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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四章 套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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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面对着松下靖次郎这位昔日的敌人之时,张贤竟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他坐到了松下靖次郎对面的沙发上,手里也端着一杯茶水,抬眼看了他一下,便又垂下了眼皮,品咂着这碗滚烫的茶。

安日昌摆下了茶水之后,便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会客室里只剩下张贤、于长乐和松下靖次郎三个人。

显然也是觉出了自己并不受欢迎,松下靖次郎有些尴尬,摆乱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却并没有呷上一口。

于长乐咳嗽了一声,他也觉出来气氛的不好,所以打着圆场道:“呵呵,贤哥呀,我们与松下先生怎么说都是老熟人了,过去了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如今是和平时期,美国和日本都成了盟友,我们和松下先生为什么不能够作朋友呢?”

张贤一脸得肃然,如果这是在二十年前,于长乐敢于说出这种话来,他一定会第一个上去打他的脸;但是,如今已然事过境迁,真得就是彼一时此一时了,可他还是念念不能忘,脑海中一个个倒下去的战友身影浮现出来,他的眼睛有些发涩,直视着松下靖次郎,微微摇了一下头,嗄声地道:“可是,我忘不了呀……”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有些哽咽了起来。

松下靖次郎马上想到了昔日的种种,他负疚一样得站了起来,然后对着张贤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显出万分真诚的样子,对着张贤道:“对不起,张贤君!”

张贤摆了摆手,揉了一下自己干涩发涨的眼睛,这才仔细地打量着这位昔日的敌人。此时的松下靖次郎已然苍老了许多,当年三十多岁的壮汉,如今却是两鬓斑白,皱纹也早早地爬上了他的额头。虽然他比张贤只大几岁,但是这个时候看起来却好像是大了一轮还要多,想来这些年他回到日本之后,也没有少受苦。张贤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松下靖次郎时的时候,那是在日本投降之后又过了大半年之后了的武汉,那一次他是和一群被遣返的战俘一起送上开往上海的船,而就在那些战俘里,松下靖次郎也是一个被欺负的角色,因为他最终选择了投降,这在那些还满脑子军国主义的鬼子战俘中,也便意味无耻与背叛,他们对于松下靖次郎的鄙视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想一想,这个松下回到日本之后,也一定是遭受到了许多的挫折,不过,如今看来,他能够成为日本经贸团的团长出访台湾,身份已经不能同往日可比了,显然在日本国内已经成了一位有身份的人。

“松下先生,还是坐下来说话吧!”于得水适时的出言道,这个会客室里,让松下靖次郎一个人站着,显然不太合适。

松下靖次郎并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问询一样地看着张贤。

张贤有些挂不住了,不管往日种种如何,毕竟此时人家是客人,他难道真得还要象在战场上一样来把这个人当成敌人来对待吗?再说,就算是他现在就把这个人杀死,也已经无法挽回那些逝去的战友之命!战争已经结束,人不能总活在战争的阴影里。

“坐下来吧!”张贤随口附和着于得水的话,同时又半开着玩笑地道:“要不我们就一起站着说话!”

松下靖次郎愣了一下,马上会意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重新坐到了张贤的对面。

“张贤君,我一直感怀着你的恩情,呵呵,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松下靖次郎非常诚恳地对着张贤道。

张贤自然知道他的所指,想一想,要不是当初他把松下靖次郎当成哑巴带到身边来当了亲随,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悲剧,如果说那是他帮了松下靖次郎的一个大忙,倒还不如说是自己当初瞎了眼,害惨了他的那帮兄弟,而这件事,也一直是他这一生中引以为憾的过失。只是,事隔多年,如今再提起那一段往事,只是令人一阵得唏嘘。

“过去了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张贤对着他摆了摆手,也算是一种回答吧。

下面又是一阵得沉默,三个人都在回忆着当年的往事。张贤知道,松下靖次郎之所以与于长乐熟悉的一个原因,就是在湘西会战的时候,当他带的团将松下靖次郎的部队堵死之后,是于长乐与松下靖次郎进行的接洽,那时候,于长乐在他的团里实习,也是他身边唯一一个懂得日语的人。

“对了,张贤君,不知道熊三娃君和高伟君还在吗?”终于,松下靖次郎怯怯地问出了他十分关心的这两个人来。

张贤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当初他在常德当团长的时候,熊三娃、高伟、常立强和面前的这个哑巴是最为要好的朋友,背地里人家都称他们是他们团里的四大金刚,便是嫖娼也一起去,还被韩奇抓了个正着。只是谁又会想到,后来常立强却是死在了这个哑巴的枪下!想到当年的往事,虽然令张贤有些气闷,但他还是忍了忍,告诉着松下靖次郎道:“熊三娃现在跟我在一起,也许一会儿你就能够见到他了!”

“哦?”松下靖次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的表情,想来当年他和熊三娃在一起的时候最多,同住在一个屋子里一张床铺之上,感情自然比跟他这个当团长的还要深厚。

“高伟嘛!”张贤顿了一下,道:“他不在台湾,而是在东南亚,他还活着!”张贤知道,高伟和徐海波的救国军已经被解放军和缅甸政府军联手赶出了金三角,如今是一支流浪的部队客居在泰国的边境地带,虽然台湾方面几次过去与他们谈判要求他们撤回台湾来,但是他们却不愿意远离故乡,还在那里东南亚流浪着。

“哦!这样就好!”松下靖次郎连连点着头,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张贤君,贵公子小虎还好吗?”

张贤又怔住了,难得这位松下先生还记挂着他的儿子,想一想,小虎也曾是被他从日军的飞机轰炸之下救下来的,他对小虎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的。只是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张贤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他当然清楚对岸的大陆在经历了一场亘古未有的人祸饥荒之后,又陷入了一场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当中,他在台湾听到的那边的消息全是负面的,仿佛那边的人民一直在水深火热中生活,他也在担心着自己的儿子,担心着自己的妻子,还有他的那些亲朋好友,不知道他们如今生活得如何?能不能熬过这一段艰苦的岁月。

见到张贤没有答话,松下靖次郎有些不知道所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于长乐连忙笑了笑,向他作着解释着:“小虎还在大陆那边,当年我们到台湾来的时候,贤哥一家人分开了!”

松下靖次郎这才恍然大悟,他当然也清楚台湾与大陆之间的情况,反而劝慰着张贤道:“小虎从小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张贤君,就算他留在那一边,也一定不会很差的!”

“谢谢!”张贤客气地回应着。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会客室里的三个人都不由得把头转向了门口处,张贤已然听到了熊三娃粗大的嗓门气势汹汹的骂声,而紧随其后的又是安日昌一边拉扯着他,一边劝解着什么的声音,张贤马上就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当先得站了起来。

门“嘭”得一声被推开来,果然现出了熊三娃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瞪着眼睛,紧仰着脖子,脖子上的青筋爆突着,就好像是要与人拼命一样得架式。在他的身后,安日昌紧张万分地抱着他的腰,想要阻止他的进入,但是他毕竟太过瘦弱,根本就拉不住身大力不亏的熊三娃,反而被他拖着进了来。

松下靖次郎也站立了起来,愣愣地望着门口处的熊三娃。

熊三娃的目光直射到了松下靖次郎的身上,马上便认了出来,他还不忘记大声地问道:“你是松下那个该死的哑巴吗?”

松下靖次郎怔了一下,也马上认出了熊三娃来,他连连点着头,应道:“嗨!我就是”一边说着,一边猜测一样地问着:“你是……熊……”

“你是就好!”熊三娃吼着,就好像是一头恶虎一样,挥起拳手便向松下靖次郎打去,哪知道松下靖次郎竟然没有躲避,迎着他的拳头挺直了自己的身体。张贤和于长乐同时抢身过来,但还是晚了一步,熊三娃的拳头着着实实地正打在了松下靖次郎的胸口,松下靖次郎向后倒去,正倒在身后的沙发之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发出一阵猛烈得咳嗽来。

熊三娃并不罢休,挥舞着拳头,还要往松下靖次郎的身前冲来,张贤和于长乐一左一右已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三娃!”张贤怒喝着:“你怎么回事?”

熊三娃被三个人一起制住了,挣了几挣,终究没有能够挣脱出来,可是,他的眼睛已经通红了起来,怒视着倦缩在沙发里的松下靖次郎,仿佛就是喷出火来。

“你给我坐下!”张贤费力地把熊三娃拖到了自己刚才所坐的沙发边,和于长乐、安日昌一起将他按下去,坐在了沙发之上,三个人依然没有放开他的身体。

“哥呀!哥呀!我要报仇!……”熊三娃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那模样就好像是一个受到了欺负的孩子。

张贤的心蓦然碎了,他也想到了司马云,想到了常立强,这两个原本是他最为得力的助手,就是死在面前这个日本人的枪下。

于长乐有些愤怒了起来,毕竟松下靖次郎是他带来的,如果这位从日本来的外宾出了什么事,他将第一个会受到处罚。“熊三娃!你小子别在这里耍混,我告诉你,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再这么胡闹就是故意伤人,就是袭扰外宾!”他指着熊三娃骂道。

“我就是要打死他,怎么了?”熊三娃一丝不让地吼着。

于长乐气得简直要疯了,他指着张贤,似乎想要让张贤来教训他,可是手哆嗦着,嘴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三娃,你冷静点!”张贤虽然也对这个哑巴恨之入骨,但是却也知道此一时已经不同于彼一时了,他只能劝解着道:“没错,战争已经结束了,你现在也不是军人,你就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也不是敌人了,而是外宾,你要是打人的话,就是滋事,就是犯罪!”

熊三娃怔了怔,反而哭得越发伤心了起来。

“小安子,去找两个工人来,把他给我架到值班室去!”张贤命令着。

安日昌应了一声,跑出去,很快就找了两个人来,三个人连拖带抬着,把熊三娃带出了这个房间,门再一次关上了。

“对不起!松下先生!”不等于长乐开口,张贤首先地道着歉,于长乐说得没错,如今的松下靖次郎是外宾,如果真要是找他们的麻烦的话,这件事就有可能会上升到国家外交的层面上来,那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

于长乐已然扶起了松下靖次郎,也关切地问着:“松下先生,你有事吗?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看一看?”

松下靖次郎却是摇一摇头,摆着手,又微微地咳了一声,道:“没事!我没事!不用去医院!”他说着,抬起头望着张贤,却露出了一声苦笑:“三娃还是那个火爆的脾气,一点儿也没有改呀!”

张贤点了下头,道:“一会儿,我会好好的说说他的!”

松下靖次郎还是摆着手,十分愧疚地道:“张贤君,我可以理解他的愤怒!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可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失声了起来,半天才接着道:“那个时候,虽然我整天提心吊胆,但是却也是我这一生里最难忘的时光!是我有罪,是我害了常立强君,这些年来,我总是能够梦见他瞪着眼睛望着我的表情,我有罪呀!有罪呀!……”他说着,已然低声地掇泣了起来。

这一刻,张贤也被打动了,能够看得出来,他真心的忏悔。

于长乐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已经不太合适了,连忙道:“松下先生,我看我们还是改天再来拜访吧,今天大家都有些意外,你说呢?”

松下靖次郎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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