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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金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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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与陈飞互相注视着,他可以感受得到这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带着的是怎么样的渴求!陈飞还在等待着,等着他的一个明确答复。他把头转向了山岗之下,夕阳从西面的天空中洒下一片的余晖,整个田野都泛着一层金黄的光,远处的城市和近处的树林都象是披上了一层美丽的纱罩,便是这一片的荒坟地带也显得十分辉煌。但是,张贤知道,美丽的黄昏也只是短暂的风景,过一会儿天就会黑下来,夜的来临将会把所有的一切吐噬,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也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一切都会随之消失,掩藏在黑暗之中,无处可觅!

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又有几个人真正得能够做到光明磊落?就拿他自己来说,曾经也是那般自己觉得问心无愧,而在别人的面前,也可以装得一本正经,但是他却无法欺骗自己。想一想那些追随着自己倒在炮火之下的战友,他的心就异样得痛,那也是一种折磨;敌人与朋友往往只是一念之间,这世上的事向来是山不转水转,曾经仿佛是不共戴天的敌人转眼间就变成了默契无间的朋友;而曾经以为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转眼间又有可能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世间的事真得太无常了,谁也说不好将来又会怎样,也许三十年河东,也许三十年河西,作人真得没有必要那么执著!

张贤把目光从远处的山峦转了回来,再一次直视着陈飞的眼睛,这双眼睛还是那般巴巴地看着他,就好象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如果我要举报你,还会等到现在吗?”张贤悠悠地对着他道。

陈飞怔了一下,蓦然有些明白过来,他的紧张的面孔终于稍稍地有些缓和了下来,面对着张贤毫无表情的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了。

张贤也长出了一口气,把声音放缓了下来,正色地对着他道:“你如今是国军的上尉军官,过去了的事就让它过去,只当是一场风刮走了。最重要的你是要真实地面对现实,就算是一个演员,在演戏的时候也要入情入戏,否则,那还不如不演!”

“是!是!”陈飞连连点着头,听着张贤的这番话,分明是在给他指出一条生路。

“中国人作人最讲的是就忠义这两个字,既然你现在是国军,那么就不能再三心二意地去想着为共军做事,更不能有背叛的思想!”张贤同时对他作出了警告。

“是!”陈飞答着,脸不由得红了起来,也许这话让他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们飞行大队的泄秘案你知道吗?”张贤为了试探他,忽然这样地问着他。

“知道!”陈飞如实地点着头。

“那个案子,跟你有关系吗?”张贤直接问道。

陈飞刚刚放松下来的表情再一次凝重了起来,连忙摆着手道:“不!不!那个案子根本就不是我做的,我……我也没有那个本事,做不了!”

看到他如此紧张的样子,张贤不由得笑了一下,如实地告诉着他:“当我从我弟弟那里得知这个泄秘案的时候,我就马上联想到了你,你在解放军里的职务不低,而且又是一个政委,搞思想政治工作的人,就有可能是一个潜伏者。”

听到张贤如此坦言地告诉自己,陈飞有些惭愧,他想了一下,还是对着张贤道:“这要怎么说呢?在我刚刚在这里站住脚的时候,脑子里的确是有一种想要找到党组织的强烈愿望,但是我也知道地下党的组织是非常严密的,如果我都可以找到的话,只怕那些特务早就找到了!”

“你没有真得去找过吗?”张贤问道。

“找过!”陈飞答着:“我找了一年多,但是没有找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心也就渐渐地死了!再后来,我又结了婚,马上就要有后代了,所以就只想着平平静静地就这么过一生算了,直到现在被你们发现!”

张贤点了点头,陈飞的所言倒也是人之常情,想一想当初的自己,不也是那么得希望过一过平静而普通的日子吗?有的时候,普通才是一种真正的幸福。

“如果在这以后,你找到了他们地下组织,或者说是他们找到了你,你怎么办?”张贤再一次问着他。

陈飞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来,这个问题的确让他感到有些难以回答,他思忖了片刻,还是摇着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了,就像是刚才你说的那样,人不能总是背叛!”

“就这样吗?”张贤再一次问着他。

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张贤却表现着失望的样子,告诉着他:“你如果真得决定作一名国军,那么就应该把他们的地下组织举报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飞怔住了,低着头仿佛是在思考着张贤的这个提议,良久,也没有作出回答来,显然,在他的内心里,还是不希望再卷入其中。

张贤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实在有些笨了,如果陈飞真得按照自己所说的那样做了,那么不也就等于是把自己暴露了出来吗?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张贤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如实地道:“本来我是准备把你的事情如实举报的,但是在三娃结婚之后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很忙,没的时间,所以只得先放到一边;前几天才刚刚把手头上的工作跟别人作了交接,于是我就去了保密局一趟。”

听到这里,陈飞的眼睛睁得老大,不安地看着张贤,或许以为张贤已经把他的事上报了。

看着陈飞真得就像是一个惊弓之鸟一样,如此得担心,张贤又笑了笑,接着道:“我过去找了一下我的老朋友韩奇主任,其实就是想向他打听一下你们飞行大队里的泄密案的进展,但是韩主任却告诉我,那个案子基本上已经完结了,跟你并没有关系。所以我当时就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把你的事告诉他。”

听到这里的时候,陈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着张贤感激万分地道:“谢谢你,钧座!”

张贤摆了摆手,接着道:“你先不要谢我,要谢的话你就好好的谢谢他吧!”张贤说着,指了指旁边雷霆的坟墓。

陈飞看了一眼雷霆的坟,又转过头呆呆地望着张贤,不明白他的话意。

张贤叹了一口气,向他作着解释:“如果我把你的事报告了,那么在如今这种局面之下,你的下场就和雷霆是一模一样的!我和雷霆在监狱里见过最后一面,原本以为我们之间的情谊已然恩断情绝了,但是到最后我们还是能够互相拥抱,互相释怀了!”他说着,又有些可惜,稍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更何况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一丝的仇恨,又何必非要制人于死地呢?你和雷霆应该是同样性格的人,不然你们两个人不会走到一起去,我放过你,其实也就是因为他!”

陈飞默然了,忽然来到了雷霆的墓碑之前,双膝跪倒在地,猛地叩下了头去。

※※※

“什么?贤哥,你就这么放过他了?”当听到张贤告诉自己,他决定不举报陈飞的时候,陈大兴不由得有些愕然了起来。

张贤郑重点着头。

陈大兴思忖着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他与张贤认识那么久,自然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地道:“贤哥,你作的决定肯定是对的,但是,国军的连座法是不允许军人知情不报的,万一哪一天他的身份暴露了,我只怕会连累很多人,包括你和我,还有熊三娃,甚至可能还有你弟弟张仁!”

张贤也点了一下头,十分明白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想过了最坏的后果。呵呵,大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张贤道:“这是一个佛教的故事,有一位武士提着一条刚刚钓上来的鱼和一桶水,找到了当地一位非常有名的高僧,因为这位高僧是大家公认的最聪明的人,没有什么问题能够难住他的。武士就问高僧,他手里拿着的这条鱼是死的还是活的?他就是想要让这位高僧出丑,如果这位高僧答是活的,那么他会马上将这条鱼暗中掐死;如果这位高僧答是死的,那么他会马上把这条鱼丢进水桶里。高僧想也未想地就回答他,说这条鱼是死的,武士马上将鱼放进了水桶里,那条鱼游了起来。后来,有人问这位高僧,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这么回答呢?这个高僧笑着说:我虽然输掉了一场堵局,但是却救下了活生生的一条生命,这有什么不好呢?”

陈大兴细细地听着这个故事,仿佛终于有了所悟一样,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贤笑道:“世上的人最难得的就是包容,就像是国共之争,如果互相之间都能够包容的话,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就到了真正可以复兴的时候了!呵呵,就算是将来东窗事发,连累到我们的头上,我们所得到的最坏下场也只不过是开除军籍,这与一个人的生命比起来,却是要轻了许多!”

“可是,只怕到时候,他一样会被枪毙!”陈大兴提醒着他。

“那又不一样了!”张贤道:“最其马他能够看到他的孩子出世,而他的孩子也能够感觉到父亲的关爱!”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他的儿子小虎,也许,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份正成了小虎心头的刺!

陈大兴默然了,他也是一位当爹的人,在这一刻,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一种深切而又痛苦的自责正在他的心中悄悄地滋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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