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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露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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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绿云的何董请秀明吃饭, 高级餐厅,高档消费, 880一斤的智利龙虾就要了三斤, 上菜时只听到人民币哗哗流淌,秀明诚惶诚恐, 不知对方将委以何等重任。

  何董比他还谦恭,称这一餐是赔罪宴,亲自为他执壶斟酒。

  “赛老板, 以前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

  “何董您言重了,一点小误会别往心里去。”

  秀明连连道谢,心想何董这么客气, 一定比预想的还赏识他, 真是喜不自禁。

  酒过三巡, 何董见秀明酒酣耳热,趁机说:“以后生意上的事还请赛老板多关照,有机会一定要提携我们啊。”

  秀明笑道:“何董您别开玩笑了, 您是大公司的老板,我只是个小作坊主, 要提携也该是您提携我才对啊。”

  何董摇头:“赛老板真人不露相, 太低调啦。关系就是拿来用的,您要是早点把金氏集团搬出来,还用得着我们这种小企业吗?”

  “什么?”

  秀明的表情像被相机抓拍一般定住了。

  何董又说:“金氏集团的金董事长还让我以后多照应您呢, 我们和金氏集团合作多次了,关系很好,要早知道您是金董事长的亲戚,哪儿还会有这场误会啊。”

  秀明现出纯正的惊疑:“不是,我什么时候跟金氏集团成亲戚了?”

  何董拷贝了他的表情:“您跟金董事长不是亲戚?”

  “我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基本上没打过交道啊。”

  “可金董事长说,您妹妹是他堂弟的妻子。”

  秀明仿佛在山林里找路,突然拨到一片树枝,枝头聚集的雨水落下来,浇得他透心一凉,茅塞也开了。

  “对,这是真的。”

  何董没听出他语气里的重量,只感到失而复得的欣喜——这近乎没白套。

  “那就是了,您的亲家公以前是金氏集团的副董,当然算他们的亲戚了。”

  秀明求证:“何董,您是听了金董事长的话才把钱还给我的?”

  “呵呵,那都是误会,现在知道您是自己人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吃菜,吃菜。”

  何董招呼服务员过来加菜,点了镇店之宝龙凤汤,蛇鳖混炖,据说八十老翁吃了也能死灰复燃。

  秀明现在还需要补吗?清水喝进肚子里也变成了酒精!

  他明白定是妻子把他被坑的事告诉了妹妹,老金又在妹妹求助下委托金氏集团帮他打通关节。何董哪里是被他的才能打动的,明明是看着金氏集团的面子回心转意。天真的他还信以为真,把这个笑话当成荣誉向全家人炫耀,那帮知情者当时一定像在观赏马戏团表演,把他视作愚蠢的狗熊或怜悯或嘲笑。

  感觉真像被全世界背叛了,自尊在失败的绞肉机里粉身碎骨,连家里人都当他是白痴,何况外人?

  在地铁上他就等不及打电话质问妻子,佳音不在家,随后在手机里说:“我和珍珠正陪千金逛街,怎么了?”

  “赶紧回家,我有事问你。”

  秀明旁若无人地大吼,周遭的乘客警惕偷看,纷纷起了戒心,这年头拿陌生人撒气的垃圾很多,不能不防着点。

  千金见大嫂挂线后脸色有恙,问来电者是谁,佳音说:“是你大哥,让我赶紧回去,好像有什么急事。”

  “他能有什么急事啊,都跟贵和说好让他出来和我们一块儿喝下午茶了。”

  千金很不喜欢被人打乱既定计划,抱怨大哥扫兴。

  佳音听丈夫的口气,知道麻烦不小,让小姑子和女儿接着玩儿,自己先乘车回家。千金开车载珍珠去贵和的公司,路上让珍珠打电话问他到哪儿了。

  贵和接到侄女的电话时刚走出公司电梯,让她们先到附近的万达广场呆着,等他到了再找喝茶的地儿。

  万达广场离他不远,步行比开车方便,他路过办公大楼外的绿化带,被一幕奇景栓住视线。在距他十几米远的空地上,郝质华正和一个矮胖土气的中年男人争吵。

  和郝质华吵架的男人正是上次的相亲男黄耀祖,那次失败的相亲后,介绍人蒋桂仙被老公和林慧骂得够呛,虽然怒火主要指向郝家,却也不忘捎带上黄耀祖这个祸根,不久就向他们单位领导告状,痛斥他相亲时的种种劣行。

  领导自觉丢脸,回过头就将黄耀祖数落一通,黄耀祖担心从此失宠,前程受阻,对郝质华怨恨翻倍,今天竟跑到她公司来算账。

  郝质华受其威胁来到楼下,遭到这渣男大肆辱骂。

  “你这个女人真不要脸,假相亲戏弄人还造谣污蔑我,现在我的名声全被你败坏了,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黄耀祖坚称自己是受害者,提了几条荒谬绝伦的要求,戏文上的丑角都没他夸张。郝质华被逼跟JP对戏,愤然申明:“关于那天的相亲,我事后没对人说过半句假话,你如果觉得我污蔑了你,可以去请蒋阿姨过来,我们三个人当面对质。”

  黄耀祖气得发抖:“你还想整我啊,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害我?”

  郝质华说得每一个字都很费劲。

  “你自我意识过剩了,那天相亲以后我就把你的一切信息都删除了,你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我犯不着浪费精力去害你。”

  黄耀祖自尊受挫,彻底暴露猥琐男的丑恶面目。

  “你这女人真傲慢,你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四十多岁离过婚的老女人,做鸡都没人买了,还以为自己多金贵。”

  “你怎么骂人啊?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还是国家重点科研人员,怎么就这点素质?”

  “骂你又怎么了?到大街上随便找个男人问问,像你这号的除非倒贴,否则谁肯要?跪着求人搞都没人理你!”

  “我警告你嘴巴放干净点!”

  郝质华拳头快握碎了,战斗力飙升至临界点。

  黄耀祖低估了她的攻击性,继续恣意喷口臭。

  “我嘴巴不干净,你身上就干净了?一般离婚女人不是风骚淫、荡搞外遇,就是好吃懒做生不出孩子,我看你几样全占齐了!”

  假如贵和没有及时冲出来,现场定会爆发流血事件。看他怒吼着奔到黄耀祖跟前,郝质华收住即将踹出的腿,错愕地望着他。

  贵和表现出的气焰比她强多了,指着黄耀祖的酒糟鼻喝问:“你是哪儿来的流氓,敢这么冒犯我们郝所!”

  他身高185cm,黄耀祖还够不着他的下巴,体积比他大,但密度肯定比不上,贵和只需伸长腿就能像踢皮球似的踹中他松软的啤酒肚。

  因此黄耀祖慎重了不少,探问道:“你是谁?”

  “我是郝所的同事,你又是谁?”

  “我、我是她相过亲的对象。”

  “相过亲的对象?呵呵,那不就跟没买门票的游客一样吗?凭什么闯到景区里边叽叽歪歪?现在我就是保安,你马上给我滚,再敢骚扰我们郝所,我对你不客气!”

  贵和戟指怒目,五官拼出具象的恶字,唬得黄耀祖倒退两步,心有戚戚,仍不甘心地申诉:“你知道这女人对我做过什么吗?她欺骗我的感情,败坏我的名誉,还坑骗了我的钱财!”

  郝质华容不得他在同事跟前胡说,抢先驳斥:“黄耀祖,你别红口白牙说瞎话!我只跟你见过一次,顶多交谈了四十分钟,你问的问题我都如实进行了回答,并没有承诺你什么。见面时你只点了两杯白开水,一共70块,事后我还把我那杯的钱还你了,哪里存在欺骗你的感情和钱财?至于你说我败坏了你的名誉这就更荒谬了,事后我再没联系过你,也没对外参与过任何跟你有关的讨论,蒋阿姨对你们领导说了什么我压根不清楚,你现在来找我问罪,还骂脏话侮辱我,我看分明是你在败坏我的名誉。”

  黄耀祖觉得她在强词夺理,自己的三观才笔直。

  “你既然不答应跟我交往,为什么还来相亲?是你把我带进那家黑店的,一杯白开水就要35块,那是我们家两天的伙食费!”

  作为一个资深相亲人士,贵和听到这种言论就想拍砖。

  “相亲就一定要交往吗?那你去商店试穿一件衣服是不是也必须买呀,不然就是欺骗商家,会被售货员追着打,你小学几年级的?什么狗屁逻辑!”

  他刺破了黄耀祖最大的骄傲,对方抓狂反击:“我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博士生!申州生物科研所的高级工程师!文凭不知比你高出多少倍!”

  黄耀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掐架小能手,直接沦为贵和的手撕饼。

  “既然是高学历人才那应该混得不错啊,怎么全家人两天的伙食费才35块?你知道我们郝所一天能挣多少钱吗?她和你聊了四十分钟,那四十分钟她的工资够你们全家吃上一个月,她没找你赔偿损失就不错了,你还有脸和她闹。去照照镜子,你妈生你的时候一定心情不好吧,随便弄坨烂肉戳五个眼儿就当人使唤了,长得比癞蛤、蟆还丑,还想吃天鹅肉,谁给你的自信?!”

  黄耀祖骂不过他,转而对郝质华下手。

  “她算什么天鹅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二手货!”

  贵和是来帮郝质华出头的,他不喜欢这女上司,但佩服她直来直去的个性和才能,愿意为她说句公道话。更兼这猪油渣男面目可憎,人人得而诛之,他非帮郝质华挣回这口气不可。当下逼近黄耀祖,眼眶里架着两把雪亮的杀猪刀。

  “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抽你!郝所可是我们公司的女神,想追她的人多得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蝙蝠插鸡毛,你算个什么东西!”

  黄耀祖一面退后一面发狠:“哼,你少吹牛逼了,她真那么好,怎么会被老公抛弃,还嫁不出去,到处相亲!”

  贵和顺手推他一掌,渣男立时来了个猪打滚,沾了一背的灰,还没爬起来又被他绊倒。

  “你不懂就别乱说,离婚是郝所主动离的,不结婚是宁缺毋滥,去相亲那都是看介绍人的面子。我们郝所条件好要求高,非钻石王老五不嫁,你这号的提鞋都嫌你脏!”

  贵和也是刚刚知道郝质华离过婚,离婚是女人共有的痛处,基本没例外,这也是他同情郝质华,选择维护她的原因之一。

  郝质华头痛欲裂,上前拉住他。

  “赛工,别跟他废话了,我们回公司吧。”

  黄耀祖挣扎爬起,一个恶鹰展翅拦住去路。

  “不准走!我刚才说了你必须跟我赔礼道歉,还得付我精神损失费。”

  贵和拉开郝质华,与她交换站位,又把渣男逼退几步。

  “你要赔礼道歉是吧?明天我就带几个人到你们单位去,站在大门口把这事的来龙去脉用广播形式朗诵,再让门卫转交你损失的那35块钱,保证你风风光光赚足面子。”

  黄耀祖很少遇到比他更不要脸的人,不禁懵然惶恐。

  “你、你敢乱来,我就告你诽谤!”

  “你再敢骚扰郝所,我们才要告你诽谤!我收拾过的无赖多了,你脸皮厚成城墙我也能用大炮给你轰垮,顺便曝光一下你这个JP,免得以后再有姑娘受骗上当!还不快滚!”

  这句话贵和是用道地的申州口音喊出来的,凶狠毒辣,极富社会青年气魄,强龙都怕地头蛇,更不消说这头装腔作势的肥猪了。

  黄耀祖自视甚高,珍惜生命,当即决定撤退,跑出老远回头叫骂:“郝质华你等着,我咒你一辈子倒霉,一辈子嫁不出去!”

  贵和欲要追赶,被郝质华拉住。

  “赛工,别理他了。”

  女人的脸色比暴风雨前的云层还灰暗,轻轻一戳就会飙出一股龙卷风。

  贵和连忙劝慰:“郝所,这种JP相亲男很多,您就当他是过街老鼠,赶跑就行了,别往心里去。”

  郝质华脸已丢尽,不知如何作答。

  她的沉默令贵和十分局促,进一步安慰:“我也经常相亲,很理解您的感受。”

  郝质华狐疑而视,贵和在公司深受女同事欢迎,能言善道,极会揣摩女性心理,她还以为他是个大众情人,身边不缺女伴呢。

  贵和怕被质疑,又具体说明:“我从大学毕业以后相过亲的姑娘都能组一个加强连了,现在还时不时被家里逼着去见面。我想您相亲的次数肯定没我多吧。”

  “今年是第六次了。”

  郝质华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接受这么羞耻的提问,可能是心里堆积的淤泥太多,本能地进行倾吐。

  贵和笑道:“那不算多,我有一年总共相了四十七次,到第四十八次时,我跟我爸说四十八就是‘死吧’的谐音,再相我就要死了,我爸才开恩放我一马。”

  成功概率如此低,可见这人多么的挑剔。

  郝质华不禁猜测他是否也是个人见人嫌的JP,随即又想人家刚刚帮了她,恶意揣度恩人的人品很不道德,便打消了这一念头。反正只是同事,认真工作就是好伙伴,管他是陈世美还是西门庆。

  贵和不知道郝质华的心理变化,努力找些轻松的话题为她分散注意。

  “我每次相完亲情绪都特别恶劣,看了谁都想发火,还想打人。对了,我第一次见您时,您好像心情很差,该不会也是刚刚相完亲吧?”

  郝质华点完头才后悔,骂自己干嘛又暴露隐私。

  这一失误刚好减轻了贵和对她的误解,忙问“那次也遇到这种JP了?”

  郝质华自暴自弃承认:“那次的相亲男已经跟我见过几次面了,后来我朋友跟我说他是个gay,我去质问他,那男的被迫承认了,又说想跟我形婚,婚后各过各的,我可以随便找情人,他不会管我。”

  “这比刚才那个更jp啊。”

  “素质还不错,分手时态度没这么龌龊。”

  那天她和那男的在咖啡店摊牌,听完对方的条件,她气得操起水杯,那男的赶紧抱头躲避,水却迟迟没泼过来。她几乎握碎那只杯子,最后仰起头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一言不发走了出去,不到半分钟就撞上贵和,爆出的seed都施展在了他身上。

  说起来他真的挺无辜的。

  贵和这时已不计较当时的摩擦,真心替她抱恨。

  “那基佬也够恶心了。如果没被拆穿,他是不是准备骗到结婚为止?真变态!”

  唇枪刚刚磨亮,千金发微信催他,他正好向郝质华请假。

  “郝所,我妹妹和侄女让我请她们喝下午茶,我出去一会儿,顶多两小时以后就回公司,今天的工作我会加班完成的。”

  郝质华听了,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他,贵和一看,上面是一组附近茶餐厅的自助餐餐券代码,刚好供三人使用,原本是她买来招待父母的。

  “你今天帮我解了围,这餐券算是谢礼,带你妹妹和侄女去吃吧。”

  她这人最不愿意欠债,尤其是人情债。

  贵和很无语,他帮忙纯出道义,没别的用心,郝质华这样赏罚分明,太令人尴尬。

  难道我是为了几张餐券出手的吗?这女人的处事方式太生硬了。

  他追着郝质华想婉拒这份谢礼,对方重现强势。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不能白请人当打手。”

  “您没请我,是我自愿帮您出气的。”

  “那就当成封口费吧,我不想在公司听到相关议论。”

  郝质华最后一句话很有警告的味道,贵和学雷锋后反被人抽了一巴掌,火冒三丈地瞪视她离去,拿起手机想删掉短信,犹豫几秒到底没下手。

  400多的餐券呢,花钱的人可恶,但钱是无辜的啊。

  千金领着珍珠玩到七点才回家,进门不久发现家里静得过分,孩子们都躲在房里,佳音的右手手指割伤了,问她怎么了,说是不小心弄伤的,眉眼里却闪着藏不住的慌张。

  千金疑惑地回到客厅,美帆刚好下楼,见面便拉住她,犹如沦陷区居民,神态战战兢兢的。

  “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吓死我了。”

  “出什么事了?”

  “金姑爷帮大哥要债的事曝光了,大哥下午气势汹汹跑回来,见了佳音就大吼大叫,比雷公还可怕,客厅里的烟灰缸也被他砸碎了,佳音去捡玻璃碎片,不小心把手给划伤了。”

  美帆的诉苦还没进行到三分之一,被赶来的佳音打断,美帆不赞同她袖里藏火的做法,抱怨:“大哥都那样了,千金迟早会知道的,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千金已是着火的草垛,头顶浮现战斗的血槽。

  “我大哥在哪儿?”

  佳音忙抓住她的袖子:“千金算了,没多大的事,我会劝你大哥的。”

  千金拂灰一样甩开。

  “什么叫没多大的事,我们做错什么了,他凭什么发火?”

  再次问美帆:“我大哥在哪儿?”

  美帆怯怕地指一指后院:“好像在杂物间抽烟。”

  她已预见到炮灰纷飞的场景,提前捂住了耳朵。

  千金打马冲向敌营,杂物间里烟雾弥漫,劣质烟草的焦油味呛得她不能前进,大哥平时不抽烟的,今天的烟尘就是他点燃的烽火。

  “大哥你出来!”

  她在院子里高声叫阵,几秒钟后无人应答,音量又高了几十个分贝。

  “耳聋了吗?我叫你出来啊!”

  高大的身影浮出黑洞洞的门框,仿佛沉睡千年的鬼怪,浑身散发阴郁气息。这个下午秀明把自己封闭在小空间里,不停纠结自身遭遇,的确有点不人不鬼了。

  千金此刻怒如钟馗,罗刹来了也照打不误,抢到大哥跟前叱骂:“你刚刚凭什么冲大嫂发火?还敢砸东西,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

  秀明明火燃尽了,现在燃着阴火,沉声道:“没人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们,有个又蠢又怂的大哥真给你丢脸了,还要连累你向你那高贵的老公摇尾乞怜,求他对我施舍同情,我真是万分对不住你。”

  千金泡在了柴油里,手指几乎捅到他脸上。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舌头又不灵活就别学人家讲话绕弯子了,我们帮你还帮错了吗?要不是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谁管你死活!”

  “所以我不是感谢你了吗?还想要我怎样?跪下来给你磕头?”

  “你这是感谢的样子吗?对着大嫂大吼大叫,砸东西,跑到杂物间抽烟生闷气,这些是做给谁看的!”

  “我掰开你的眼睛强迫你看了吗?这是我家,我连发泄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秀明窜起一些鲜艳的小火苗,妹妹跟他同为白羊座的,两只暴躁的羊儿犄角,免不了上硬功。

  千金遇强则强,炮火更加猛烈。

  “你要发泄也别伤及无辜啊,凭什么要我们跟着你一块儿难受?我们做错什么了,要受这份窝囊气?”

  “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行了吧,我没用,我是个蠢货饭桶,被你们当猴耍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脑子还不如猪脑,猪脑还有丰富的蛋白质,我的脑子就是一泡屎,做肥料都没人要!”

  秀明愤怒的根源在于,他长期以来深信不疑的自信被家人们联手扯碎了,真正有能力的人都混得如鱼得水,而他是条死鱼,得靠他人供给氧气。他的自信像海碗,能力却比米粒还小,甚至喂不饱一只蚂蚁。家人们推选他做家长,不过是出于无奈和怜悯,他就像《模拟人生》里的一个游戏人物,言行举止都只是一套供人戏耍的程序。

  用可悲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佳音怕丈夫情绪崩溃以后下不来台,忙劝:“他爸,当着孩子们你就别胡说了!”

  又急命珍珠领英勇灿灿到外面去玩儿,说今晚迟些开饭。见胜利七慌八乱地杵在那儿,也让他赶紧上楼写作业。

  胜利担心迟疑,猛听大哥怒吼:“没听见你大嫂说什么吗?快去写作业!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会像你大哥这么没本事,被人欺负,到处受气!”

  秀明凶恶地好似进攻前的狮子,吓得胜利调头逃窜。

  千金是与他势均力敌的母狮,揪住他的衣领怒哮:“家里人欺负你了吗?现在明明是你在给我们气受!我拜托你,四十岁的人了能不能为家庭做点贡献?让我们清清静静过日子!真是同情大嫂,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嫁给你这种男人,要不是看你是我大哥,鬼才理你!”

  秀明眼珠几乎崩眶:“是啊,你大嫂是没你命好,你老公多能耐啊,有钱有文化,啥都有!他不就是仗着运气好,要是换个出生,照样怂逼一个!”

  “我老公就是生在穷人家也不会像你这么没出息!”

  “你懂个屁,当初上小学,全班最没出息的男生就是他,胆子比女生还小,骂他一句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受点小伤就哭爹喊娘,就是个脓包!”

  美帆早就看不下去了,担心佳音的安危才冒险坚守,躲在墙角一声不吭,听到这儿,恐惧都让位给了吐槽欲。

  “大哥是不是喝醉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学生在吵架呢。”

  千金就地取材:“他本来就是小学生,智商连小学生都不如!”

  “你再说一句!”

  兄妹俩在后院拉扯,前院景怡下班回来,今天他的神色和往常存在不小的色差,如同霉湿了一般,温柔无迹可寻。

  见孩子们愁闷惊恐地立在院子里,他开口询问,灿灿讲述原由,发现父亲的双眼竟像漏电的高压线,闪过危险的光芒。

  景怡快步来到后院,见妻子还在同大舅哥撕扯,大嫂二嫂徒劳地劝阻,被他们轮番推开。

  这混乱场景霎时间让他的超负荷运转的大脑出现短路,输送不出气度涵养。

  “千金,我们上楼去吧。”

  他大声呼唤,现场只有气昏头的妻子没听出他话音里的冷,兀自回头告状:“你都听见这人怎么发疯了,我们好心好意帮他,他还骂我们!”

  “他一直就这德行,别理他,我们走吧。”

  景怡上前拉住妻子的手,出奇地雷厉风行。

  佳音见势不妙,搭讪道:“快开饭了。”

  “对不起大嫂,今天我们家想出去吃,晚上也不回来住了。”

  景怡的异举又给秀明添了根雷、管,他追来质问:“你给我站住!想把我妹妹外甥带到哪儿去?”

  “我带我的妻子儿子上哪儿,还用得着向你汇报?”

  “当然得汇报,我是千金的大哥,灿灿的大舅,姓金的,你这是什么态度,狗眼又闭上了吗,赶紧给我睁大了!”

  “你简直是条疯狗。”

  仿佛电视遥控按下了静音键,人们各异的表情蒸发了,只剩惊讶固若金汤。

  千金眼睛瞪到极限,很想倒带确认丈夫是否真说了那句脏话。

  秀明的灵魂乘坐火箭发射到了冥王星又返航还窍,暴怒饱含宇宙辐射的威力。

  “你骂谁疯狗!?”

  景怡变了个人似的,脉冲与他旗鼓相当。

  “谁乱叫就骂谁,你是千金的大哥,灿灿的大舅,正因为有这层关系我才一直忍着你,否则早把你加入黑名单了!”

  “你有什么了不起?以为谁愿意跟你做亲戚呢?牛鼻子上的跳蚤自高自大,不靠你爹妈你能有今天,敢跟我耍横,忘记当初被我揍得钻狗洞的事了!”

  “赛秀明我劝你赶紧把脑袋放到冰箱里冷静一下,给了你台阶你不下,就别怪别人把你扔下楼!”

  景怡一发怒,彻底打破布满裂纹的平衡,秀明对这个老同学的怨念归结起来就是不服,要不是投胎技术不好输在了起跑线上,他不会处处低他一等,以前还能在气势上压制,此时景怡突然变脸,把他仅存的一点优势都磨灭了,他能想到的抵抗耻辱的方法就是用力挥出自己的拳头。

  “凭你也扔得动我?来试试呀,你就是长出三头六臂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女人们一起组建人墙,阻止洪水泛滥。

  看着张牙舞爪的老冤家,景怡忍不住唾弃:“狗改不了吃屎。”

  千金早已因他的反常举动而不安,她不知所措,本能地将不安转化成愤怒,对着丈夫亮出獠牙。

  “你骂谁呢?谁是狗啊,谁吃屎了?他再怎么说也是我大哥!你这么骂他太过分了!”

  景怡的电脑入侵了病毒,不断发送错误指令,怒怼妻子:“我过分还是他过分?你知不知道我忍了他多久?”

  千金就像突然遭遇敌国入侵,慌乱到极点,全靠怒火自卫,跳脚大骂:“所以你现在是爆发了吗?当着我的面骂我大哥是狗,那我娘家是狗窝吗?好,我也是狗窝里出来,我也是狗,那么你是和狗结的婚,和狗生的孩子?”

  景怡的自控能力还未完全丧失,明白自己需要先杀毒,果断抽身离去。千金紧追不舍,拽住他的手臂使劲往回拉,她是个女力士,能轻松扛起120斤的米袋,狠命一扯竟把丈夫扯个踉跄,二人同时跌倒在地。

  佳音等人吓坏了,忙跑来搀扶他们,千金先挣扎起身,指着景怡威胁:“你今天必须跟我们家的人道歉!否则我就跟你离婚!”

  景怡头顶被钻了个孔,脑浆突突直跳,苦闷地捂住脑门不吭声。

  佳音慌忙捂住千金的嘴让她别胡说,美帆也苦脸责备:“千金你气晕了吧,离婚这种话哪能随便说啊!”

  千金推开她们,神态和发疯时的秀明一模一样。

  “我不管!他敢瞧不起我娘家人就是瞧不起我,金景怡,你真以为你们金家是凤凰窝呢?真当我们赛家高攀你了?告诉你,姑奶奶不稀罕!”

  灿灿挺身护住父亲,勇猛无畏地指责暴躁的母亲。

  “妈妈您又发神经,没看见爸爸在生气吗!”

  “是你爸爸先冲我发神经的,对了,你也姓金,你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瞧不起妈妈和外公家的人?”

  “妈妈是大傻瓜,爸爸以前什么时候发过火?他今天回来就不高兴,肯定遇上烦心事了,您和大舅还当着他的面吵架,他能不生气吗?”

  “生气也不该骂你大舅是狗!”

  “人心情烦躁都会说气话,您平时说的气话比这狠毒一百倍,爸爸跟您计较过吗?还说要跟爸爸离婚,我先声明,你们离婚了我选择跟爸爸生活,以后管别的女人叫妈,给后妈养老送终,跟您断绝关系!”

  儿子的话如同黄泥狠狠封住千金的嘴,她脸色发青,险些背过去。

  美帆能体会到她那种母亲的震惊和骇怖,代表众人批评外甥:“灿灿,你也不该说这种话啊,太伤大人的心了。”

  灿灿比所有人都镇定:“我这也是气话,妈妈您比对一下,爸爸的气话已经很温柔了!爸爸,我们出去吃饭吧,过会儿再回来。”

  他牵住景怡的手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秀明说:“大舅,今晚我想跟您好好谈谈,请空出一点时间给我。”

  谁都没想到这场严重动乱会由一个小孩子来平息,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挫败感。佳音送千金回房,捧着纸巾盒陪她哭鼻子,代替她那温柔的丈夫哄劝:“别担心,天都有刮风下雨的时候,菩萨还会发点金刚怒呢,景怡准是心情不好,过会儿就没事了。”

  千金又气又怕:“大嫂您不知道,他从没对我发过那么大火,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凶的表情。”

  “是你大哥太过分了,你不该在那个节骨眼上冲景怡发脾气。”

  “我是气他瞧不起我们家,你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我配不上他,我知道我条件是比他差很多,别人说我,我可以忍,但受不了拿我的家境说事。穷人家和富人家结亲就一定是高攀吗?我又不是冲着钱结婚的,爸爸也不是冲着钱嫁女儿的,凭什么受这羞辱?再说我娘家人就不优秀吗?二哥、贵和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行业精英,就是大哥,光看干活儿的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哪点比别人差了,他凭什么瞧不起我们?”

  她一口气道出心结,佳音才知道这小姑子并非没心没肺,这段头重脚轻的婚姻一开始就像比萨斜塔,明知目前坚固无事,站在塔下也会跼蹐不安。

  她这个大嫂只好用安慰给塔身加固。

  “景怡没有瞧不起我们,不然他一个女婿也不会甘愿陪你回娘家住,你别误会他。”

  千金固执己见:“我才没误会,他既然说得出那种话,证明心里存在那种想法。”

  佳音笑道:“你看你,总这么要强,夫妻间不能太较真,不然会伤和气的。你多想想景怡平时对你的好,别总拈着这点过错不放。你看景怡什么时候拈过你的错处了?做人要将心比心,景怡是你最亲的人,你更该体贴包容他。”

  千金觉得她有资格说这种话,好奇道:“大嫂,你是怎么忍我大哥的?他那个脾气,是人都受不了,你还能死心塌地跟他过这么久,我真佩服你。”

  佳音替丈夫辩解:“你只看到你大哥发脾气的样子,其实他好的一面也很多,心眼实在,心地善良,为人慷慨大方又不挑剔,没有不良嗜好,对家庭也是一心一意地付出。你回来这一个多月,看他在家闲过吗?他白天在外面干活儿,回家也在忙工程上的事,很少玩儿。丈夫能做到这份上就不错了,我怎么能不知足呢?”

  她巧妙引导,借机化解了小姑子对丈夫的怨气,千金甚至同情起秀明来。

  “大哥真是运气背,这么吃苦耐劳还一直受穷。”

  “也不算受穷,比很多人家都强了。”

  “他什么时候能走运啊?再这样下去,我都替他憋屈。”

  “会好起来的,家和万事兴嘛。”

  佳音心平气和,春风化雨,每句话都贴合“真善美”,千金心悦诚服,笑赞:“大嫂真是我们家的宝,等灿灿长大了,我也要比着你的样子给他挑媳妇。”

  她不知道她那“没良心”的儿子正在与她唱反调。

  父子俩去了城里的法国餐厅吃饭,地方是灿灿选的,那餐厅贼贵,到了饭点人也贼少,去的人都注重个人隐私,也就顾不上偷窥别人的隐私,侍应生除了招待客人点单上菜,其余时间都是标准的聋哑睁眼瞎,方便顾客畅谈。

  在那里他对父亲进行了采访,得知导致他心情恶劣的主因是:今天他手上连续死了三个住院患者,都是年轻人,其中一个年仅15岁。

  三段死亡接踵而至,每个人景怡都抢救了四十分钟以上,像打了三场恶仗,结果一败涂地。

  悲恸的家属恨恨指责他,围着他推搡辱骂,他理解他们的心情,可谁来理解他呢?他又能指责谁呢?病魔吗?死神吗?

  他找不到人诉苦,默默在自责和无助中沉沦。密集的绝望是泥石流能摧垮理性的防线,于是他接二连三地失常了。

  灿灿对父亲表示了深切同情,他相信父亲的自我调节能力,知道他的消沉只是暂时的,倒是为他和大舅的关系感到担忧。

  “爸爸,您真的很讨厌大舅吗?”

  景怡用善意的谎言回答:“谈不上讨厌,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灿灿的思想比他估计的还深刻:“知道。您和大舅的确是两种风格的人,但你们之间并不存在信仰和国籍的分歧,风格不同的人也能和平共处嘛。”

  “爸爸也在努力维持和平,所以一直尽力忍让。”

  “忍让是被动的忍受,您可以试着去发掘大舅的优点,有了欣赏就会慢慢接受他了。”

  “他有什么优点?”

  “很多啊,最大的优点是长得帅。”

  景怡再次停住刀叉,动作比之前几次紧急僵硬。

  “你觉得你大舅很帅?”

  “是啊,我还没见过比大舅更帅的型男呢,包括明星,这点很让我羡慕。”

  灿灿精确地切分牛排,神态也像严谨的科学家,说出的话都经过科学论证。

  景怡恍如上了个世纪大当,焦急气恼。

  “你怎么会羡慕他?外表是最肤浅的东西,你应该羡慕那些有高尚思想和内涵的人。”

  灿灿自有道理:“人只会羡慕自己缺少的东西,头脑和财富我已经应有尽有了,所以,最想要的是大舅那样高大英俊的外表,如果将来我能长得像他就好了,那我将是国内最完美的高富帅。听说外甥一般和舅舅很像,但愿是这样吧。”

  景怡没胃口了,放下刀叉,推开餐盘,一脸受伤的表情。

  “灿灿,听你说这些话,爸爸真的很难过。”

  “可这是事实啊,您不能逃避。其实我一直很奇怪,大舅就不说了,二舅三舅也算一流的帅哥,小舅稍微差点可也比妈妈好看,妈妈做为外公唯一的女儿,怎么就没遗传到一点优点呢?不止智商,颜值也在平均线以下。”

  景怡可算体会到了妻子和儿子吵架时的心情,儿子的挑事功力确实一流。

  “你小子存心气我是吧?你妈妈哪点不好看了?儿子居然敢挑剔妈妈的长相,‘狗不嫌家贫’上一句是什么?”

  “‘儿不嫌母丑’,可是爸爸,说实话也不行吗?妈妈长得是很一般啊。”

  “那是你不懂欣赏!长得一般我能娶她吗?我就觉得她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看一眼膝盖就会发软,你是我儿子,不能质疑我的审美!”

  “可您也不能为了强调您的审美,就扭曲我的审美啊。将来我的老婆必须比妈妈漂亮十倍,至少要像珍珠姐姐那个水准。”

  儿子独立得好像已经举行过了开国大典,任何人都再难颠覆他的认知,景怡又被无力感攻陷,揉着睛明穴警告:“你这些话可不能拿回家去说啊,会引发世界大战的。”

  灿灿嘿笑:“我知道,您以为我是妈妈吗?您真逗。”

  受其调侃,景怡唯有苦笑,也开始认真思考,这个聪明过人的儿子将给他们带来怎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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