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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不信人间有白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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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看热闹的人,早就欢声雷动,不停地喝彩,那暹罗人晃晃悠悠走到绳索尽头,从怀里掏出一只雪白的小猫,放在柱头上。

    那猫儿不过巴掌大小,兀自喵呜喵呜叫着,只畏高不敢跃下,蹲在那小小一方柱头上瑟瑟发抖。

    这时暹罗人便叽里呱啦说起话来,他一边说,旁边便有人用西凉话大声通译,原来暹罗人说道,他要一边走索,一边抡起桶来,桶里的水不会漏出来一滴。

    众人都惊得倒吸一口气,那暹罗人果真开始微微摇晃着水桶,桶里的水总有八九分满,他继续说着话,旁边的人也就大声通译说:不仅如此,他还要最后一抡,将小猫抡进桶里……

    听到这里,公主忍不住急得跳起来,说道:“那桶里这么多水,小猫会淹死了呀!”

    那暹罗人正是得意这一点,他放下水桶,一手抓起小猫,让大家看清楚,那是一只活泼泼的猫儿,而且一只猫眼是碧绿碧绿的,另外一只猫眼是湛蓝湛蓝的,正是一对鸳鸯眼。这种猫儿是暹罗特产,十分名贵。

    暹罗人放出话来,说道如果有人愿意上来比试走索,如果先抓到猫,自己就输一百金,若是自己先拿桶淹死了猫,自己就赢一金。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哗然,一百金,即使是惯走西域的行商,万里迢迢带着驼队走一趟,也挣不到这些钱。

    所谓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赢有百金,输只用付一金,听上去再划算不过。好几个人都跃跃欲试,只不过那走索系在半空中,看上去又高又细,不由得令人有几分怯意。公主更是急得不得了,她倒不是着急百金,而是怕真的将那只猫儿淹死了。所以她抢着喊:“别拿这猫儿赌,我给你十金,你跟人比试别的吧!”

    即使这只猫儿格外罕异贵重,但也并不值十金,那暹罗人见她急了,更不肯松口,只说不卖,只当作比试的彩头,意欲再多讹她一些钱财,便将猫儿抓在手里,一边故意给她看猫儿四爪乱挣,一边摇头,表示只赌不卖。

    公主急得直跺脚,正要脱了鞋上去跟暹罗人比试,突然间人影一晃,只见一个人攀上了走索,正是那茶叶贩顾小五。

    九公主瞪大了眼睛,只见顾小五摇摇晃晃立在走索上,似乎站不稳的样子,围观的人群不由得都提着一口气。只见他在走索上试探着走了两步,便晃了两下,突然身子一斜,倒栽下来,公主吓得尖声大叫,众人惊呼声未绝,他已经足尖勾住走索,原来是一个倒挂金钩,伸手轻轻一探,就将地下两只水桶拎起来,将身子一拧,腿绞索绳攀起,就拎着两桶水,重新立在了走索上。

    那暹罗人见他如此身手,知道遇上行家大敌,当下将猫儿放在走索尽头的柱头上,也拎起了两桶水,就拦在他面前。

    两人在走索上一来一往,进退间尽想将对方踢下走索去,那暹罗人手中水桶抡得呼呼响,好几次险些砸到李承鄞,看得众人不断惊呼,九公主更是提着一颗心。

    那暹罗人以走索为业,自然有一层看家本事,他见李承鄞稳若磐石,缠斗良久都寻不见破绽,几次用巧劲都没能将他踢下绳索,只担心今日真的要输一百金,心下未免焦躁,于是就使出了最后的绝技。他拎着两桶水,突然脚下一沉,借绳索弹性凌空跃起,朝后腾空翻了个跟斗,众人彩声雷动,索绳因他这一跳,也高高弹起,暹罗人手里的水桶抡起,就朝柱头上的猫儿扣去,只要回手一舀,就要将那猫舀进桶里淹死。

    说时迟那时快,顾小五借着索绳这一弹,也足尖发力凌空而起,但他是凌空一跨,那暹罗人正翻跟斗,他这一跨竟然从那暹罗人肚皮上飞跨过去,落足于前,手臂一探,水桶脱飞到半空,他已经攥住了那只猫儿,猫儿方喵了半声,水桶眼看要落下,他将猫儿往怀里一塞,猿臂轻舒接住水桶,那桶晃了两晃,竟然一滴水也没漏出来。

    底下人早看得目瞪口呆,此时才拼命鼓掌喝彩,还有人爬到屋顶上,吹起号角,九公主看他捉到猫儿,早高兴得直跳起来,一直大声叫他名字:“顾小五!顾小五!顾小五……”

    那暹罗人见他竟然捉到猫儿,心下惨然,两手一松,水桶跌落在地,哗地泼了一地水,底下看热闹的人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的水,不由得呼喝笑骂,闹成一片。

    李承鄞从绳索上攀下来,看热闹的人有认得他是中原来的茶叶贩子顾小五,围上来七嘴八舌,恭喜他得了百金。他却回头张望,果然看到九公主站在那里。

    九公主见他救了小猫,自然高兴得满脸笑容,只是她忽然又想起阿巴的事情,气恼地扭开头,只作没看到他。

    李承鄞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猫,那只猫儿只有巴掌大,毛色雪白,两只眼睛又是两色鸳鸯眼,说不出的娇小可爱。九公主情不自禁眼巴巴瞧着李承鄞,他便禁不住一笑,举手将小猫递到她面前:“给你。”

    九公主欢呼一声,小心翼翼伸手将猫儿接过去,那小猫细声细气,喵喵叫着,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她顿时开心地笑起来:“它舔我!它竟然舔我!好痒……”

    李承鄞说道:“可不能再生气了,你若是再生气,猫儿可不给你了。”

    九公主撇了撇嘴,说道:“你赢了百金,这么有钱,还这么小气!”

    李承鄞不过哈哈一笑,那暹罗人早混进人群溜掉了,别说百金了,连一金都没有留下。

    九公主抱着猫儿,哪里在乎还有没有百金,只是欢天喜地跟李承鄞一路走回货栈去,她几日没来,两只沙鼠被李承鄞喂得更加肥肥胖胖。九公主抱着笼子:“阿巴,阿夏,看,你们有新的朋友了。”

    两只沙鼠一见了猫,纵然是只小猫,也吓得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几乎要昏过去。公主叽叽哝哝,在那里跟沙鼠说话:“阿夏,你怎么胆子这么小,还有你,阿巴,嗯,你跟阿巴长得一模一样,就和阿巴叫一样的名字吧……”她说起来,语气里还有几分怅然。逗着那只沙鼠,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指头一点一点,轻轻戳着那只新阿巴肥肥软软的肚皮。

    李承鄞见她闷闷不乐,知道她想起原来那只阿巴,于是岔开话,说道:“给小猫取个名字吧。”

    九公主想了想,说道:“它长得这么白,就叫它雪花吧!不,你叫小五,我叫小枫,它应该叫小雪!就这样了,它就叫小雪!”

    小雪成日淘气,每天追得两只沙鼠惊恐万分,两只沙鼠虽然仍旧吃很多胡豆,但渐渐也瘦下来,因为成天被小雪追。但小雪还是一只很小的猫,追上沙鼠也不过跟它们玩闹而已,渐渐两只沙鼠都不怕小雪了,隔着笼子还主动伸出爪子去抓小雪,跟它打闹。

    小雪甚得九公主喜爱,走到哪里都要揣到哪里,两只沙鼠在货栈里待习惯了,就留下来。此番顾小五有了经验,再不曾将新阿巴养出什么毛病,两只沙鼠都皮光水滑,长得甚好。公主每日过来玩耍,两人有时候出城去跑马,有时候跟商队一起喝酒,有时候比试赛骆驼……

    这般时日,便似神仙一般逍遥快活。

    李承鄞生长深宫,从孩提时代,就每日如履薄冰,行一步,必虑十步。从来不曾像这般肆意张扬,成日胡闹。只觉得与她一起,真真无忧无虑,洒脱轻松,就像世间孩童一般,竟不需要营营役役,殚精竭虑。唯盼这日子长久些,再长久些,竟然暂且将中原、天朝,甚至东宫,都抛诸脑后。

    末胡派人来向西凉提亲,九公主甚是不喜,这晚便偷偷从王宫里溜出来看阿巴和阿夏。

    李承鄞早见她来惯了,看她独自立在桌子前,便悄悄地从后头走近,只想伸手蒙住她眼睛,吓她一吓,忽然听她幽幽叹了口气,不觉停手。

    公主垂头丧气,对阿巴和阿夏说:“怎么办?我才不要嫁给末胡王,一个白胡子老头了,年纪比我阿爹还大。”她嘟着嘴,“我也不要嫁给天朝的太子,听说天朝的男人连弓都拉不开,只会读书、写字……嫁给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丈夫,也太吃亏了……”

    她在那里嘀嘀咕咕,忽听身后有人道:“这么想嫁人啊?”

    她回头一看正是顾小五,心下气恼,便说道:“是啊,想嫁得不得了!”

    李承鄞便逗她:“既然都要嫁人了,那快把小雪还给我。这可是我的猫,不算你的嫁妆。”

    九公主心里又气又恼,说道:“就算是要嫁人,我才不会跟小雪分开呢!小枫和小雪,是不会分开的。”

    她心里无限委屈,说完就掉头走了。

    她走到街上好远了,回头一看,空荡荡的街市,只有月色将自己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连货栈那边都已经一片漆黑,想必顾小五关了货栈门熄了灯,竟然自顾自睡觉去了。

    她心里一酸,搂着小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她自己也闹不懂,自己为什么心里觉得那么委屈。大约是每次吵架,顾小五都不肯让着自己,不仅不肯让着自己,甚至都不肯稍微哄一哄自己,他要是追出来,自己没准就会嫁给他了,反正嫁他总比嫁给末胡王或者中原的太子要好。

    她跺一跺脚,有点恼恨,恼恨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她才不要嫁给顾小五呢!

    她伤心地决定逃婚,逃到揭硕去,只有阿翁最疼她。

    她收拾好行李,带着小雪,就逃婚了。

    裴照手底下的人负责监视九公主,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清楚楚,何况她从王城逃婚而走这样的大事。于是分作两拨,一拨人悄悄去追踪公主的行迹,另有一拨人回来向裴照禀报,裴照听了,半晌不语,最后只是挥退众人。

    他独自去见李承鄞,李承鄞听说九公主逃婚走了,却也不急,只说道:“有人缀在后头吧?过会儿我追上去就是了。”

    裴照忍不住说道:“公主什么都没带,就带了干粮和水,还有那只猫。”

    李承鄞笑道:“逃婚倒也罢了,怎么还要带上小雪?”

    说了这句话,他忽地怔了一下,因为忽然想起前天晚上,他打趣问她要不要嫁给末胡王,九公主突然特别不高兴,说道:“小枫和小雪,是不会分开的。”

    说完她就扭头走了。

    因为她常常闹这样的小性儿,他也并未理会,只当作她刁蛮公主脾气发作罢了。可是她说出那句话,倒好似真的生气似的。

    裴照早看出了几分端倪,见他神色怔忡,于是又叫了一声:“殿下。”

    李承鄞说道:“真是小孩儿脾气。”

    他起身拿剑:“备马吧,我去追她。再过一会儿她去得太远,只怕追不上了。”

    裴照却出乎意料,突然伸手按住了桌上的剑,说道:“殿下,可曾想好了?”

    他说得几乎一字一顿,桌上油灯光焰微微晃动,照得李承鄞脸上神情模糊,他没有作声,裴照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放缓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殿下可曾想好了?”

    李承鄞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剑,自顾自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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