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郝质华指导, CAD立面很快改好了,郝质华的3DMAX玩得很溜, 一小时内完成了动画模型修改, 剩下的就是渲染,这是最耗时的部分, 贵和认为不可能完成。
“郝所,我看他们每次渲染动画都很费时间,两三天都弄不完, 现在只剩七个多小时了。”
郝质华早有对策,让他去问公司网管要权限密码,把所有安装了max的电脑都打开进行联机渲染,这样速度提升了几十倍,工期成功缩短到限定时间以内。
贵和还有未完的担忧:“效果图怎么办?”
听郝质华决定直接从动画里截屏, 他觉得这样有点简单粗暴。
“那会不会显得没质感?”
“再添加三幅手绘。”
“手绘?您画吗?”
“要不你来。”
“我哪儿会啊。”
“我需要一块电子绘图板。”
“我去给您找。”
郝质华的绝招层出不穷, 竟然真用绘图软件画出三张美轮美奂的手绘效果图, 贵和在一旁全程观摩,目睹她那堪比专业画手的美术功底不禁彻底拜服。
七点多,他们做好了新的标书。他去装订密封册子, 回到所长室不见郝质华人影,在公司里兜了一圈, 在厕所门口撞见她。她头上搭着一条毛巾, 头发和脸都湿漉漉的,见面将手里的洗发精和洗面奶塞给他。
“去洗洗头,再把脸洗干净, 参加投标时必须有良好的精神面貌。”
她精悍的神情终于浮现倦色,旅途和加班的辛劳像小火慢炖,再硬的骨头也会酥烂。
贵和更愧疚了,服服帖帖照她的指令行事,洗完头人一下子清爽多了,回去时郝质华已换了身整洁的浅灰色西装,短发一丝不乱,脸又似擦亮的枪膛,斗志昂扬起来。
贵和惊讶于她那过人的精力,怀疑她偷吃了兴奋剂,若在战争年代,这女人定是娘子军的首领。
他们准时出席了开标会,经评选,莱顿的得分名列第一。
贵和大喜过望,一出会场就忙不迭向郝质华道谢:“郝所,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啊。”
郝质华严厉地回看他,贵和对上她的目光便噤若寒蝉。
“赛工,你不想对这次失误做出解释吗?”
“啊,我、我不该图省事不向您汇报,主要是我没想到竞争对手实力那么强,我……”
迟来的批评威力不减,贵和脸皮烫得够做铁板烧,不敢看她的眼睛。
郝质华是不会跟他客气的,她从不在工作上讲人情,因为那样既害人又害己。
“每个行业都藏龙卧虎,建筑界更是高手如云,尤其是申州这种一线城市,你才工作几年,怎么能骄傲自满呢?”
“对不起。”
“希望你牢记这次教训,今后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还有,你上次说时间不够做不出好方案,通过这次的事,我想你在这个问题上也会有全新的认识。”
“是,一切理由都是借口,其实就因为我水平不够,没用心推敲设计,今后一定多努力。”
贵和比小学生还听话,一半诚心一半卖萌。
郝质华满意他的态度,最后给出一句褒奖。
“你知错能改的风格我还是很欣赏的,这次总算是保住了我们公司的招牌,辛苦了。”
本次投标郝质华不仅还清了那天贵和驱赶渣男的人情,还让他倒负了一大笔债。他心里不踏实,又想报恩,周一上班时偷偷拿着一个小礼盒摸进所长室。
郝质华奇怪地盯着那只擅自出现在办公桌上的礼盒。
“这是什么?”
“给您的谢礼。”
“什么谢礼?”
“这次投标多亏您力挽狂澜,不然把我那个原方案交上去不止名落孙山,莱顿的名声都会被搞臭,那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江东父老。这点心意还不足以表达我对您十分之一的感激和敬意。”
贵和背着双手,随时准备鞠躬,和郝质华认识以来,他还是头一回真心实意表达敬谢。
郝质华不肯接受。
“那是我的职责所在,并不是为了帮你。”
“知道,知道,就当是我们并肩奋斗的纪念,请您收下吧。”
他的态度已快从讨好过度到乞怜了,好像对方不接受就是在刁难他。
郝质华无奈之下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只爱马仕灰色蜥蜴皮双夹钱包。
“你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送人?半个月工资都砸这上面了吧?”
郝质华眉心起皱,坚决将礼物推回去。
贵和买这东西是下了血本,为的是一次性还清债务,忙说:“上次在咖啡店,我看您的钱包都旧得漏线了,就想送一个新的给您。这个包是新出的限量版,国内专柜还没上架,我从法国代购的,绝对符合您的品味。”
郝质华掏出旧钱包说明:“这钱包是我在批发市场买的,标价230,打对折,我的品味就是这样,你显然太高估我了。”
贵和以为她的嗜好在别处,便另外提供选项。
“郝所,您要是不喜欢这个包,我再送您一条爱马仕丝巾。”
“我不戴那玩意儿。”
“那给您买套海蓝之谜的护肤品。”
“我只用百雀羚。”
见贵和执意送她奢侈品,郝质华推测他大概是根根她的日常衣着进行了误判,解释道:“你别看我经常穿大牌衣服就以为我喜欢,这些衣服都是我一个朋友穿剩了送我的,我也只在工作场合穿。私底下我都穿得很经济实惠,两三百块钱一套的运动服居多。”
贵和深感意外,讪笑道:“是,我们公司的管理层个个穿成这样,为的是出去谈业务时给那些大客户留下好印象,劳总和行政部也曾明确要求,中层以上职员必须特别注意着装。”
他一提这茬就勾起郝质华的恨事。
“我第一次跟岳董出差去北京,他见我拎着一只杂牌提包上飞机,马上暗示我这样不行。到北京后,亲自挑选了一个普拉达的包,让我拿好才带我去见客户,那笔钱后来都从我工资里扣,心疼得我几天几夜没睡着。”
贵和会心一笑,公司老总个个重外表,衣着廉价的员工没机会陪上司们出去应酬,不花大价钱包装自己的人即使技术出众也只能像老牛在家里埋头干活儿,难以到外面崭露头角。
郝质华很反对这一风气,此时顺便陈述观点。
“如今的人越来越浮华,忽略实质,只对表面吹毛求疵,总以为拥有华丽的外表就能提高身价,高官富商们,抽烟要九五,喝酒要茅台,穿件便宜衣服比让他们光屁股还丢脸。连上层人士都如此肤浅,歪风邪气怎么能不大行其道。”
“这是当下的潮流吧。”
“我不喜欢这股潮流,从小在学校里学习艰苦朴素,出校门后满眼纸醉金迷,心理脆弱的不精分才怪。社会只该历练人的毅力,不带这么毁三观的。”
贵和身边的“白骨精”没有不拜金的,就连公司的前台小姐和秘书助理们也寅吃卯粮地穿名牌用名牌,冒充富家女以求钓得金龟婿,像郝质华这种纯天然无公害的白莲花真是太少见了,就是花期久了点……
他略一出神,忽听她指着礼盒吩咐:“这个包拿去退掉吧,真想感谢我,中午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贵和很乐意,中午请她去了附近的高级西餐厅,吃当天的主厨推荐菜。
第一次一起吃饭,贵和有些拘束,郝质华倒是无所谓,她比贵和大十岁,当他是小弟弟,和小弟弟吃饭怎么会不适应呢?用餐时谈工作太严肃了,他们默契地选了一些生活化的话题,自然而然聊到上次的黄耀祖事件。
“那个渣男后来还去骚扰过您吗?”
“没有。”
“他要是再敢来,您告诉我,我替您收拾他。”
贵和已决定一心一意跟着郝质华干,真心想做她的打手。
郝质华羞于再提此事,沉默一会儿转换聊点。
“听说你住得很远,每天要开一个小时车才能到公司。”
“我以前就住在衡阳路,上个月听我爸的搬回老家了,我老家在长乐镇。”
“那确实够远的。”
她忽然有些奇怪:“你父亲不是去世了吗?”
家里的老人已经不在了,子女们再搬到一块儿住有什么意义呢?
贵和笑道:“我爸临终前留下遗命,要我们五兄妹回去合住一年,说是增进我们的感情。”
郝质华了然,很赞同这想法。
“听起来很不错,成年以后兄弟姊妹相聚的时间就很少了,我们家的人已经十几年没凑齐过了。”
贵和顺势问:“郝所也有兄弟姊妹?”
“我有三个哥哥。”
“巧了,我妹妹也排行老四,受宠得不行,郝所您一定也是家里的公主了。”
“我们家没有公主和王子,父母一直平等对待每一个子女。”
“那您哥哥们都是做什么的?您这么能干,他们一定也是成功人士了。”
“我三个哥哥都比我优秀,大哥在北京从事雷达技术研究,二哥在美国大学任教,三哥在华尔街上班。”
郝家家风严谨,孩子们都很自强上进,不借助父母的荫庇也一个个都成了才,郝质华为此很骄傲,哥哥们都是父亲的荣耀,她本来也能跟他们一样为家族增光,可惜棋错一步。
贵和听后称羡:“真是高大上啊。您一定是名门之后了,一般家庭的子女不可能个个这么出色。”
郝质华习惯性自谦:“我爸是公务员,我妈是舞蹈老师,不是什么名门,就是很普通的人家。”
贵和识破她的低调:“您太谦虚了,看您的言谈举止就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不像我们家,我爸以前是包工头,常年跑工地,没空管我们,一般由得孩子们瞎胡闹,实在淘气不过就拎出来一顿抽。小时候我管我家后院叫法场,我当烈士的次数最多。”
他自报家门引出新话题。
“你爸是包工头?”
“是,后来还开了自己的建筑公司。”
“怪不得你会干这行,以后打算继承家族生意?”
“家业由我大哥继承,不是什么大生意,就是个半死不活的小摊,都快倒闭了。”
提起大哥,贵和就像担心歉收的农民,以前分开住还没这种感觉,如今朝夕相处看着秀明为生活所苦,他就再也放不下这份牵挂。
郝质华纳闷:“你父亲搞了那么多年施工,按说早该发大财了。”
“是啊,跟他同时起家的人全都飞黄腾达了,我爸就是太老实,公道实诚,从不在施工上偷工减料。您想二十年多前正是国内建设业突逢猛进的时代,项目多,审查松,豆腐渣工程遍地开花,可是我爸做的都是实打实的优秀工程,没一个出问题。您也知道,那时候接活儿都得上下疏通,管事的个个像周扒皮,路过的风都得捞一把。我爸盖房子保质保量,又不像其他人克扣拖欠民工工资,通常打点完关系,油水全装进别人的腰包,自个儿只落下点儿薄利。有几次还不幸遇上老赖卷款出逃,赔得倾家荡产,连续几年举债度日。这样怎么可能发达,要是他学别人自私些,我现在也是个开跑车的富二代呢。”
郝质华听出他话里的沮丧,立即帮他纠正价值观。
“没什么好遗憾的,你父亲做得对,做人就该讲诚信,为金钱不择手段,这种人即便富可敌国也得不到尊敬,相反你父亲很令人钦佩。”
贵和下巴连点十几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大哥现在跟我爸当年一个风格,他很能干,是做古建的好手,可惜处处碰壁,只能接一些分包项目,不是被赖账就是被人坑,估计撑不过这一两年了。”
郝质华被其中一条信息勾起兴趣。
“你大哥会做古建?”
“是啊,我大哥的古建木工、瓦工、漆工活儿都很棒,全是专业师父教出来的,朱家花园翻修和苏州旧城改造他都有参与。”
“他这方面的施工人脉多吗?”
“多,他认识很多专干古建的师傅和工人,随时能凑出一支专业施工队。郝所,以后您有这方面的业务还请帮忙引荐一下。”
贵和已机敏地判断出郝质华这边有利可图,果然听她道出商机。
“我大学同学的公司要为一位知名画家修建中式风格的美术馆,打算做外包,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公司推荐。”
他赶忙往下打听:“建址在哪儿?”
“林田。”
“工程造价是多少?”
“预算九千万左右,那画家是她们董事长的好朋友,做为人情业务利润不高,转包出去的话,承包方大概能获利5%左右。”
建筑行业追求暴利,有能力承接九千万大工程的公司不会看上四五百万的小利,他们运营成本高,这点利润不够回本,可对大哥来说是一笔大买卖。
前几天为绿云的事大哥自信心严重受挫,如果能帮他拉到这项目,定能有效的鼓舞他。
贵和大胆请求:“郝所,这项目能交给我大哥做吗?他绝对能胜任。”
“你确定?”
“不确定我敢毛遂自荐吗?水平不过关,丢您的脸不跟丢我的饭碗差不多?”
郝质华信得过他的人品,愿意帮这个小忙。
“言重了,我只能牵线,是否能接下来得看你大哥的实力。这样吧,你给我一份你大哥公司的简介,我去找我同学问问。”
“好,我明天就给您。”
贵和美滋滋吃了一口虾仁,滋味比先前更鲜了,忽然察觉遗漏,赶忙咽下食物,追问:“那个,您那同学是哪家公司的啊?”
“开元地产。”
“那是大公司啊,他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
“她叫赵敏,是开元的CEO,上次请我去王宝和吃螃蟹的就是她。”
贵和喜得直拍膝盖:“巧了巧了,我大哥刚给他们做过工程,就是富丽康城的幼儿园装修,当时赵总还跟我大哥见过面,特别称赞了工程质量,还对他的职业操守赞不绝口呢。这事才过去不到一个月,您问问她,她肯定还记得。”
他联想到那天大哥的经历,料定这是老天安排的机遇,那项目已是自家盘中餐,准没跑了,回家后就兴致勃勃去找大哥大嫂报喜。
“大哥,你马上要时来运转了。今天我请我们那郝所吃饭,她说她同学的公司要帮一位画家盖美术馆,正找承包商,造价九千万,毛利有四百多万,我让郝所帮忙引荐,做成了可以小赚一笔。”
秀明没他那么有自信。
“你怎么知道一定能成,我连资质都没有,人家怎么肯把这么大一个项目交给我。”
这些年为评资质他脑袋上碰出的包垒起来能有东方明珠那么高,不送礼不行贿,人家有的是法子刷掉你,没资质的小公司就是市场上的流动摊贩,靠谱的买卖基本沾不上。
贵和忙喂他吃定心丸。
“你知道那甲方是谁吗?”
“谁啊?”
“就是开元地产的赵敏啊。”
秀明惊奇地抬起头,怀疑这巧合是说书人安排的。
佳音也诧异,问贵和:“她跟你们郝所是同学?”
贵和笑得像开花馒头。
“听说是郝所的大学师妹,大哥,那赵总本就欣赏你,跟你交换名片就是想跟你继续合作的意思,再有郝所牵线,我有七成把握这事能成。”
说得秀明也欢喜起来,鸭子没吃到嘴就发起空头支票。
“成了当然好,到时我给你中介费。”
“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我哪是图钱啊,都是为了你们家好,最主要的是为了大嫂。大嫂跟你受了多少苦,你可得努力赚钱,让她多享享福啊。”
贵和走后,他带来的欢快涟漪还久久回荡,佳音安静地坐在岸边,看着心潮荡漾地丈夫,想起那天他对赵敏的夸奖,心里不知为何起了褶皱,轻声试探:“你看这事能成吗?”
“我也不知道,拍板的是那个赵总。”
秀明的话和表情是两码事,现在他比贵和更乐观。
佳音又问:“她真的很欣赏你?”
“看那天的表现是这样吧,怎么?你怀疑我吹牛?”
“不是,这件事能成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
第二天郝质华收到贵和送来的公司简介,转手就让快递发给赵敏,并在电话里告知情况。
赵敏听说那家公司的状况后哭笑不得。
“师姐,我是对承包公司的规模没太高要求,可你也不能介绍这种连资质都没有的杂牌公司给我吧,叫我怎么向董事长汇报啊。”
郝质华正直说明:“这公司是我一个同事的大哥开办的,听说成立二十多年只能苟延残喘,就因为他们家从他父亲开始做生意就坚持诚信,宁愿亏本也要保证工程质量,所以才始终不能扩大规模。”
“话都说得漂亮,真实情况谁知道呢?”
“我同事说他大哥曾经帮你们做过工程,就是富丽康城的幼儿园装修,还说你当时跟他大哥见过面,夸奖过他的工程质量和人品。我已经把他们公司的简介快递给你了,你看看再做决定吧。”
师姐的话唤起赵敏的记忆,中午简介送到了,内页的企业概况上写着法人代表的名字——赛秀明。
“赛”姓很少见,同名同姓的就更难得了。
她打开抽屉,拿出名片匣,翻出了秀明的名片,两相对照不禁莞尔。
郝师姐还真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呢。
秀明接到赵敏的邀约后十分紧张,上一次见面是突发状况,他的心思都放在招架上,这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担忧也像炼猪油越熬越多。
那赵总要是个男人就好说了,偏生是个仙女般的人物,这无形中加大他的压力,男人都怕在美女跟前出丑,哪怕这美女跟他毫无关系。
早上他出发去开元地产,进入中环,街边突然窜出一条流浪狗,他本能地采取避让,车头一转撞上旁边同向行驶的车辆。
那是辆崭新的宾利,同等力道撞击下,他的捷达引擎盖严重变型,驾驶室车窗碎裂,对方除左侧车身留下两处明显划痕外,别处基本无恙,充分展现出一分钱一分货的硬道理。
秀明情知闯下大祸,暗骂自己是个倒霉蛋,生意还没谈成就要破产。
他耐住撞墙的心上前与宾利车主交涉,反光车窗已徐徐落下,他没等看清对方的脸就老实赔罪:“对不起,我一时没留神,您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
接下来钻石的光芒晃花了他的眼睛,比钻石更耀眼的是女人美丽的脸。
“赛老板,真巧啊,在这儿遇上您。”
“赵总!”
赵敏笑靥如花,半分钟前她可不是这副表情,新买的豪车被撞坏,她惊怒交加,铁了心让这冒失鬼分文不少地赔偿损失。但刹车后就看到一条浑身长满癞疮的肮脏流浪狗缩头夹尾从车头前小跑经过,顿时明白真正的冒失鬼是它,而后又发现肇事车主是赛秀明,于是态度180°大转弯。
和她相反,秀明慌惚翻倍,腹热肠荒地道歉:“赵总真对不住,我太冒失了,怎么能把您给撞了。您稍等,我马上联系交警。”
赵敏笑着劝阻:“人没事就好,我们别在这儿堵塞交通了,先去我办公室再说吧。”
他们继续开着破损的车上路,来到开元地产所在的商业楼,秀明在赵敏带领下前进,沿途不时有员工向赵敏问好,她点头回应,脚不停顿,俨然高贵的女公爵在视察领地。
整个十九楼都是她的办公室,秀明留心观察,楼内设有图书室、画廊、咖啡厅,甚至还有按摩室、桑拿房,中央的大露台上竟嵌着一个小型游泳池,造型仿造新加坡滨海湾金沙酒店的天际泳池,戏水同时可以俯瞰城市图景。
这些尚不为奇,当助理小姐热情地为他们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比外间更为华丽的景象。他从业二十多年,没少为富豪搞家装,也算见多识广,这间办公室的奢华度绝对数一数二。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办公室中央耸立一座五米高齐顶修筑的巨型水族箱,箱内以白沙打底,安放天然礁石及珊瑚,饲养了许多五彩缤纷的热带鱼类,秀明不懂鱼市行情,想这些鱼千里迢迢来到申州,定然身价不菲,再加上专业的供氧机和二十四小时恒温装置,等不到一年半载,一辆轿车就开进去了。
设计师不会自作主张安排如此奢侈的装饰品,显然是业主授意下修造的,这位赵总品位不凡,不仅是十足的享乐主义者,更是名副其实的人上人。
赵敏请他在沙发上落座,助理很快送来茶点,秀明的窘迫有增无减,双手手指交扣摆在膝盖上,像被警察传唤的嫌疑犯。
赵敏跟在自己家中一样随和,主动寒暄:“赛老板,别客气,先喝点茶吧。”
秀明按了开关似的,急忙道歉:“赵总啊,真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那修理费……”
他决定就是倾家荡产也得赔。
赵敏笑道:“不用了,我有朋友是开修车厂的,能用很便宜的价钱修好。”
她把富人的大度演绎得分外生动,秀明又觉得自己渺小了许多,更拘束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
“不要紧,我知道您是为了避让那条小狗才突然变道的。”
“是……欸,您怎么知道?”
“我都看到了,您真好心,换做其他人恐怕刹车都不会踩,就那么直接碾过去,我经常在路上看到被车撞死的小猫小狗,实在是很可怜。一般人只当它们是畜生,难得有人把它们当做平等的生命来尊重。”
赵敏用夸奖缓解他的紧张,秀明直肠子,别人跟他客套,他对别人实说。
“我女儿非常喜欢小动物,时常给她们学校附近的流浪猫狗喂食,还把她们生物实验课上用来解剖的小鸡救回家喂养。受她影响,家里人都很爱护动物。”
赵敏目光一闪:“您女儿多大了?”
“刚满十六岁,在友谊中学念高中。”
“巧了,我也是友谊中学毕业的。”
秀明惊喜:“是吗,那您跟我女儿是校友了。”
“对,她可以叫我师姐。您看起来很年轻,真不像高中生的父亲。”
“您过奖了。”
气氛融洽多了,赵敏开始谈正事。
“您听说过包岷曦吗?他是全球知名的中国画大师,今年已经七十高龄了,想在家乡申州建一座美术馆。建址在林田福山路,地是政府特批的,工程由他个人出资,预计造价九千万,中式园林风格。”
助理已取来工程图纸,秀明仔细翻阅,一看就上手了。
“这个设计对木工和瓦工的要求都很高啊,我看图纸好像有些问题?”
他随手指出几处,不自觉地展示了经验和技能。
赵敏微笑倾听,说:“设计师不懂施工,需要施工方审核图纸提出意见后再进行修改。”
“木石雕刻有具体的设计图吗?”
“这个也要工匠的意见做参考。”
“需要的瓦件和异型砖还真不少啊,台明和墙体、屋面还有屋脊的作法也很复杂,整体好像偏宋代的建筑风格。”
一项工作做久了,就跟穿衣吃饭一样熟练,秀明没有正式的文凭和证书,水平却不亚于专业人员,不,应该说他本来就很专业。
赵敏阅人无数,听一个人的谈吐就能算出他腹中的斤两,这个赛老板确有真材实料,她的满意度又高了不少。
“包大师很喜欢宋文化,希望修一座纯正的宋代园林。”
“可是他又加入了清代的油饰元素,看这叠石造景的工艺要求也很高,一般的石材可能达不到要求,现在太湖石已经禁止开采了,想尽善尽美,最好选用旧石或者湖口石,那样造价就高了。”
“我知道,这个工程难度大,要求高,所以利润不是很多,只有四百万左右,您如果不满意,我们可以替您向包大师协商。”
“不不,我对造价没意见,就是先把工程中的技术要求大致给您提一下。”
秀明没接过这么大的工程,他喜欢古建,能亲手建造一座精美的山水园林,赚不赚钱已不重要了。
赵敏理解他的用意。
“是,您的眼光很敏锐,意见也很专业,看得出业务水平相当不错。我想请问一下,您能组建起符合工程要求的技术团队吗?”
“能请到的工人很多,可这个项目工艺要求很高,我也没太大把握,我父亲有几个师兄弟都是几十年的老工匠,他们和我家关系很好,我可以请他们做技术指导。”
他的诚实也给人踏实的感觉,赵敏认为可以拍板了。
“那真是太好了,现在这种老专家很稀有,不是花钱就能找到的,赛老板如果真能做到您说的那样,我们想请您担任这个项目的承包商。”
她让助理取来草拟的协议,双手递给秀明。
“这是合同,您拿回去请人看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签约。”
秀明难以置信:“您这么快就相信我了?不再考核一下?”
他以为竞争者很多,至少得过五关斩六将,哪能轻易折桂。
赵敏用笑容给予他信心。
“通过上次的交道我就觉得您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我想包大师同样会欣赏您的。”
贵和打电话探知喜讯,迫不及待通知家里人,晚上为秀明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宴席,号召家人们一齐举杯为他庆贺,又带头炒热气氛。
“大哥,快跟我们说说你今天的表现,你是怎么征服赵总的。”
秀明笑呵呵开口:“今天我刚进城就撞到一辆宾利。”
漫天席地一盆冰水泼下,人人都僵住了。
美帆捂嘴惊呼:“天哪,撞得严重吗?”
听大哥说:“我那车车头基本报废了。”,千金气得拍桌:“你那破车扔了都不可惜,我们是问你那辆宾利怎么样了?”
“车身擦出了两道杠,车门好像凹进去了。”
贵和头盖骨开裂,心狠狠往下沉,他仔细研究过宾利的各款售价,了解行情。
“完了,这下五十万修理费跑不了了。我说大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上路看见豪车就该躲远些,你还撞上去!”
千金见木已成舟又不当回事了。
“慌什么,有保险,自己陪不了多少吧。”
“大哥又没买商业险,交强险财产赔付最多2000,其余的都得他自己承担!”
“那宾利车主肯定买了商业险吧。”
赛亮忽然出面为妹妹涨知识:“这事故是大哥全责,受害车主不能通过保险公司理赔,否则就是骗保。”
千金呐喊:“二哥,你今天怎么主动插话了?真难得啊。”
胜利忧郁地望着她:“估计是大哥太倒霉了吧,我刚好相反,都难过得说不出话了。”
珍珠反对众人向父亲施加压力,挽住他的胳膊安慰:“爸爸别担心,赔就赔,要是欠了债以后我帮您还。”
人们都觉得她会哄人,美帆最感动。
“这女儿太乖了,大嫂,我真是羡慕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泪水说来就来,已在眼眶里打转。
赛亮再出异语:“大哥,修理费我替你出吧,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
秀明明白他的意图,断然驳斥:“你趁早把你那要求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再拉出去,我不会答应的!”
千金问:“二哥想向大哥提什么要求啊?”
贵和已猜出来:“二哥想搬回自己家去住。”
虽然赛亮的想法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直接表露出来仍令千金不齿。
“真是个不合群的孤鬼啊。”
她的讥讽被赛亮借力打力还回去。
“是鬼就必须聚在一起吗?那这里不成酆都鬼城了?”
正面攻不下,千金便拐着弯骂他:“二嫂你练过百毒不侵的神功吧?”
她冷笑着为二嫂解惑:“我二哥嘴巴那么毒,你跟他做夫妻还没被他的唾液毒死,肯定是练了避毒的神功啊,要不然就是有特殊体质。”
美帆最受不了她的迁怒,郑重声明:“千金我不反对你挖苦你二哥,但请别捎上我,我无意参与你们兄妹之间的争斗。”
秀明懒看家里狗咬狗,招手道:“好了好了说回正题吧。”
贵和也一门心思急那辆宾利车。
“对对对,我们还是先帮大哥解决困难吧,大哥,那车主是怎么说的?能协商吗?”
秀明摇头:“那车主就是赵敏,她说就这么算了,不让我赔修理费。”
这次不是冰水,是召唤奇迹的闪电,人们又愣住了。
美帆仍是反馈最快的那一个。
“天哪,大哥撞了她的车,她非但不向你索赔,还给了你项目的承包权,她究竟对你有多大好感啊。”
千金脑子里少了道筛查程序,冲口问:“她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秀明骂她胡说,景怡也帮着否认。
“那不可能,我知道那个赵总,她不可能看上你大哥这号的。”
因辩解带有浓厚的讽刺性,他连忙在众人瞪视下修改措辞:“我是说你大哥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千金难得地与丈夫产生分歧。
“你怎么知道?我大哥长得多帅啊,哪个女的看了不眼馋?”
听到美帆刻意的咳嗽,翻个白眼补充:“除了二嫂,她口味另类,喜欢我二哥那样的,一般正常审美的女人都偏好我大哥这款吧。”
美帆目不斜视地说:“千金我觉得你应该姓王。”
“为什么?”
“说你王婆卖瓜。”
二哥的解释让千金很愤懑。
“你们两口子对付我的时候就齐心协力了,我是你们感情的增稠剂吗?”
她太抢戏了,引起其他龙套不悦,胜利焦躁地打断:“姐姐你别老打岔,我们想听大哥说话。”
关注度又回到秀明身上,他用标准的新闻发言人语气说:“今早我是为了避让一条流浪狗才撞车的,赵总都看到了,夸我心眼好才不跟我计较。我去她办公室看了工程方案,跟她聊了聊施工的事,她可能觉得我肚子里有货,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又听说我有做古建园林的人脉,再加上上次对我印象不错,就决定把工程交给我了。”
气氛一波三折地回归欢快,真是好事多磨。
贵和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喜庆,用力鼓掌:“哈哈,说来说去,大哥还是凭真本事过关的,我早说过嘛,大哥一定会成功的,要对自己有信心,信心和实力就最强外挂,带着它们准能通关。”
人们在他带动下或由衷或敷衍地祝贺秀明,佳音有些恍惚,千金那句:“她该不会看上你了吧?”像鱼刺卡在她的喉头,吞吐不下。
这微妙的不安被美帆注意到,公然询问:“佳音,你怎么不高兴啊。”
“哪有啊。”
佳音强笑,露出更多破绽。
“我看你心事重重的,笑得也很勉强。”
“我是高兴得有点傻了。”
她做出欲喜还悲的神态,仿佛丈夫高中科举的村妇,惹人怜惜。
珍珠推了母亲一把:“爸爸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工程,妈妈肯定患得患失,妈妈,放轻松,以后这种情况还很多,慢慢就习惯了。”
女儿无心中替她解了围,佳音像躲过盘查的地下党暗暗松一口气,在这个大家族里随时都得藏好情绪,特别是负面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