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不剧透,做坏事的人必然会受惩罚
凌晨1点游轮靠岸, 一些宾客告辞登陆,秀明也跟着辞行。赵敏让他在停车场稍等, 过了二十多分钟, 她穿着一袭白纱裙飘然而至,轻盈地钻进驾驶室。
认识以来她的装束都雍容华美, 此刻素颜白裙,好似雨后森林清新靓丽,也让观者耳目一新。
“你换衣服了。”
听他语带赞赏, 她笑嘻嘻捋一捋胸前垂直的长发。
“我十几年没穿过白裙子了,好看吗?”
“好看。”
“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待会儿回去就换掉。”
白裙象征着纯洁,那是她早已失去的特质,现在他能帮她找回来, 让她从一滴陈酒变回葡萄藤上的鲜果。
她怀着感激爱慕凑上来吻了吻他的面颊, 笑容满是孩子气。
他温柔的眼神浮着一层忧郁, 宛如被水雾锁住的江面,让她像怕被家长责罚的小女孩慌张起来,小心问:“你不高兴吗?”
“没有。”
他感觉坐在铺满玻璃渣的华丽垫子上, 一刻不得安宁,忧郁半晌坦言:“我现在真的很痛恨自己, 不仅伤害了老婆孩子, 也伤害了你。”
她急忙反驳:“你没有伤害我,是我伤害了你和你的家人。”
说话时已被男人眉间的愁恼激起痛楚,紧张注视, 如同聆听判决。
“你应该明白,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我要的不是结果,是陪伴。”
“这样不清不楚地在一起,你快乐吗?”
“我让你很难受,对吗?”
她眼里隐约闪烁的泪光像滚烫的蜡油滴在他心上,不忍卒读地低头忏悔:“以前我很鄙视那些背着家人偷鸡摸狗的男人,认为他们都是下流无耻没有责任心的败类,现在我也成了败类中的一员,每次面对家里人都感到无地自容。如果被发现,他们肯定不会原谅我,到时我的家就毁了。”
他承认被她吸引,但不敢纵容蠢动的欲望,追求非分之想将使自己一无所有。
她明白他的处境,渴望救赎的心却不断推动私欲,染指不属于她的地界,握住他的手哀求:“我知道你很重视家庭,也很爱你的家人,请你相信我绝没有企图破坏你的家庭,只想偶尔见见你,为自己求一点安慰。”
他无比困惑地望着她:“我能给你什么安慰呢?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跟你就不是一个阶层的,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她无法说出荒唐自私的想法,以眼泪博取同情。
“你不需要明白这些,只要记住一点,我真的非常需要你。”
说着伸手依依不舍抚摸他的脸庞,指尖停在唇角处,强忍住了亲吻的冲动,含泪微笑:“我回去了,你开车当心。”
回程中雷声阵阵,闪电已遛了好几次弯,雨水却仍在整队集合。秀明心里已提前下起密密绵绵的雨,长出一层又一层霉斑。
景怡也刚下班,二人在停车场碰头,见大舅哥埋头朝反方向走,他不禁招呼:“你不回家吗?”
秀明索然回头:“我想去喝点小酒。”
“精神真好啊。”
景怡转身回家,被他叫住:“老金,一块儿去吧。”
“你有事?”
“不去算了。”
秀明鄙弃而走,景怡没兴趣陪他喝酒,看在礼数份上快步追了上去,跟他来到车站附近的烧烤店,坐在屋檐下喝酒吃肉。
上次在街边撸串还是上大学时,他感觉很新鲜,烤串味道也不赖,想起千金也爱吃,就想打电话叫她来。
秀明有事咨询,不能让家里人听到,急忙阻止:“叫她干嘛,你还嫌她不够胖啊,想把她喂成肥猪,好找理由包二奶?”
“听你说话真倒胃口,能把一个坏毛病坚持几十年,你也算奇葩了。”
景怡扫兴地放下手机,有这老冤家在是不该让妻子到场,容易惹战乱。
秀明耐着性子喝完一瓶啤酒,假装随意地捡起话头:“刚才我去参加赵总的生日宴,遇上你大堂兄了。”
景怡已决定与堂兄断交,漠不关心地敷衍了一下。
秀明又说:“我看他领着个漂亮妞儿,模样很嫩,最多二十出头,不是你堂嫂吧?”
见他冷笑,讥讽:“你们这些有钱人,个个风流滥情,看你这么镇定,肯定习以为常了。”
景怡对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保持戒心,严肃道:“扯我干嘛,我和他们不一样。”
秀明笑谑:“你瞧见漂亮女人就不动心?”
他反问:“你瞧见了会动心吗?”
“我跟你不一样啊,我是个屌丝大老粗,既没钱又没情趣,年轻漂亮的女人都看不上我,你是大富翁,缩在壳里也有一大帮美女上赶着巴结。”
“你不是长得帅吗?如今重色轻财,情愿倒贴帅哥的女人也不少,没准你明天就能碰上。”
“你能不能不挤兑我?”
“是你先挤兑我的。”
秀明每次跟妹夫说不到两句就冒火,今天必须忍,这会儿话题总算预热好,可以往里面加料了。
“说起这个找女人,我突然想起个事。我有个朋友,也是个屌丝,最近走了桃花运,也不知怎的被一个女大款看上了,非要跟他好,我们都觉得奇怪,不知那女的究竟看上他哪点。”
景怡老成一笑:“男人吸引女人的地方统共就那么五点:潘、驴、邓、小、闲,看他占了几样。”
“他没钱,长得还行但岁数也不小了,肯定比不上二十多岁的帅小伙,嘴巴笨不会说漂亮话,每天忙工作,没什么闲工夫。”
在精明人眼皮底下弄鬼很难,秀明刚扬起风帆就遇到风险。
“听着怎么那么像你呢?”
景怡此时的质疑还是浅表性的,秀明准备工作做得好,应付起来不算吃力。
“要不怎么是我朋友呢,物以类聚懂吗?”
躲过当头浪,后续就顺利了,景怡这些年妇女之友没白当,这点小案例他不动脑子都能分析。
“那女大款可能有什么心理缺憾吧,能在那男的身上找到补偿。”
“心理缺憾?”
“可能那男的长得像她的梦中情人,或者觉得那男的的老婆很差劲,想把他抢过来,以证明自身魅力。”
他突然想起陶智雅,顿时没了食欲,放下吃剩的半串鸡胗,用纸巾擦手。
大舅哥的问题远没结束。
“听说那女的没逼他离婚,也不怎么缠他,就想偶尔跟他见见面,说要寻求安慰什么的。”
他想了想推测:“那女的小时候是不是受过父母虐待?”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那朋友为人如何?从外表看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顾家好男人,还特别宠孩子。”
“是那么回事。”
“那女的八成有恋父或恋母情节,见这男人是个好爸爸,就把自己代入到孩子的角色里,想从他身上寻找缺失的亲情。”
“听我朋友说,那女的是单亲家庭出身的,从小被她爸虐待,父女关系很糟糕,她恨死她爸了,到死都没原谅他。”
“这就好理解了,心理学上把这叫做创伤体验,像这种过早失去父爱的女孩子,通常会把对父亲的感情转移到现实中的某个人身上,当做父亲的替代品。你那朋友本身是个好爸爸,这个身份就相当于光环效应,哪怕是穷屌丝,看在那女的眼里都很高大伟岸,更对她具有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产生迷恋也不奇怪了。”
知识分子就是有拨云见雾的能力,秀明醍醐灌顶,但病因是找着了,还缺药方,仍得向大夫求要。
“那该怎么办啊?我那朋友家里有老婆孩子,这样纠缠下去还不得完蛋?”
景怡喝了半杯酒,问:“他本人什么想法?变心了吗?”
秀明斩钉截铁答道:“没有,他很苦恼,唯恐伤害到他的家庭。”
“这还不好办,既然没变心,直接拒绝就是了。”
“拒、拒绝?”
“是啊,这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了,直接跟那女大款说不想搞外遇,切断联系就OK了。”
秀明听了这话登时急躁,傻子都知道喝毒、药能一了百了,问题是他不想把跟赵敏的关系做成死局,希望得到活血化瘀的良药。
“我们也是这样劝他,可他……他又狠不下那个心。”
景怡笑嗤:“其实心里还是有点猫腻吧,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不吃白不吃。”
秀明忍不了挖苦,顺口顶回去:“换了你你吃吗?”
“我从不捡便宜,怕吃了拉肚子。”
他怕二次反击露陷,忍气道:“那除了拒绝,还有没有其他温和点儿的法子?能不让那女的太伤心。”
景怡笑道:“你操心的真多啊,看来是个铁哥们。”
“是,我一向对朋友仗义,见他们有困难就想为他们分忧。”
“可惜自己脑子不好使,想不出好主意是吧?”
“所以才向你这脑子好使的请教啊,怎么,是我高估你了?”
景怡打够嘴炮见好就收,认真回复道:“两个事项,第一,带那女的去看心理医生;第二,保持界线别做越轨的事,本着善意正直地开导她,帮她修复心态。”
秀明心里响起门铃,总算找到了一条可行之路。他盼望这事涉及的所有人都能有好的结局,假如能在不危机自身和家庭的前提下治好赵敏的痼疾就再好不过了。
“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能继续来往是吧,我知道了。”
他无意中嘿嘿笑了两声,把自己扔到了照妖镜下。
景怡凝神后盯着他质诘:“老赛,你该不是在说你自己吧?”
“什么?”
“你被哪个女大款看上了?”
聪明人反应神速,寻思两秒就找准目标。
“是赵敏吗?”
秀明像被一群刽子手按住砍头,背毛都竖起来,惶恐地查看四周,生怕店家和顾客听见,压低嗓门斥责:“瞎说什么!你别给我惹乱子,想害死我啊!”
景怡也像坐在国际会议谈判桌上,语气又冷又硬:“你先把态度放老实,这可是原则性问题,别打马虎眼。”
“不是我,你别瞎猜!”
“真不是你?”
“真的不是!”
看他一副跳起来咬人的架势,景怡也觉得不能空口鉴定,放松口吻警告:“那好吧,希望是这样,你好自为之。”
他叫店员买单,遭到秀明驱赶:“谁要你请客,赶紧走!”
“你不回去?”
“我还想再坐会儿。”
秀明心虚加心烦,暂时不敢跟熟人共处,支开他独坐理情绪。
景怡到家时天空已落起雨点,在客厅遇上起夜的佳音,打招呼时她闻到他身上的油烟味儿,笑问:“你去吃烧烤了?”
景怡扯起衣襟嗅了嗅,笑道:“闻到味儿了吗?我刚才在停车场遇上老赛,他说想喝酒,我们就去车站那边的烧烤店喝了几杯。”
佳音向院门张望,没见着丈夫,问:“他还在那儿?”
“是,还剩两瓶啤酒,他怕浪费,说喝光了再走,我明天还上班,就不陪他了。”
“他今晚去参加赵总的生日会,要开车,不能喝酒,大概嘴馋了。”
“估计是。”
一声响雷滚过,大雨出关了,雨滴似子弹乱飞,天地间密密地挂起水帘。佳音记挂丈夫,忙出门去送伞。看到她秀明很吃惊。
“你怎么来了?”
“我听景怡说你在这儿,过来给你送伞。”
“干嘛专门跑一趟,离得又不远,淋回去就是了。”
“天气变化大,淋雨容易生病,又不是年轻小伙子了,还是得注意点。”
她笑着坐下,衣衫半湿,额发正滴着水,秀明的心又被蜡油烫了一回,忙递菜单给她。
“吃点东西吧。”
“不用,把那剩下的半瓶酒倒一杯给我吧。”
秀明为她倒酒,酒液细细注入杯中,没起太多泡沫,比以前耐心多了。
店主过来收桌子,向佳音问好,顺便调侃秀明:“赛大哥你福气真好,瞧嫂子多心疼你啊,还特地跑来给你送伞。”
秀明抱愧,拈起一支烤串递给妻子。
“吃串排骨,味道还不错。”
佳音开心地吃起来,秀明见那模样自责便水漫金山,这女人对他要求那么低,一点点温存就欢喜,他有什么理由去出轨呢?
这场雨量能填满一个定山湖,他们等不到雨势转小,撑着伞冒雨回家。街道上积水过踝,雨线梭子般密不透风扫来,没走多远浑身都湿透了。
秀明一手撑伞一手搂住妻子的肩膀,瘦小的女人紧紧依偎他,仿佛倚靠骆驼的瘦羊。
“这街上的下水道该疏通了,一下大雨就积水。你的皮鞋会浸坏吧。”
她低头看他的脚,突然踩到一团滑腻的物体,险些跌倒。
他惊忙抓紧她,埋怨:“你担心鞋干嘛,小心点走路,别摔着。”
前方大水遮道,似乎更难行走,他让她拿伞,执意背起她,做她的舟楫。
佳音惊羞欣喜,局促地问:“沉吗?”
他轻轻笑了笑:“比草席还轻。”
鞭子似的雨失去凌厉,伞缘垂下珠帘,冰凉的雨水夺不走丈夫温暖的体温,她像爬在暖炕上,被风雨浸凉的脸跟着暖热,这么温馨的情形年轻时也不曾有过。
“你还是第一次背我呢。”
她娇羞的低语听在他耳中也是簇新的,带来微微的窘迫和害臊,含糊应道:“那是因为以前都没机会。”
“……这下我不担心了。”
“担心什么?”
“以前我老是想,要是哪天我生了重病,瘫痪了,你肯定会嫌弃我,不愿意花精力照顾我。”
“你就会瞎想,我是那种人吗?”
“你心眼好,出于道义也不会不管我,可是……”
“可是什么”
她克制了好一阵,沉稳终是融化在牵情的雨幕里。
“我一直感觉你不喜欢我。”
这定是压抑多年的疑问,给他的心勒上一圈橡皮筋,忙驳斥:“不喜欢你干嘛娶你?”
“真是因为喜欢才娶的?”
“你爱信不信。”
他水牛似的扩大步幅,在心里狠狠抽自己,妻子默默无语,好似一盏探照灯追踪着逃犯,让他莫名仓皇。过了一会儿她搂住他颈项,发出欣慰的叹息。
“我信。”
秀明遵照景怡的见教,再与赵敏相见便严守君子风范,严禁自己再越火线,并劝说她去看心理医生。这法子赵敏早已试过,根本无效,仍把他当做救命丹药。英雄难过美人关,秀明犯了优柔寡断的大忌,答应以好友的身份陪伴她,艰难维系这段稍不留意就会走火的危险关系。
7月中旬胜利该期末考试了,正进行紧张的考前复习,这天晚上他遇上一道极为复杂的物理题,请贵和前去指导。贵和看了也烧脑,奋战许久也找不到思路。
胜利心急,想去找赛亮求助,贵和不甘制止:“二哥是文科生,你觉得我都做不出来的物理题,他会做吗?”
“那去找姐夫,他一定行。”
“你想让他知道我们家的人连一道高中物理题都做不出来,让人家笑话我们脑子笨?”
“那你倒是赶紧做啊,都半个小时了,难道要为这道题熬通宵吗?”
“你别吵,让我再想想。”
他重新翻开一页草稿纸,挤干最后一滴脑汁,掘地三尺找到了答案。兄弟俩击掌相庆,高兴得忘乎所以,可当听他感叹:“现在高中物理怎么这么难啊,我读书那儿很少遇到这么深的题目。”,胜利的苦恼瞬间翻倍。
“这下你能理解我的痛苦了吧,高考真像龙门,我这条笨泥鳅不知能不能跃过去。”
他鼓励:“要有信心,考不上一本,二本总行吧。”
胜利悻悻道:“不是说高考不是唯一出路吗?那考砸了也不代表人生就一定失败,是这样吗?”
贵和不能让弟弟抱逃避心理,正经教导:“理论上是这样的,可理论都有局限性。你也知道如今社会不平等,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一出生各方面都比有钱人家的子女差了一大截。可是高考能让穷人富人站到同一条起跑线上,可以说是现阶段我们国家最公平、公正、公开的制度。对缺少背景和资本的人来说学历是最有力的竞争武器,上大学比不上大学强,上重点大学比上普通大学强,这点你要相信我这个过来人的见解,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拼搏。以后你再想和有钱人公平竞争,大概也找不到那样的机会了。”
国人这一生估计就这一次较量不用拼爹,抱着赌博的心态也得试试。
辅导完弟弟的功课,他下楼拿饮料,打开冰箱时手机响了,号码很陌生,听声音却很耳熟。
“贵和,我是蒋先,还记得我吗?”
油腻的笑声像滚油泼在贵和耳朵里,脑海中钻出一个戴黄金狗链,手臂上滚着一圈蓝色刺青的矮胖中年人。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犹如走路突逢厉鬼,他紧张得头皮发麻。
那蒋先还极力表达友好:“是别人告诉我的,贵和,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啊,到底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上岸以后前途大好。我跟你说,‘夜色’还在营业,有空回来玩啊,好多老顾客都还惦记你呢。”
“夜色”这个名词似地狱,收走贵和的魂魄,惊悚地挂断电话,唯恐迟漏地将此人拉黑。心脏起了离意,疯狂撞击胸腔,身体好似浸水的面粉袋子,止不住地下坠,赶紧扶住冰箱门,把炙热的脑袋伸进冷冻室。
是谁向蒋先泄露了他的近况?莫非身边已有人知晓了当年那段不可告人的丑行?
他胆颤心惊,零下18°的低温也锁不住额上的汗珠,不久被身后一声召唤激出惊叫。
转身只见景怡惊讶地望着他,稍后讪笑:“贵和,你还没睡呢?”
他的脸已僵硬,假笑都做不到,擦着汗问好:“景怡哥,你刚下班啊。”
“是,帮我拿瓶矿泉水,刚才在路上都渴死了。”
景怡猜他有心事,见他遮遮掩掩也不便询问,回家后千金催他去洗澡,随后又跟到浴室一边看他脱衣服一边问:“那个晏菲最近怎么样了?好像有一个月了吧,复查结果出来了吗?”
“还得等两天,医院让她休带薪假,她已经半个月没来上班了。”
“那她在家里干什么?”
“不知道。”
景怡近来工作强度大,忙起来就顾不上操心旁的,今天若非妻子提醒这事还在思绪外排队。
千金很挂念那倒霉的小护士,今天正好想起来过问。
“你们科室没派人去问候?”
“有几个同事去过。”
“你为什么不去?”
“我走不开,打过几次电话,她说她挺好。可是听白晓梅说她精神状态很差,瘦得快脱型了,这两天还持续发低烧,来医院开了药,自己在家打点滴。”
她一听着急:“她该不会真感染了吧?”
“没那么倒霉吧,可能就是心理压力太大,饮食作息不规律,免疫力下降导致的。”
“她一个人住?”
“好像有个室友,是她老乡,听说还在念研究生,大概没什么时间照顾她。”
“真可怜啊,家里靠不住,身边又没个亲近的人,换成我肯定难过死了。(顿)哥哥,你明天休假,我们去看看她吧,顺便做些点心带过去。”
景怡手已放在出水开关上,听了这话没按下去。
“你想去看她?”
“嗯,心里一直放不下,可能瞧上一眼才能踏实。”
“你真是小天使。”
他过来搂住她,用力揉她的后脑勺,利用这点间隙想出对策。
“可是我们两个一块儿去可能会给她造成很大的压力啊。”
“为什么?”
“她现在草木皆兵,就怀疑自己被感染了,这种时候不宜对她过分关心。之前去探望的同事都没带家属,你要是去了,好像我们把她当成重病患者,她就不安了。”
千金是他手里的硬币,怎么翻来覆去哄骗都行,轻易信了他的说法,让他明天独自去探病,替她好好安慰晏菲。
景怡见惯奇形怪状的危重病人,看到晏菲也对她暴瘦的形容目瞪口呆。本就清瘦的女孩已是皮包骨头,面部特征未变,美丽的轮廓已消失无影,体重起码减少了二十斤。
“小晏,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最近胃口不好吗?”
晏菲精神不振,但面对他时未见忧伤,笑着说:“我吃得可多了,除了一天三顿,晓梅他们送来的水果零食都被我吃光了,可就是不长肉。”
“是吗?”
“您看我正要洗碗呢?早上炖了一锅白果鸡也全吃完了。”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洗碗槽,里面堆叠着厚厚一摞碗碟,看得出她的午餐十分丰盛。
可能是压力大吸收不好才会消瘦,他不忍心细看她,还得装着平常样跟她交流。
“白果有毒性,不能吃太多。”
“我知道,就吃一顿应该没事。”
“我给你带了点心,是我老婆做的,尝尝看。”
“好啊,谢谢金大夫。”
晏菲接过礼品袋,急不可耐地打开,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点心,吃相倒很香甜。
景怡心想她能有食欲就还不错,慢慢调养会恢复健康,听同事说她最近都窝在家里,就想带她出去走动走动,小坐片刻后问:“你一个人在家?”
晏菲还抱着点心盒子不停嘴地吃,看样子很喜欢这份礼物。
“我朋友去上课了。金大夫,您今天整天都休假吗?”
“是啊,前段时间太忙,今天才有空来看你,身体怎么样?体温正常了吗?”
“今天好像正常了。”
“那就好,我就说你没事嘛,估计都是心理作用造成的。”
“但愿吧。”
她心态似乎很正常,景怡以为大家过分担心了,于是多了几分乐观,提议出去散散心。晏菲欣然接受,主动说想去看电影,他马上订了票,进放映厅前她点了两大桶爆米花,两大包薯条,一大瓶可乐,一个半小时的观影过程,除去上洗手间的十分钟,其余时间都一刻不停地吃东西,零食饮料一点没浪费。
景怡和大胃王老婆呆久了,见到食量大的女人也不稀奇,只是纳闷过去没发现晏菲这么能吃,大概是休假后每天以吃为乐,导致食欲大增,可一面暴食一面暴瘦,真不是好现象,有必要去医院做细致检查。
电影结束到了晚饭时间,他问她想吃什么。
她不再有过去的矜持,期待地望着他:“您请客?”
“约你出来当然该我请。”
“能吃很贵的东西吗?”
“你想吃什么都行。”
晏菲一反常态,点名要去新天地五楼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到了那家高级餐厅虽有些紧张,可并不怯场,恣意环顾张望,像要把眼前的情景统统印在脑中。
“刚来申州时我就觉得这栋楼特别漂亮,总在想这家餐厅的菜是什么味儿的。”
景怡觉得她这种态度也挺可爱,笑着帮她拉开椅子。
“待会儿尝尝看就知道了。”
“点什么都可以?”
“嗯,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客气。”
晏菲真没跟他客气,点了满满一桌菜,吃得狼吞虎咽,完成光盘行动后又点了一轮。景怡笑容渐渐凝固,看她吞咽都成问题还在硬塞,忙劝:“小晏,吃不完别勉强。”
“没事,我还能吃。金大夫,这儿的菜真好吃。”
女孩像一条满足的狗,欢笑着舔舐指尖的酱汁。景怡无措尴笑,这时朋友来电话,他离席接听,回来时晏菲不见了。他想她大约去了洗手间,十多分钟后人回来了,步履轻捷全无饱餐后的疲态,那十几斤的食物不知填充到了哪里。
她的战斗力也恢复到初始状态,又点了七八道菜,大嚼特嚼,活像不知饱足的饿鬼。
景怡感到了恐惧。
“小晏,你这么吃不太正常啊。”
她抬头看他,双眼闪着病态的光。
“你至少吃了十五个人的饭量。”
“哦,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胃口特别好。”
她埋头狂吃一阵,再次去洗手间。景怡狐疑,中途前往查看,在廊道上听见两个女侍应生议论。
“那女的是不是有病啊,狂吃一通又跑到厕所里狂吐。”
“可能是暴食症,胡吃海塞一顿再吐掉,我见过这种人。”
他料定她们说的是晏菲,赶忙来到洗手间外,门内远远传来呕吐声,他立刻不寒而栗地洞悉了她暴瘦的原因。
十分钟后门开了,晏菲面红耳赤,一脸水湿,眼珠也遍布血丝,噙满生理性的泪水。
看到景怡她陡然一惊,没来得及调整表情,又被他抓住一双手腕。
她的两根食指上刻着好几个深浅不一的新旧牙印,无疑是催吐时抠挠嗓眼留下的,景怡接触过很多厌食症患者,他们都有催吐的习惯,而食指上的牙印就是此类人的特征。
他少有地震怒,结账后带她离开餐厅,在大街上便急迫责问:“你在干什么?暴饮暴食然后催吐,你是护士还在消化科工作,难道不知道这样等于慢性自杀?”
晏菲肩背岣嵝着,恰似一副坏掉的衣架,几不可闻地回答:“知道。”
“知道还这样!是,吃东西是能减轻压力,可也不能以牺牲健康为代价啊!”
“我不是为了减压。”
“那是为什么?”
“我怕现在不吃,以后就再没机会吃好吃的了。”
她慢慢转头,两行泪水赛跑似的冲过面颊,景怡站在路灯下,只觉她一对眼窝如深井幽黑,散发着垂危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