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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章 良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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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张贤带着大家来到了华川城北面的一座长满了松林的山岭之上,这座山岭当地人叫做北岭山,山下就是那条注入北汉江的支流,叫做华川河。这条河是从西北方向流过来的,倒是有些独特,在注入北汉江的时候,划了一个“S”型,从华川城的北面和东面流过去,与北汉江一起将整个华川城围成了一个三面临水的半岛。

华川河并不宽,只有五十多米的样子,不过两边的河滩却有一百多米。站在北岭之上,向下面看去,这条河就好象是一条玉带,飘飘荡荡地从群山之间游过来,到汇入北汉江的时候,地形突然平坦开阔起来。倒是华川城南的北汉江,因为下游筑有水坝,形成了一条带状的湖泊,水面浩浩荡荡,远远看去,呈现着白花花的一片。这个形成的水库,因为靠近华川城,所以也自然被命名为华川湖。一条公路从南面的春川通过来,沿着华川湖西岸平坦的岸基到达华川城,又从这座郡城中间穿过来,由一座石桥跨过华川河,从北岭山的脚下绕过,然后又沿着华川河向北而去。

要从北面进入华川城,就必须要过华川河,要么从那座桥上通过,要么就要涉水过去。

天色还不算晚,张贤让大家分散在松树林中休息,他和王鹏、安日昌与朴熙顺四个人爬到了最高的山顶之上,用望远镜仔细地察看着山下华川城的动静。

首先映入张贤眼帘的是那座桥头的两处桥头堡,显然,这座桥此时已经成了敌人重点把守的要冲,桥头处设有一个检查哨,桥上还有三层鹿砦,桥两边拉着铁丝网,将整条公路尽数封堵,没有通行证,是不可能顺利地从这座桥上通过的。张贤把望远镜再向河对岸看去,河滩上倒是没有什么防御工事,而岸边的河堤上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地布置成了一处阵地,几挺裸露在外的重机枪就架在河堤之上,四周用沙袋围成一个临时的掩体,以护卫机枪手的身体。越过了河岸,再向南就是华川城,这座郡城虽然说相当于国内的一个县城,但是规模并不大,四周连城墙都没有,只是在小城的边缘,还能看到隐约时现的铁丝网,时不时的会有巡逻的南韩士兵转出来,又走进去。虽然张贤还想要看清楚华川城里的情形,却又因为杂乱错落的建筑物的遮挡,便是连那条穿城而过的公路,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这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的敌人?”王鹏经不住地道,看着这座城的地形,的确就是一处易守难攻的所在,想一想当初的砥平里,与这个地方比起来,却要好打了许多。

张贤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看来,我们只有进去,才可能摸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敌人!”

朴熙顺也点了点头,他们奉命来侦察的目的就在于此,要探清楚华川城里的兵力,以及如何部署,是哪支部队,构筑了什么样的工事,火力如何?周围的敌情怎么样?地形又是如何?敌人是否有行动的规律?阵地的是怎么分配的?有多少的炮火辅助?等等、等等,最后一个关键的问题,还要探清敌人最薄弱的环节在哪里?从什么地方?怎么来打才有可能以最快的时间、最少的损失地把这里拿下来。

“里面好象是李伪军,没有美国人!”朴熙顺也看了半天,忍不住地脱口而出。

张贤点了点头,他从望远镜里也观察了很久,尤其对那座桥上的守军看了半天,来来往往的人虽然有不少,却没有看到一个西方人的脸孔。如果华川城里真得只是南韩的部队,没有美国人的话,那么这场战斗也将会轻松很多。

正说之间,小安子忽然指着远处的一段河面,叫着:“营长,你看那边!”

张贤举起望远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西面看去,在离着这座石桥三百米的地方,正有一群人涉水过河,这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背着孩子的、赶着牛的、挑着担的!他们从那边的一处山岙里走出来,络绎不绝,源源不断。

“那是群难民!”张贤随口应着,可是说出这话来的同时,一个主意也由心头油然而生。

※※※

春天的落日远没有冬天的夕阳辉煌,但是晚霞的余辉映射在波光鳞鳞的河面上,衬托在青山松柏之间,依然美如画卷。只是,在这画卷之中,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还是这群衣衫褴褛而又蓬头垢面的难民们。

此时,张贤和朴熙顺、安日昌三个人就混在这群难民中间,乔装难民对于张贤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因为他不懂朝鲜话,所以只好装哑巴。上一次侦察砥平里的时候,他就与小安子合作过了一回,这一次更是轻车熟路,互相间已然有了默契。只是对于朴熙顺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与张贤合作。

本来,王鹏要求跟着朴熙顺和小安子进华川侦察的,他认为张贤作为一营之长,不能去冒这个险。但是张贤还是回绝了王连长的好意,在他看来,能不能打下华川城,最关键的还是现在他们对这里的侦察,王鹏虽然也是经历过无数战阵的老兵,但是还是自己亲自去查探一番心里踏实,他不想二一五师再来打一个砥平里!

正是由于语言的障碍,张贤有些无奈,只能让队伍里懂朝鲜话的两个人跟着,以防万一。三个人是分成两组,由张贤与小安子还是搭配着称作兄弟,而朴熙顺则走在他们的前面,装成一个陌路人。

对于这群难民,朴熙顺早就问得明白了,大多来自铁原、金化和平康郡,这三个郡正处于三八线上,老百姓都害怕打仗,有的是往北跑,而大部分人却是往南跑,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本来,这些难民是沿着公路过来的,但是守桥的部队却不让他们通过,所以他们只能沿着华川河的河岸向上走,在一处浅滩涉水过河。

春天的河水依然冰凉刺骨,但是求生的本能却盖过了所有的困难,难民们纷纷脱下裤子,男的只穿着个裤头,女的也顾不得羞耻,把筒裙撩到了肩上,大家都光着脚进入了河中,他们的头上都顶着很大的包裹,也不用手扶,竟然也不会掉。这条河毕竟不是在汛期,最深的地方也只是没过了成年人的大腿,陡涉是没有问题的。

朴熙顺并没有脱下裤子,而是把两个裤脚一直卷到了大腿的根部,背着朝鲜人特制的用两根树杈做成的背斗,上面捆得高过了一米的重物,不知道他从哪里拣了根树枝当成拐杖,小心翼翼地跟着人群走下了河。

看着朴熙顺下了河,张贤与小安子对视了一眼,也仿照着他的样子卷起了裤管。虽然他们与搞了一身老百姓的破衣服,也光着脚没有穿鞋,但是内裤却没有换。他们的内裤是统一的发的,自然与老百姓穿的不一样,如果露出来一定会惹人怀疑的。

在张贤和小安子在河边准备的时候,他们的后面,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一样是用头顶着一个很大很重的包裹,只是她的手上还牵着一个约七八岁的小男孩,身边再没有其他的人。这个老妇人来到河边不由得面露着难色,不可能带着小孩过河的。张贤明白过来,向小安子使了一个眼色,小安子点了点头,来到了这个老妇人的面前,和她答起了话来,愿意帮她过河,这个老妇人感激万分,连连对着他们作着揖。虽然张贤一句也没有听懂他们的话,但是也可以猜出来这位老妇人的感激。

张贤一把将这个小男孩举过了头,让他骑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再背起与朴熙顺一样的背斗,当先的下了河,那个小男孩紧紧地搂着他的头,身怕掉了下去。紧跟在张贤的身后,小安子也扶着这位老妇人一起过河,一边走一边也不知道在跟他聊着什么,两个人倒是说得十分热火。后来小安子告诉张贤,他才知道,这位老妇人原来也是一个十分苦命的人,她的两个儿子都被李承晚的部队抓去当兵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而她的老伴和儿媳妇都是被流弹炸死的,只剩下了她和这个小孙子相依为命;为了不让小孙子再出意外,她这才也带着这个小男孩踏上了漫漫的逃难之路。

这段河面没有下游宽,也是最窄的地方,不过三十米的宽度,但是张贤却走了将近十分钟,爬上河岸的时候,卷起的裤管还是湿了一大半,风一吹,两条腿都忍不住打起哆嗦来。岸上已经有人点起火来,一是为了取暖,同时也是为了烘烤衣服。

朴熙顺在前面回过头来,他也凑到了一处火堆前烤着火,看到张贤和小安子带着一个老奶奶和小男孩,不由得笑了一笑,算是打了一声招呼。

张贤刚刚将肩膀上的小男孩放到地上,正准备与小安子和这对祖孙一起去烤火,耳听着岸堤外面传来了一声厉喝,他也不知道喊得是什么,就见到那些烤火的人纷纷躲开来,将那个火堆扑灭。

“上面那些当兵的不让点火!”小安子来到了张贤的身边,低声地告诉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放下了裤管,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下体都要冻成了一团。他抬起头,便看到河堤上架起的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河滩上所有爬上岸来的难民。那些守卫河岸的南韩士兵们并没有一丝怜悯他们的同胞,他们是担心点起火堆会引来美国空军的误会,引来上司的责骂。

“我们快离开这里!”强忍着春寒料峭,张贤低声地告诉着小安子,他总觉得在敌人的机枪口下,实在太不安全了。

“嗯!”小安子答应着,搀扶起过了河便瘫软在河滩之上的这个老妇人,一起向河堤外走去。

费了半天劲,随着缓慢移动的人群终于走上了河堤之外,可是这个时候,张贤却失去了朴熙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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