也觉得她之前有几件设计真的好棒,尤其是那件初试的黑衬衫,还有获奖的那件红色虞美人裙,那时候我觉得她简直是天纵奇才啊!”
叶深深郁闷地将自己的脸转向窗外,调整自己的心态,勉强不再介意这些事情。
“好啦,周末回家去最后拼搏一下吧,我们下周最终评审见。”
熊萌紧握双拳:“一两个人的意思,就是除了深深,我们其他人还是有希望的!”
“虽然希望很渺茫。”魏华说。
叶深深尴尬地解释:“不会啊,这次可完全只看作品的,评审们只看最后拿出来的设计。”
“反正输给你,我心服口服,输给路微可绝对不行!”熊萌说着,抬手和方遥远、魏华击掌,“你们加油,反正最后这个名额一定是我的!”
“呸!你少想入非非了!”魏华和方遥远一起唾弃他。
因为是在工作室工作的最后几天了,除了路微,四个实习生一起去吃了一顿饭。
曾经在工作室相聚半年,一起合作一起加班,虽然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大家都还在高度紧张之中,但回忆起他们一起工作的日子,大家都举杯,表示自己在这里学到了最好的东西,也遇见了最好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段一起拼搏的日子。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叶深深才回到家。她不太会喝酒,所以虽然和魏华一起只喝了点啤酒,但已经有点晕了。等一出电梯,看见站在家门口的人时,晕乎乎的她还没有看清身影,习惯性地问:“顾先生?”
话一出口就呆住了,站在她家门口的人,居然是宋宋。
宋宋明显已经听到了她那句“顾先生”,顿时露出狐疑的脸:“深深,你把我都看成别人了!”
“宋宋,你怎么会来这里?”叶深深激动地冲上来将她抱住,“是想我了吗?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来给你送东西啦。”宋宋指指自己拖来的大箱子,“带了二十米布,累死我了。”
两人进屋后,宋宋将房间里看了个遍,左边右边上边下边都查看过,确定没有男人的痕迹,才松了一口气,絮絮叨叨地从自己的箱子里掏东西,“哎呀,这些棉布,二十米差点没累死我。这是给你带的好吃的,这个……嘿嘿,不好意思,是给沈暨带的,你说我现在联系他会不会太晚了?”
“应该不会吧,现在才十点多。”沈暨的夜生活说不定才刚刚开始呢。
宋宋乐呵呵地给沈暨发消息,沈暨很快就回了话:“终于来找我们玩了,我们都想死你了!明天中午我去接你,带你在北京逛一逛,记得穿暖和点哦!”
“沈暨真好……”宋宋感动得把手机在自己的脸颊上磨蹭了半天。
叶深深笑着泡了她喜欢的柚子茶,两个人捧着热茶缩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里没头没尾的剧,一边胡乱讲着分别后的事情。
“对了,深深,你必须跟我坦白一下,刚刚你在门口看见我的时候,叫我顾先生是怎么回事?”
叶深深有点羞愧:“因为……前天刚被顾先生堵在门口。”
宋宋立即瞪大眼睛:“他经常过来找你吗?”
“不经常吧……有事情才会来找我。像前天就是为了布料的事情。”叶深深无力地辩解着,“反正一般都是为了店里的事情。毕竟他是我们店的投资人嘛。”
“哦……”可是你妈妈很担心你和顾成殊的关系哦。宋宋心里这样想,却没说出口。
叶深深避开话题,说:“你先去洗澡吧,我看一下布料。”
宋宋应了,可等她洗完澡出来时,却发现叶深深手中捏着布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正对着的电脑屏幕上,是修改后的布料,她的手还握着手写板的笔,却在酒精与困倦的侵袭下,沉沉睡去。
“真是的,这么累了,还要硬撑。”宋宋嘟囔着,见两室的房间,有一个是被改造成连着客厅的开放式工作室,里面只有电脑和工作台,便将叶深深扶到唯一的卧室去,让她上床休息。宋宋比叶深深高了半个头,但喝醉的人死沉,经过一番折腾才将她送上床。
“屋内这么暖,需不需要换睡衣啊?”宋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了她的衣柜。
在挂着的一排暗色冬衣之中,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抹颜色明亮、如同夜月照亮海浪的蓝色。
宋宋不由自主地将这条裙子取出,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
虽然是基本没机会穿的礼服款,可它这么美,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
宋宋捂着怦怦跳动的少女心,转头看着沉睡的叶深深,以为是她的新设计。但看看她睡得这么死,只能把礼服拿到镜子前,在自己身前比了比,感觉自己就像变身后的灰姑娘一样,美得令人泪流满面。
“深深,你太了不起了,居然能设计出这样美的衣服!”她觉得自己全身都被这夺目的蓝给照亮了,简直让她恨不得现在就穿上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等她恋恋不舍地把衣服挂回去的时候,她才看到衣柜中那个纸盒子,拿起来看了看,上面的标签是她一眼就看出来的大牌,侧面是订货人的资料,她看见了一个“GU”的拼音。
宋宋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半天,蹑手蹑脚地跑到外面将电脑打开,将牌子和颜色输入图片搜索之中。
不过半秒钟,跳出来的一堆图片中,就有她看见的那条蓝色裙子。她寻觅到代购之后,不可置信将价格上的数字数了一遍又一遍,震撼地呆坐在电脑前,久久无法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