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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灰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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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于张贤来说就好象是过了一整年,他都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春天已经离去,而此时再回到武汉的时候,已经是仲夏的季节了。

一回到武汉,张贤便被隔离了起来。一一八旅虽说战功显赫,活捉了新四军的头目马文龙,但是那场黄新远与钱雄风所组织的叛乱,却将这所有的功劳遮掩,那场叛乱对于军纪严明的土木系部队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也终将成为国军中的一个耻辱。而作为一一八旅的旅长,张贤自然首当其冲的成了替罪羔羊。

这件事牵扯面还是很大的,便是张贤的上级胡从俊师长,也受到了审查。

原本,依陈诚部长的意思来说,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偏有好事者报告给了蒋委员长。委员长很是震怒,他哪里能容下自己的中央军中暗藏有共产党的人,于是下令在各部队里清肃共党分子,并把彻查一一八旅的共产党卧底案,交给了新成立的国防部保密局来负责调查。

所谓的国防部保密局,其实是军统局的后延。军统局长戴笠在三月的时候,因飞机失事在南京附近殒命。军统特务本来就招制了许多人的仇恨,便是在国民党内部,也有很多大员对其作风十分不满,所以当国民党的六届全会上,有人提出打倒特务的时候,马上便引来了众人的附和,蒋委员长也知道众意难违,一直在找机会改组军统局。戴笠的死,对于军统局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宣示着军统局的结束。在混乱了几个月之后,蒋介石终于对军统局做了改组,把其公开的特务武装部分与军委会军令部二厅合并为国防部第二厅,厅长任命为军统中的元老郑青山;而将其秘密核心部分组成了国防部保密局,局长为毛人凤。

保密局在接到调查一一八旅的案子之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局长毛人凤也很自然的把这个案子交给了保密局在武汉的负责人韩奇,此时的韩奇也升任为了保密局武汉站的站长。

※※※

这是一间几乎密不透风的屋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炽烈,就好象是处在了蒸笼之中,到处都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热浪。本来,武汉就是全国有名的火都,如今又被困在这令人窒息的囚室里,虽然这个囚室比旁边的牢房要干净整洁得多,条件也好了很多,有床、有桌子、有椅子,还有一个电风扇。在这个时代里,电风扇就是一个奢侈品,但是吹出来的风依然无法令张贤从焦灼中脱身。在这一时刻,他只觉得自己是身心疲惫,只想着早日能够挣脱牢笼,能够去长江里游上一圈,那才应该是最为惬意的事。

门忽然被打开来,一股热浪从门外扑面而来,张贤从铺着竹席的床上坐了起来,看向门口,不由得一怔,门口处站着的正是自己的两个妻子和儿子小虎,他不由得愣住了!

“爸爸!”小虎当先叫了一声,兴奋地跑了进来,虽然有些摇摇摆摆,但是对于这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却没有一点的矫作,根本无须掩示自己的喜悦。

张贤烦愁的心顿时舒展开来,大笑着蹲下身去,一把抱起了小虎,连着亲了两口。

小虎却很不愿意地用手推开他的头,原来是他几天没有刮的胡子渣扎痛了他柔嫩的脸。

看着这对父子高兴的样子,刚才还眉头紧锁的王金娜与田秀秀也跟着笑了起来。当下一起走进屋里,一个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一个在床边坐下来。

“是韩大哥批准你们来看我的?”张贤放下了小虎,这样地问着她们。

王金娜和田秀秀同时点了点头,王金娜道:“秀秀找韩大哥批的条子,所以我们才能够进来。”

张贤点了点头,对她们道:“韩大哥这个人真得很不错,要不是他的帮忙,我可能早就被发配到边疆去了!”

王金娜也点了点头,同时安慰着他:“阿贤,这件事我已经听秀秀跟我讲过了,其实你不用担心的,韩大哥主办你的这个案子,肯定会想办法为你开脱的。”

“我知道!”张贤答着,却又满是担忧地问道:“老三现在在哪呢?”

田秀秀接口道:“老三也被隔离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提审他。”

张贤皱了一下眉头,示意王金娜到门口守一下,他生怕门口外有人偷听。王金娜带着小虎到门外玩耍,张贤这才对田秀秀道:“秀秀,这件事只有你来办了,你是保密局的人,应该很容易去见老三,见到他之后,一定要他死咬住自己是被钱雄风胁迫的,千万不要松口,不然大家都会受牵连!”

田秀秀点了点头,这一次,她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想来这场横祸一定又是老三惹出来的,只是她作为张家的媳妇,却不便于多问这两兄弟之间的事。

“对了,听说胡师长也受了提讯,他那里怎么样?”张贤又问道。

田秀秀却有些埋怨地道:“胡师长被放了出来,不过,谁都知道这是因为你替他承担了罪责,不然,他作为师长,应该承担主要责任的!”

张贤笑了一下,道:“胡师长放出来了,这就好了。呵呵,秀秀,有的时候作人必须要这样,不能只把好处往自己身上拉。以胡师长的个性,他知道我替他承担了罪责,定然不会置我于不顾的,肯定会想方设法地保我出去的!”

田秀秀点了点头,她对自己的这个丈夫十分信赖,相信张贤每做一样的事情,都是对的。

事实上,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件事必须要找到一个责任的承担者,也就是替罪羊,不然是无法向上头交待的。而这件事的本身,虽然说是因为共产党份子过于狡猾,在国军中隐藏得很深,可是,胡从俊的失察之罪是不能逃避的,而且黄新远也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提了一个共产党的卧底来当国军的副旅长,首要责任自然是他。审问的时候,胡从俊虽然自觉得冤枉,却也自知难脱干系。他却没有想到,在这个结骨眼上,张贤的一番话,却令他轻易地便脱了身。

张贤自承早已经对黄新远有了怀疑,但是一直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没有向师长报告。同时,他还告诉韩奇,黄新远之所以会被安排在一一八旅做自己的副手,其实也是因为他的提议,因为他不愿意张慕礼这位大哥和从前的上司位列自己之下,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对黄新远产生怀疑。正是把胡从俊对黄新远的任命,变成了他张贤的提议,所以才将胡从俊从这件事里择了出去。

韩奇当然又向别人作了调查,而吕奎安的话也证实了张贤所言非虚。张贤的确对黄新远作过了一番调查,而且在战斗之前,已经解除了黄新远的职权,将之关了起来,坏事就坏在了那个特务营长钱雄风的身上,而这个钱雄风却又是张贤从四十四军里带过来的人,所以责任还是在张贤的身上。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非常清楚了,以韩奇的聪明,根本无须再审问下去,这里的张贤只是犯了一个失察之罪,可是这样向上面报去,只怕无法交差,委员长那里要得应该是能够破获一批暗藏于国军中的共党分子。所以,韩奇是在找一个机会,找一个能够为张贤开脱的时机而已。

听了田秀秀的叙述,张贤一阵地苦笑,叹了一声,对着秀秀道:“这真是难为韩大哥了,呵呵,其实就是他给我定了罪,又能如何,总不至于把我枪毙掉吧?”

田秀秀摇了摇头,告诉他:“那倒是不会,不过我问过韩大哥,他说如果这么给你定罪,那么你以后的仕途将一筹莫展,肯定会被开除军籍的。”

张贤不由得眼睛一闪,悠悠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是把我开除军籍也并不见得是个坏事,那样倒省却了许多的麻烦。娜娜已经联系过了她的好友,我们一家可以去美国!”

田秀秀怔了怔,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张贤又想了想,对着秀秀道:“秀秀,就这样好了,你出去跟韩大哥说,就叫他秉公而断吧,该定我什么罪就定我什么罪吧,呵呵,只要不是死,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就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看来,你早已经有了退出军队的打算了!”田秀秀这才恍然大悟。

张贤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其实他的内心想法已经与王金娜说过了几次,只是因为田秀秀是军统内的人,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和她提起过。

“对了,张大哥那里怎么样了?”张贤岔开了话题,他已经听说了张慕礼的事了,张慕礼被黄新远击中,送到医院的时候,还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在他被关起来的时候,张慕礼还没有醒来。

一听把自己的丈夫提起这件事,田秀秀蓦然沉默了,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他:“张大哥没有救过来,那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后心,娜娜姐亲自给他作的手术,但是已经不管用了!”

便仿佛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张贤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他的眼睛涨得通红。

耳边又传来了田秀秀的一声轻叹:“哎!可怜了叶大姐,她还带着两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和小虎差不多大!”叶大姐正是张慕礼的老婆,是随军家属,此时就在武汉。

一滴泪珠从张贤的眼眶中滚落下来,正滴在了桌面之上,张贤猛地一拳,也打在了这张桌子上,桌子上的一个茶碗被震飞出来,“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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