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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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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菲打电话向景怡诉苦, 谎称自己复读很吃力,明年可能考不上大学, 压力大得无所适从, 灰心得打算放弃了。婉转暗示景怡对其提供安慰,并在适当时机提出见面请求。

  景怡阅人无数, 对女人的小心思洞若观火,听了这番话就知她另有企图,也想找机会挑明, 让她彻底死心,答应晚上请她吃饭。

  二人在餐厅相见,晏菲讲述了一些学习生活中的烦恼,着重强调她正上补习班,铺垫充分后说:“前天我去补习班, 在附近的蛋糕店看到您太太了, 她说你们分手了。”

  景怡心头一震, 面上反应平淡,轻轻“哦”了一声。

  晏菲情态惶恐地问:“是我造成的吗?”

  他知道对方的攻势开始了,淡定应付:“不是, 跟你没关系。”

  “我觉得很抱歉,这段时间您一直不理我, 我感觉您在生我的气。”

  “你太敏感了, 我准备从医院辞职,正在想接下来该干什么,最近一直在和人接洽这方面的事, 对你关心不够,你别介意。”

  “我怎么会介意呢,您对我的关心已经够多了,我就怕辜负您的期望,以后没能力报答您。”

  “别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书本丢开好几年,再捡起来是很困难,明年考不上还有后年,总会成功的。我也没想过让你回报,单纯认为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才帮助你,你别有思想包袱,不然我也会有压力的。”

  无论晏菲如何楚楚可怜旁敲侧击,都牵不住景怡的鼻子,她有些急了,冒险问:“您和您太太……”

  如果能套出二人分手一情就能找到突破口,景怡却干脆而温和地打断:“不谈这个话题好吗?今天这顿饭的目的是让你放松心情,说点轻松愉快的事吧。”

  他防堵森严,晏菲无从取得进展,只寄望提包里的秘密武器能发挥作用。焦躁地等待半晌,景怡终于去了洗手间,起身前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残酒。

  看他走远,她迅速取出昨天在黑市购买的致幻剂,掰开胶囊将药粉洒入他的杯中,再倒上半杯红酒,细细摇匀,摆在原来的位置,坐下忐忑坐守猎物落网。

  景怡回来,目光立时落在酒杯上,笑道:“你又给我满上了,想灌醉我吗?”

  她镇静微笑:“不是,我觉得这酒很贵,不喝完浪费了。”

  “喝不完可以存起来啊。”

  “是我没见识了。”

  “说哪儿去了。”

  他主动开启闲聊,晏菲装出兴致应和,急等他喝那杯酒。终于见他举起酒杯,却在将喝时顿住,向她提出请求:“小晏,你能帮我下楼买包烟吗?”

  “您不是不抽烟吗?”

  “最近无聊,抽着玩。”

  晏菲当然顺从他,问明香烟牌子后去了。见她走出餐厅,景怡举起酒杯对着光线观察,酒液里飘着一些细微的杂质,依靠做手术锻炼出的敏锐眼力方能捕捉。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他轻声笑叹,让服务员撤走杯子和剩余的酒,另点了一瓶红酒,换了只干净杯子。晏菲归来时他正自斟自饮,看酒瓶换了,她暗暗吃惊,问:“您又点了一瓶酒,刚刚那瓶喝完了?”

  他佯装不知地笑道:“刚才喝了半杯,有点发苦,我就重新点了一瓶。”

  女人心虚道:“那么好的酒,怎么会发苦呢?”

  “这红酒是手工产品,同个批次生产出来的也难免会有一两瓶品质差的。”

  他替她遮掩漏洞,之后放量痛饮,喝了个酩酊大醉。晏菲扶他出门,见他摇晃欲倒,按住窃喜问:“金大夫,您还走得动吗?”

  “有点晕乎,小晏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打车走。”

  “不行,万一出事怎么办?您住哪儿?我送您回去。”

  “我住的地方太远,你送我以后再回家就太晚了。”

  “那先去我那儿行吗?”

  她已提前支走同住的袁明美,铺好陷阱等他。奈何男人不肯叨扰,另寻了一个权宜之策:“那多不好意思啊,这样吧,我去那边的酒店开间房,对付一夜。”

  这与她的计划稍有出入,但地利更优,她以为其计必成,扶着他去酒店开房。到了套房他一头扎在沙发上不动了,她连着呼唤几声,又伸手摇晃,确定人已失去知觉,可任由她摆布。

  万事俱备,镇定的旗帜却遭遇狂风,舞得她内心纷乱,不停后退直到背心抵住墙壁。这事就是铤而走险,见利忘义,她真要蒙面丧心地去打破平衡?

  心理剧斗只是良心在做垂死挣扎,欲念不久占据上风,她咬牙脱下内外衣裤,将自己剥成光溜溜滑腻腻的虾仁,宛如捕食的猫科动物,一步步小心靠近。

  近到咫尺时,床上的人陡然发声:“你想好了?真要这么做吗?”

  音色带着酒醉的缓慢低沉,却清晰平稳,表明他仍然清醒。

  她惊骇到不可名状,仓皇退至墙角,捡起衣服挡在身前。

  景怡缓慢爬起坐在床边,神态显示他喝醉了,目光有些涣散,但情绪很平静,似乎对她这反常的装扮早有准备,像看石头树木似的冰冷无情,转眼令她毛骨悚然。

  见他忽而微微嗤笑,她才斗胆问:“您怎么……”

  “怎么没被你的迷药麻倒是吗?”

  过于轻松的语气让她五雷轰顶,像渡劫失败的妖精面临灭顶之灾。

  看到她的惊恐,他保持着一贯的和气,耐心解释:“你把药粉晃得很匀,可还是有沉淀物,我们点的是过滤后的新酒,按说应该很清澈,即使有沉淀也不是那样的。”

  顿了顿又说:“你知道我去洗手间前为什么喝光杯子里的酒吗?因为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除非有绝对可靠的人在场,否则不能吃离开过视线的饮料和食物,那样或许会遭人暗算,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种习惯。回桌时看到你给我倒的酒我就起疑了,有意支开你,观察后确定你在酒里下了药,就让服务员换掉了杯子。”

  发觉她的小心机是在班门弄斧,晏菲懊悔不迭,她心念坚定,明白赌博的必要前提之一是服输,既然输了赌局就不能再输掉最后的体面,很快恢复定力,问他:“所以你后来是故意喝醉,让我自行暴露是吗?”

  景怡叹气责备:“小晏,你真让我失望,曾经我以为你品行高洁,不会为利益不择手段,结果看错了,你也被物质蒙蔽双眼,想靠不光彩的手段走捷径。上次验孕那事也是你做的手脚吧,我太太单纯好骗,我可不一样。你是不是在医院偷拿了产检孕妇的尿样,用假的检测结果糊弄她?唉,看你把聪明用在邪路上,我真的很惋惜啊。”

  明知她设计离间他和千金,他仍愿意给她机会,可她贼心不死,自作聪明,硬要将彼此逼到难堪的境地。

  晏菲倍感羞耻,心有不甘地辩驳:“对不起,我本来就不是您想的那么美好,莲花开在水面供人观赏,根还深深扎在塘底,为了生存只能从泥沙里吸取养分,哪儿来的出淤泥而不染呢?人人都知道清白是个好东西,可您这种没尝过世间疾苦的人大概很难明白,对一些身不由己的人来说,清白就相当于穷人眼中的奢侈品。”

  见他不表态,似在思考,又见机做出挽救:“我还想说一点,我这么做绝不仅仅是贪图钱财,最大的原因是爱慕您的品格,您是我见过的有钱人里最正直善良也是最乐于助人的,良禽择木,我会被您吸引也是人之常情啊。”

  男人最难抵挡女子的真情,她认为以景怡的良善必会动容,不想他竟呵呵冷笑。

  “你对自己的判断就那么有信心?真以为我是正直的大好人?”

  “难道不是吗?”

  “你知道男人为什么花心?”

  她的反应跟不上这突兀提问,犹疑片刻,他已自问自答:“有人说男人花心是出于性需求,其实说直白点吧,男人和任何女人上床的感觉都大同小异,花心男人之所以喜欢和不同女人上床一是因为好奇,想看看不同女人的反应,另一点就是征服欲,觉得睡到的女人越多越能彰显自身能力,这两点都很幼稚,但也是每个男人必然经历的心理过程。贫穷的男人没办法睡到那么多女人,有钱男人可以,于是花心汉里有钱人就占了多数。”

  她屏住呼吸,面部又一次成为惊恐的沦陷区:“您想说,您以前也是这样?”

  他坦然点头:“如果从寻欢作乐的角度讲,毫不夸张地说,女人我已经玩腻了,再漂亮的女人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件玩具,能玩的花样年轻时我也都试遍了,再也提不兴趣。”

  “那您太太为什么例外?”

  “我一开始喜欢的就不是她的外表和学识才能,只中意她的善良单纯。而且她爱的,千真万确是我这个人,我就算一贫如洗,她也会死心塌地跟着我,绝不会有其他多余的心思。我和她确实已经离婚了,离婚时我给她钱,她坚决不要,这点不止你,恐怕任何女人都做不到吧。”

  晏菲愕然,似乎不相信他所说的情况,钱财是人所必须的生存资料,那一无是处的女人怎么可能分文不取呢?

  景怡默默做着对比,勾起对妻子的依恋,想到眼前这女人曾对他的婚姻施以破坏,就想对其小施惩戒,笑问:“假设今天你的计划成功了,结果将会怎样呢?你觉得我会满足你的愿望对你负责?还是慷慨解囊弥补你的损失?都不会,遇上这样情况我会首先去医院做血检,再让律师去餐厅调取监控,拿到你下药的证据,倘若你威胁我,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女人陡然打个寒颤,看来威胁是奏效的,他继续说:“以前有过类似例子,你算后后辈了,应该为自己的失败庆幸。如果你现在非要投怀送抱也未尝不可,我也是正常健康的男人,美女赤身裸体来勾引,多少会有点生理反应,可是只会把你当做发泄工具,就像炮友一样,完事后一拍两散。你想威胁、敲诈都办不到,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想见识我的人性阴暗面,让自己幻灭,就试试看吧。”

  情况已经很明晰了,她已无法从这男人身上捞取任何好处,能全身而退即是幸运。

  她慌张地穿好衣服,头发也顾不得整理,狼狈逃向大门,开门时听他不疾不徐发言:“有始有终是我的原则,我不会中断对你援助,这点你放心。”

  如同一场人品比赛,她一败涂地,心瞬间破了无数个窟窿,羞愧地掩面哭奔。这一夜她把自己放在道德审判席上批判斗争,鼻青脸肿的同时获得了减刑方法——忏悔。

  再看到晏菲,千金很烦躁,到了店外粗声叱问:“你又来干什么?”

  嫉妒仍在晏菲耳边吹风,虽不能再蛊惑她的心智,却能吹冷她的面色。

  “想向你说明一件事。”

  “哼,你和金景怡的事我不想再听。”

  千金正要转身,只见她解开大衣纽扣敞开衣襟,看她纤细的腰肢和扁平的腹部,她顿时怔愣。

  晏菲深呼吸,坦白:“我没怀孕,上次你拿验孕棒来逼我测试,我趁中间的间隙偷了医院孕妇的尿样,在厕所里背着你做了手脚,故意让你看到假结果,误会我和金大夫。”

  千金的惊讶开足马力,下意识上前两步。

  “我和金大夫之间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我单方面喜欢他。”

  “你……”

  “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吧,金大夫那么出色,一般女人都会动心的。一开始我并没有坏心思,后来你的蛮横和愚蠢让我产生了取而代之的想法,觉得自己样样比你强,金大夫既然能喜欢你,也有可能爱上我。”

  “你、你真不要脸!”

  受骗的女人将懊悔转为愤怒,说出真话的女人则感到了久违的安宁。

  “没错,我是很不要脸,昨晚还试图设局勾引他,可被他识破了,还被狠狠泼了盆冷水。”

  “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点就没必要告诉你了,反正他让我认清了现实,不管我用什么方法,做多少努力,都无法取代你,因为只有你拥有他需要的东西。”

  情敌的美德将是晏菲难以停止的嫉羡,那是自幼幸福生活和良好教育造就的福祉,今后她或许会脱胎换骨地飞升,却永远不能改变过往的不幸身世。

  千金不信骗子会良心发现,严厉质疑:“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晏菲如释重负地笑了:“为了报恩,金大夫对我有恩,好人该有好报,他那么喜欢你,我希望你们能重新在一起。话已经说完了,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再见。”

  犹如一阵台风,千金的心境乱了,回家向贵和倾诉,贵和早想设法助二人复合,趁势说出景怡向家人“托庇”的秘密,将存有赡养费的银行卡交付她。

  至此千金方信错怪了景怡,想到他为促成她的蜕变用心良苦用情至深,不由得珠泪涟涟,世上除了生身父亲,会有哪个男人无私地成就女人呢?以前怀疑他只以玩弄之心对她,把她当做囚在金屋的玩偶。如今看来他已虔心悔改,她对他的怨恨也就淡退了。可当贵和劝她去找景怡修好时,她依旧坚决摇头。

  “我还不能去找他。”

  “为什么?他对你这么好,你还不肯原谅他?”

  “我现在还没资格和他重新开始,我要努力成为有用的人,有自己的事业,这样才能获得跟他平等的地位,双方平等才配谈论爱情。如果不能成功,我绝不会再回到他身边,那样只会向从前一样被外人嘲笑,自己也没有安全感。”

  她是认准目标就矢志不渝前进的勇者,不扬眉吐气绝不见江东父老,从此发奋更成为生活动力,这晚在操作间里试验新产品,不知不觉呆到了凌晨一点,公车都收班了,就用打车软件叫了辆顺风车。

  今夜景怡乘着思念来到店外,在对面的街边用手机监控陪她加班,看着单调的视频一点不觉乏味,晃眼就到了她下班的时候。看她关了店门,钻进一辆陌生小车的后车厢,他知道那是打车软件叫来的。近日该公司频出安全事故,已有几起单身女性乘车遇害的案件,让他见之生疑。

  也许是多心,但事关妻子,任何小心都不多余。他开车尾随那辆车,出城后见对方朝小路行驶,立刻紧张了。

  千金也觉察异常,质问司机:“师傅,方向不对啊,你怎么往小路上开啊?”

  那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光头青年,上车时和蔼热情,这会儿已转为沉冷,不耐烦道:“这是近道,你别急嘛,保证把你送到要去的地方。”

  再往前行驶一段,道路两边都是僻静的田畦,看不见路灯以外的光亮,远处黑色的树林似鬼影耸立,招来阵阵阴风。

  千金大骇:“不对,这不是去我家的方向,你在打什么主意?想干坏事吗?”

  司机不理,还猛踩油门加速。她拿出手机威胁:“快停车!不然我报警了!”,话音刚落,歹人猛地一个急刹车,她在后排没系安全带,身体随惯性前突,脑门撞在车椅靠背上,霎时剧烈晕眩。

  司机探身抢走她的手机随手扔出车窗,她恢复行动后伸手抓扯他的头颈,想迫使他停车,歹徒打开储物箱,掏出一把弹、簧、刀虚晃两下逼退她。

  “老实点,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豺狼露出爪牙,唬得毫无准备的人七慌八乱,打开车窗大呼救命。

  景怡跟在数十米外,几分钟前就报了警,见车上摔出手机,急忙飞车跟上,对那小车围追堵截,经过几轮擦碰,他破釜沉舟地猛打方向盘,生生将小车推下路沿,熄火停止。

  “千金!千金你还好吗?”

  他下车赶去打开后车门,一心营救爱妻,对近处的危险疏于提防。那司机冷不丁持刀杀出,对着他乱挥白刃。

  景怡不善格斗,左支右绌地闪避着,到底被他化破右臂,眼看要遭毒手。千金突然高举一件圆柱形物体从一侧杀出,用那东西狠砸凶徒脑袋,电光火石地连砸两下,击倒对手后拎着圆柱体对准他,一股白色的气柱喷出,那司机捂住眼睛打滚惨叫,战斗力急速清零。

  景怡这才认出那物品是车载灭火器,是她急中生智从他车上取来的。

  凶犯刚倒下,警车呼啸而至,警察们将伤者送去医院救治,随后又带他们返回派出所。

  千金正坐在办公室录口供,见到景怡便站了起来,盯着他遮在外套里的右手臂,想伸手撩开查看,又忍住了。

  “伤得重吗?”

  “没事,缝了几针,这种皮外伤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他笑呵呵的,许久没这样近距离看她,得她温柔关怀,温馨也就掩盖了伤痛。

  “你怎么会追上来?”

  她百思不解,那么偏僻的地方又是半夜,怎么看也不能说成偶遇。

  他半真半假解释:“我听说你在那家蛋糕店打工,想去看看你,又怕惹你生气,在店门外犹豫了很久,后来见你上了那人的车,放心不下就跟上去了。”

  得知他在暗处守护,她心里又酸又甜,忍住泪意道谢:“多亏你跟上来,不然我可能凶多吉少。”

  他很想就这么搂住她,也悄悄忍住了,柔声叮咛:“以后别老加班了,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稍后贵和赶来,见景怡在场很是惊异,景怡还要录口供,时间太晚了,千金不能妨碍三哥休息,藏好不舍与前夫道别。

  家里人都不知情,早上才听她和贵和说起,不禁纷纷后怕,一面称赞景怡有情有义,一面骂那打车公司监管不力。千金已向该公司投诉,贵和回头就向当记者的同学爆料此事,景怡与之不谋而合地找了记者,事件登入网络,又让那管理不善的打车公司站了回风口浪尖。

  快到12月中旬了,赵敏许久不见秀明,思之如狂,心田已化焦土,心曲也乱不成调,周末忍不住驱车来到长乐镇,不管人在不在家,看看他居住的地方也可聊以自、慰。

  她怕惹人注意,只敢去赛家后院外,拜祭过多喜的坟墓,顺着不远处的桃树往上爬,轻松攀住了墙头。

  眼前是一座宽敞的平民院落,杂物堆放整齐,地扫得干干净净,一只小公鸡正闲庭信步地啄食,间或抖抖翅羽享受冬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厨房的内景,陈设简朴,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

  一日三餐家人们围桌而聚,大快朵颐,谈笑风生,这才是家的感觉啊。

  她想象秀明与妻子儿女的日常,就像卖火柴的小姑娘隔着橱窗偷看富人家的圣诞大餐,心中盛满苦酒。

  接着再看院中外景,只见墙根栽着一圈低矮的植物,东墙边有几株高树,其中一棵橘树硕果累累,结满小红灯笼似的橘子。

  橘子,她被这伤心物牵引,未留神已被屋子的小主人发现。

  “您找谁啊?”

  英勇走进院子,狐疑注视墙上的女人,他去年随家人在父亲的工地见过赵敏,但记性不佳,已不记得对方。

  赵敏却一眼认出他,温柔微笑:“我在看那棵橘子树,结的果子真漂亮啊。”

  她很美,笑起来尤其迷人,英勇戒心减半,好客地问:“您想吃吗?”

  “你愿意请我吃吗?”

  “等着,我给您摘几个。”

  小男孩果断爬上橘子树,奋力往高处攀援,他不如姐姐身手敏捷,颤巍巍地动作令人揪心扒肝,赵敏忙劝阻:“摘下面的就可以了,别爬太高,危险。”

  “妈妈说光照多的树枝结的果子才好吃。”

  十分钟后英勇终于摘到满意的果实,下树来到赵敏所在的墙根下,将橘子一个个抛给她。

  赵敏还没来得及道谢,珍珠提着一桶洗好的衣服出来,见到她惊怒喝喊:“小勇,谁让你跟陌生人说话的!记住,爬在别人墙头上的都是小偷!快回屋去!”

  她拉着弟弟进屋,随后返回院子,那找骂的贱人已逃之夭夭,追到院外也没瞧见影儿。

  赵敏开车逃出长乐镇,在路边停车喘息,居然做了这么可笑的事,秀明会如何看她呢?她迷乱地转着头,瞥见副驾座上刚刚停止翻滚的橘子。她对英勇说的不过戏言,压根没打算吃这水果,方才上车时随手扔进来,此时该尽快丢掉才是。

  然而手指碰到橘子,指尖也随心念顿住,这幸福家园里长出的橘子是什么滋味呢?

  抑制不住的好奇战胜厌恶,她拿起一个剥开,取出一瓣犹犹豫豫放入口中,牙尖轻轻一咬,甘甜的汁液喷泉般溢满口腔,味蕾的刺激瞬间扩散到泪腺,眼睛也似爆浆的橘瓣渗出丰沛的泪水。

  甜美的滋味仍和记忆中一样,一如儿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宁静的小院,温暖的家居,安定的生活,漂亮可爱的儿女,这些她正在伤害破坏的,正是她毕生梦寐以求的渴望。抢占只会迎来多方面的残破局面,她走的歧路已够多,这一条总还有回头的余地吧。

  星期天珍珠去电影学院找邹子萌玩,快到校门口时,一个男人从豪车里探头招呼她,她认出是景怡的二堂兄金永盛,急忙加快步伐离开。那男人已恬不知耻地追上拦截,笑嘻嘻打量她:“珍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你把头发剪了?不错,这样更漂亮了。”

  看样子这色狼已不在意前次被她辱骂的矛盾,珍珠对他的反感却有增无减,正要呵斥,忽然想起此人知道赵敏的黑历史,何不向其探听情报?于是转念改笑道:“金二叔您好啊。在这儿等人吗?”

  她一笑,金永盛更高兴,指着座驾潇洒说明:“我在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珍珠见车头摆着一瓶矿泉水,疑惑询问。

  “那是给兔子的诱饵。你今天休假吧,我开车带你去兜风怎么样?”

  男人的圈套太明显,她巧妙地进行安全应对:“我最近身体不好,老晕车,您请我去那边的店里喝杯饮料行吗?”

  二人来到店内,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几分钟,双手捧起下巴笑问:“金二叔,上次您说那个赵敏是老鸨,我一直很好奇,能不能跟我讲讲她的事啊?”

  “你干嘛好奇这个?”

  “我对她挺感兴趣的。”

  “是她老来纠缠你吧?我跟你说这女人没安好心,看到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想拖下水,你再搭理她当心被她拿来当肉弹。”

  见阀门开启,她赶忙加紧催问:“什么是肉弹啊?”

  “顾名思义就是美女皮肉做成的炮弹,专门用来征服达官显贵。”

  “居然有这种事,她就是靠这个上位的?”

  “她以前自己也做肉弹,后来爬上去了就开始爱惜羽毛,轻易不卖身了,都让别人替她干。”

  “你们那个圈子的人是不是都知道?”

  “差不多吧,反正背地里都笑她是老鸨、破鞋,真正出身好的贵妇名媛从不跟她来往,怕掉价。”

  金永盛轻蔑地似在谈论垃圾,珍珠心想这样都浪荡子都对其嗤之以鼻,可见那女人有多淫、贱,更不能原谅她对自家犯下的罪行。

  见她突然板起脸不吭声,金永盛像饿了一冬的蛇耐不住馋,笑着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小手。

  “肚子饿了吗?我请你去中山路吃两千块一客的牛排,你不能坐车,我就陪你坐地铁。”

  珍珠厌恶地摔开,愤然起身离去。

  金永盛追出来抓扯:“你这丫头好好的怎么又翻脸?上次那事我还没跟你计较呢,你哪儿来这么大气性?”

  她大怒指斥:“我警告你再缠着我我就报警!”

  “哟呵,原来你是来找我套话的?敢算计我,你吃了豹子胆了!”

  恶少文得不成就来武的,伸手扭住她的胳膊,有财气壮胆,光天化日下也敢强抢民女。

  珍珠是头小豹子,岂是他一个脓包能制服的,低头朝他手腕狠咬一口,如飞地逃走了。

  她直接来到工地寻找父亲,将他拉进刚竣工的假山洞。

  “爸爸,我有话跟您说。”

  秀明看女儿神色峻急,心下怙惴:“怎么了?”

  听她愤恨道:“赵敏真是个老鸨。”,不由得烦恼:“你怎么又说这个,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别动不动骂脏话。”

  珍珠急道:“不是的,您听我说,今天我遇上金永盛了,就是姑父的二堂兄,上次在他大堂兄的生日派对上骚扰我的那个。”

  秀明跟着她着急上火:“他又去骚扰你了?”

  “先不说这个,我找金永盛套话,他说赵敏以前是靠卖身给达官显贵上位的,后来有了地位自己就不下场了,专门诱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代替她当肉弹,去跟那些权贵进行权钱交易。她以前装作对我友善,接近我,说不定也在打我的主意,您真被她骗了!”

  这消息仿若一颗铅弹砸碎了整栋大楼的玻璃幕墙,秀明的心顿成空架,被寒风恣意贯穿。

  他和女儿一样性子急,压不住愤怒惊疑,当晚约赵敏面谈。

  赵敏已立定退出的念头,接到邀约依然惊喜,精心梳妆后以最好的面貌来茶室相见。

  “真没想到你还肯跟我见面。”

  “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她以为他会问昨天她去长乐镇偷窥家宅一事,已是羞惭,不防被他揭穿了最大的耻辱。

  “珍珠说,金氏集团的二公子告诉她,你是靠卖身上位的,现在还干着拉皮条的营生,利用美色和那些权贵进行权钱交易。”

  仿佛日月同时坠落,她陷入震耳欲聋的黑暗。

  他密切关注她的反应,失望的车轮滚滚而来。

  “你为什么不反驳,难道这都是真的?”

  看到他的表情,她就算准了结局,死不了,就得认命。

  “你是来找我问罪的?”

  她不合常理的镇定令他抓狂:“当初你表现得对珍珠很有好感,主动向她示好,是不是也在打她的主意?想把她收编到你的卖身队伍里去?”

  “……真没想到,你会这样看我。”

  “不是我多心,我现在不知道怎么看待你了,总觉得过去认识的你都是假的。你怎么能做这种……”

  秀明重情义,怒到极点仍不忍用恶毒的话辱骂她。赵敏惨然一笑,替他补全问句,并做出回复:“怎么能做这种下贱无耻的勾当是吗?答案很简单,为了生存。”

  “生存的途径很多,我们这个社会还没黑暗到穷人都吃不起饭吧?很多安分守己的人不都过得很好吗?”

  “我跟你说过我受够了贫穷寒酸的生活,渴望出人头地,这样才能反抗我爸的压迫。”

  “反抗压迫你可以远走高飞,你又不是没学历,一流学府毕业,长得还这么漂亮,到哪儿找不到好工作?”

  不同生活轨迹的人几乎不可能相互理解,诀别在即,她不惧让他看到自己全部的丑陋,这样能使她的心死得更干净。

  “就因为我长得漂亮才不得不走这条路。知道职场潜规则吗?没背景的丑女孩顶多被老板当成牛马压榨,没背景又生就一副好皮囊,那就是祸根。刚开始工作我就受到威逼利诱,不妥协就会失去饭碗,并且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出现相同的情况,想站稳脚跟就不得不顺从。后来慢慢发现,同样是逆来顺受,事后主动提起交易会给我带来更多好处,于是我想通了,开始向那些占有过我的男人索要回报,我的财力和生活水准也从那时起有了质的飞跃。”

  秀明震愕,嘴笨的他不知该批判还是规劝,哑然选择了弃权。

  赵敏笑容不改:“你曾经问我工作这么累,一个女人吃不吃得消。在生意场上,女人光靠辛勤操劳还远远不够,有那么多的权力机构要疏通,那么多的关系网要联络,想成功总要付出色相的代价,自己没有就找人代替,我两者都占,所以骂我婊、子,老鸨都行。”

  “……你不知道这是犯罪吗?”

  “知道,可是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越深的水域风浪就越大,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以求得你的谅解。我知道以你的道德感接受不了这些污秽的人和事,认识到我的真面目后我们之间就算完了。”

  他又说不上话,下意识默认了。

  她笑出了眼泪,微微欠身道歉:“害你家庭破裂是我的错,可我想不到办法补偿了,希望你能原谅我。认识以来你给过我很多安慰,帮我度过了人生最痛苦的时期,这些我至死都不会忘记,谢谢你,多保重。”

  她走时泪珠成串,恍如都砸在了他的心间,一颗颗落地有声。不是没有追赶的想法,身体却像被混凝土掩埋,牢牢僵住了。

  周一珍珠到学校向“男朋友”状告昨日受辱的情形,“女朋友”被老男人揩油,辛向荣也怒发冲冠。

  “我早发现这号人了,专门把车停在大学校门外,在车头摆上饮料,等那些卖身的女大学生来议价。”

  珍珠没听过这档子新鲜事,忙问详情。

  “放农夫山泉500,放一瓶绿茶700,放一瓶脉动800,放一瓶红牛1000,如果上车不满意就说在等人,对方就会自动下车。也有一种是女方先拿了饮料隔着车窗跟嫖客谈价钱,谈拢就上车,谈不拢就放下饮料走人。”

  “这么恶心!这金永盛太坏了,他那么有钱还愁找不着小姐?跑到大学门口来招妓。”

  “八成是图新鲜,这种有钱人就喜欢胡乱尝试,都是人渣!”

  “那你有没有办法教训这个人渣?”

  珍珠恶气难消,非得惩治那臭流氓方能解心头之恨。

  辛向荣足智多谋,眨眼计上心头,豪迈放话:“这好办,明天放学我们就去电影学院,要是他又来了,我出面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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