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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楚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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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熊三娃与陈大兴等人从交火区收集来的物资,由于众人的一致反对,张贤最后不得不同意由十一师后勤处统一发放给属下的三个团。其实这点物资,根本就是怀水车薪,就算是送到兵团兵站去,也顶不了多少作用。

但是,张贤还是让人把十一师收集到的东西上报给了兵团兵站,便算是兵站所发。在这个时候,张贤也知道,将令已经无法下达,便是想要重整军纪,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可以揍效的;就算是十一师能够以身作责,服从兵团的安排,把这些物资退回到兵团兵站,其他的部队也不会效法,毕竟生存是第一大计,真要这么办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十一师的人。

傍晚的时候,胡从俊在杨涛军长的陪同之下,亲自来到了十一师里,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一八师的师长王元灵。

“呵呵,长官过来是视察?还是有什么任务?”一见面,张贤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知道,此时的胡从俊实际上是整个十二兵团的真正指挥者,作为指挥官,他要考虑的事是方方面面,多得不得了,既然专程过来找自己,而非是要自己去面见他,定然有着非常的情况。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你算是说对了,我这次既是视察,也是有任务给你!”

“那你是先视察还是先派任务?”张贤问着,作为老部下,他与胡从俊之间已经到了心心相映的地步。

“我们一边视察,一边说吧!”胡从俊建议着。

张贤点了点头,把师部里的工作对着吴华副师长交待了一下,陪同着胡从俊先检查自己十一师的阵地。

十一师的阵地,是整个十二兵团的核心阵地之一。十二兵团在双堆集部置了两个核心阵地,便是以南北两座高耸出来的土堆为依托,南面的尖谷堆,由一一八师驻守;北面的平谷堆,则有十一师负责。这两个土堆虽然不高,但是在这片广袤的平原地区,却显得鹤立鸡群,站在土堆之上,四下方圆十几里都可以尽收眼底,而视野所及,火力几乎可以全部覆盖,是一个绝佳的阵地所在。

尖谷堆,是双堆集南面的屏障,由一一八师坚守,因为那里四下里是一马平川,也几乎是无险可守,不过,王元灵师长就在那里,依照着当初南麻的情况,在四面布置了连片的碉堡,组成了碉堡阵地,又在碉堡之前,学着共军的样子,围着尖谷堆挖出了一条宽两米,深两米的壕沟,这就好象是古代城市的护城河,很得胡从俊的赞赏。

相对于尖谷堆,平谷堆的地形却要好了许多,平谷堆的西面紧邻着一条叫做黄沟的小河,这条河有水的地方虽然只有十五六米宽,但却成为了平谷堆的天然屏障。在十一师于平谷堆部阵之初,张贤便利用了这个高堆与黄沟的交错,在河沿两边预设渐次堡垒阵地,共军从西面攻来,必要突破两道防线,最难过的就是黄沟东岸的连片地堡,这些地堡与碉堡不同,十分隐蔽,加上平谷堆上重武器的火力强射,一起构成了密不透风的一张无形火网。而最令胡从俊感到满意的地方,张贤也让人围着平谷堆挖出了一条宽大的壕沟,所不同的是这些壕沟里被从黄沟河中引来了河水,河水所及齐人多深,真真实实地成了护城河。

胡从俊一边视察着平谷堆的阵地,一点连连点着头,来回走了四五遍,又把一些他认为要加强的所在指了出来,同时对着杨涛道:“平谷堆与尖谷堆两处阵地都很不错,但是杨军长,你要重点考虑一下这两处阵地的连接处,如果被共军分割切入进来,那么就不好了!”

张贤与王元灵同时点着头,胡从俊说得的确是一个存在的问题,此时的平谷堆与尖谷堆相距虽然只有三四里远,但是如果真如胡从俊所说的那样,被共军从中穿插进来,那么平谷堆的南面,与尖谷堆的北面将会同时受敌,而这两个阵地的连接处因为是十一师与一一八师互相倚背,相对安全,故而在当初布置的时候就有些薄弱了。

听到胡从俊指出这个问题,杨涛也点了点头,抬头正看到西面有一个土地庙,正处于平谷堆与尖谷堆中间,当下命令着张贤道:“张师长,你从十一师里抽出一个连的兵力,布置到那个土地庙附近,加强你们与一一八师的联络,莫让共军从西面攻破!”

张贤也看了看那个土地庙的所在,正临着黄沟,却是这个连结处西面的屏障,如果敌人从西面过来,想要插到尖谷堆与平谷堆之间,就必须要突破那个土地庙。当下连忙点着道,一口应承着:“是!”

胡从俊又转了一圈,说了些别的事情,这才对着杨涛道:“老杨,明天大王庄一定要夺回来,大王庄是尖谷堆阵地的前哨,大王庄一丢,接下来共军一定会攻打小王庄,然后就会是尖谷堆,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知道!”杨涛应答着,同时告诉他:“我已经安排了一一八师的三十三团为主攻。三十三团可是我们十八军的老虎团呀,以这一个团的力量应该可以拿下来。”

胡从俊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对着杨涛道:“如今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以前了,我们的战斗能力要打些折扣的!”

王元灵与张贤闻之一怔,随即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胡从俊的确也没有说错,对于连饭都吃不饱的部队,指望他们来打硬仗,确实有些牵强。

胡从俊转身面对着张贤,这才道:“张师长,从你们十一师里也抽出一个团来,协助三十三团拿下大王庄!”

张贤点了点头,当即回应道:“好,我把三十二团抽出来,如今这个团是我们十一师的预备队!”

“好,就这么定了!”胡从俊同意了。

杨涛还是皱着眉头,又建议着道:“钧座,我还是坚持我们应该马上突围,这样呆下来实在就是守死!”

胡从俊转过身面向着杨涛,这一回,他没有很快的回绝,只是点了下头,道:“你的这个意见我和黄司令都会考虑的,我们迟早是要突围的,但要掌握时机。如今我们还要从大局着手,不能盲动!”

“大局?大局?”杨涛不由得一声冷笑,嘲讽地道:“我们十二兵团被困在这里,就是因为黄司令要从大局着想,按着上峰的命令往敌人的包围圈里钻!如今这个时候,我们哪里还有大局呀!”

胡从俊不由得崩起了脸来,不快地问着:“杨军长,你怎么这么没有信心?你这个样子如何能够令属下们有士气呢?”

“士气?”杨涛又是一声嘲笑,道:“如今大家的士气都已经被消磨完了,钧座,虽然国防部不出一声,但是如今上到我这个军长,下到马夫伙夫,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援军不就是那个杜聿明那三个兵团吗?一个已经被打散了,还有两个被共军包围在了永城,南面的李延年部离着我们也只有八十公里,但是死活也冲不过共军的阻击阵,如今我们就是一支孤军,在这里只能是干干等死!”

听到这个话,胡从俊的表情马上严肃了起来,转头问着张贤:“张贤,这些消息都是你告诉杨军长的吗?”

张贤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杨涛,还是摇了摇头。

王元灵却在旁边接口道:“钧座,你不要错怪张贤,这些消息都是共军透露的!”

“共军透露的消息?”胡从俊有些莫名其妙。

王元灵解释着道:“共军在前沿用高音喇叭反得宣传,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无线电广播里也不停地宣传,我和杨军长都有收音机,许多消息从国防部得不到,却可以从共军的广播里得到。尽管他们的话也不见得都是真的,但是如今看来却也八九不离十!我们想听却又怕听。”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坚决地道:“不行,共军的广播不能听,要把所有的收音机收上来,不能让大家听任共产党的蛊惑!”

王元灵又摇了摇头,道:“没有用的,杨军长已经下过了这种命令,不允许大家收听。但是挡不住呀!我们没收了下面官兵的收音机,可是消息还是从通讯人员的嘴里传了出去。通讯人员手里有机器,我们总不能没收吧?却又禁不住他们偷偷的听!”

“这种事还是需要深查!”胡从俊当机立断地道:“查出一个来,以通敌之罪就地正法,先杀一儆百,我就不信禁之不住!”

王元灵与杨涛面面相觑,没有再答话。

张贤看着自己的这个长官,虽然他的表情依然坚毅如常,但是张贤却知道,这种禁令根本就是无计于事的,此时的十二兵团已经是处在了四面楚歌之中。

※※※

胡从俊又说了些别的事情,却在最后准备回转小马庄兵团指挥部的时候,要求张贤送他一程。小马庄离着双堆集也不过三四里地,大家都明白,胡从俊实际上是有什么事要与张贤说。

从双堆集出来,胡从俊便打发着自己的副官与警卫先行,张贤也识趣地将熊三娃打发了回去。两个人在村外一棵被炮弹炸得只剩下了树桩的大树下席地而坐,胡从俊望了望已然西冲而去的夕阳,却是满是感慨,悠悠地问着张贤:“阿贤呀,你知不知道,当年项羽跟刘邦决战的垓下战场,就在这附近!”

“我知道!”张贤平静地道。

见张贤毫无表情,胡从俊却是叹了一声,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感触:“呵呵,如今想一想我们,真得跟当年的霸王项羽处境相同呀!”

张贤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于是毫不迟疑地道:“钧座敬请放心,我张贤宁可做项羽,也不做刘邦!”

胡从俊怔了一下,稍稍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当年韩信用十面埋伏之计也没有困死项羽,他还是只身带着数十骑冲出了重围,但是却自觉得无颜去见江东父老,这才拔剑自吻在乌江北岸,所以李清照才有诗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张贤直视着自己的长官,忽得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难以察觉地悲哀,但是随即他又淡定了下来,把话题一转,告诉张贤道:“阿贤呀,你知道那天在南京老头子为什么召见了我这么久吗?”

张贤一愣,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细雨绵绵的晚上,他与于长乐打着伞在总统府外等候胡从俊的情景。

胡从俊不等张贤回答,自顾自地道:“那天老头子跟我说的话其实并不多,与我一起被召见的还是宋希濂将军,他请我们吃了一顿晚饭,作陪的还有空军副司令王叔铭、参谋总长顾祝同、参谋次长林蔚以及他的儿子蒋经国,吃完饭后,他又招呼我们一起看了一场电影。”

“哦?不知道是什么电影?”张贤好奇地问道。

“《文天祥》”胡从俊告诉他。

“文天祥?”张贤不由得一愣,这个名字承载着多少中国人的精神与不屈!

胡从俊点了点头,经不住缓缓地念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张贤也不由得自言自语着。

胡从俊仿佛不觉,又接着道:“那天晚上我们看到了很晚,其间老头子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我却觉得心里如同装着一座山一样得压抑。看完了,老头子只说了一句:‘我先去休息了,你们慢慢谈!’然后伛偻着身形走上楼去,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老头子真得很可怜!”

张贤没有说话,的确,这个时候的蒋总统是很可怜的,面临的是即将来到的身败名裂,可是此时正在双堆集恶战之中的国军将士们,不是更加可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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