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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章 白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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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鬼子果然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这一回,他们从四个方向一齐扑来,因为已经知道了城里已经没有几个国军了,一直守在南门外的松下联队也参加了进来,这个松下靖次郎真是个狡猾事故的家伙,他也想在这最后的时刻捞上点功劳,不用耗费太多的损伤,最好是由他来夺下中央银行,由他将中国的国旗放倒。

对于张贤来说,这个时候已经是预料中的事了,中央银行早已人去楼空,他正与高伟努力地安排着这些伤员们隐蔽,三百多号人,虽然大家此时的纪律性都很强,但是无奈行动不便,从凌晨四点半开始的疏散,到六点时,才撤出了一百多号人,还有一半多没有离开。也就是在这时,双忠巷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天已经亮了,敌人已经发起了进攻。

大西门已经失守,那里只有一个班,此时除了一个负伤的士兵跑出来,其它人全被敌人强大而无情的炮火击中,这些勇士们连个尸体都没有留下,化作了片片的血雨,深深地融入了常德的土地中。

在南门处警戒的士兵跑过来通知张贤,鬼子的松下联队已经攻占了上、下南门,正向中央银行推进,而那一路上,根本已经没有了阵地。

张贤回头看了看高伟,苦笑了一声,道:“高伟呀,看来我们都要做这个死哑巴的俘虏了!”

高伟恨得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家伙!当初我们真是瞎了眼,怎么没有把他杀掉!”

张贤摇了摇头,叹道:“就算这个死哑巴早被我们杀掉了,又能如何?鬼子还会有另一个联队长过来!”

高伟何尝不知道张贤说得很对,只是心里的这股恶气却无处泄愤,只得道:“这下倒是便宜了这个死哑巴,司马云在西边与那些敌人周旋,那些鬼子打了这么久都没有进来,他却是坐收渔翁之利,马上就可以占领中央银行了!”

“如今却有些难办了!”张贤皱着眉头道:“中央银行与文昌庙百米之遥,他堵在那里,我们也出不去了,我们还有一百多号的伤员肯定来不及撤出了!”

“是呀,这怎么办呢?”高伟也皱起了眉来。

想了半天,张贤灵机一动,这才道:“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我躲到对面去,你们多拉些尸体过来,反正这满城里都是断臂残肢,你们只好先混在其间装装死,搞得恶心一些,敌人也只会在门口看看,不会每一个来翻的。我等他们过来,便狙杀几个鬼子,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肯定会来抓我,这样我就可以将他们引开了,你再见机行事!”

高伟怔了怔,有些担忧地道:“这样你太危险了,要不还是我来吧!”

张贤笑了一下,道:“如今常德城中,哪里没有危险呢?你这个样子又怎么跑得动?好了,别再说了,就照着我说的这么办吧!”

“是!”高伟只得点了点头。

※※※

张贤躲到了文庙对面一幢残破的大楼里,这所大楼有四层,原是个砖混的酒店,在战火中被烧得面目全非,塌了一大半,还剩下半边顽强地挺立在废墟之上,有如鹤立鸡群,这附近的建筑里,除了中央银行与亚洲旅社之外,没有别的建筑能高过它。只是这座危楼此时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要倒下来的可能。

张贤并不管这许多,攀爬而上,一直到了四楼,在一间已然露天的房间里,倒是可以看到四周几百米范围内的街道。他根本没有去想,若真得让鬼子发现他在这所残楼之上,他又怎么可能逃脱呢?其实,在此刻,他已经准备牺牲了。

也就在张贤刚刚掩蔽好,他就看到了松下靖次郎带着一队鬼子兵冲进了中央银行,不久,高高悬挂在楼顶之上的青天白日旗被他们摘了下来,代之升起的却是他们的狗皮膏药旗。

松下靖次郎头一个向横山勇报告,他已经攻占了常德的中央银行,这里就是五十七师的师部。横山勇不由得大喜,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拿下了常德城,于是马上给他在南京的上峰报捷,日本人的动作很快,当天这条消息便登上了报纸。

而其实在此时,常德的枪声还没有停息,国军的抵抗还在进行之中。

日军第一一六师团的师团长岩永旺也从北面攻了过来,他在中央银行里见到了松下靖次郎,松下联队毕竟是第三师团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忙活了半天,最后却是由山本三男来摘取了桂冠,所以心里很是不满,却又无可奈何。不过,这个岩永旺自此之后却对这个松下中佐印象极为深刻,在后来,便向横山勇司令官提出要求,将这个松下靖次郎调到了他的一一六师团来当了一名联队长。

整个常德此时已经没有大规模的国军,只有零星的几声枪响,而中美空军又再一次降临,对城内的敌人进行着猛烈的轰炸和袭击,可是此时的常德城中,竟然没有一座完整的建筑,大部分的鬼子只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基本没有隐蔽之所。在这一刻,这些鬼子终于也为此负出了沉重的代价,在中美空军的打击之下,有一百多的人伤亡。

中美空军的飞机盘旋了良久才离去,飞行员也把在常德上空所见回报给了第六战区的长官部,据他们所言,此时的常德城已是一片废墟,满城都是穿着黄色军服的鬼子,而国军却没有看见。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常德城最终还是失守了,而那些守城十六日的八千儿郎呢?就仿佛是蒸发了一样,难道就这么壮烈了吗?孙仲和郭万已经泪如雨下,从十二月二日,自罗师长给他发了最后一封电报,便再也联系不上城中的守军了,此时,除了五十七师全军覆没之外,他们根本想不出有其它的解释。

十二月三日,蒋委员长的训令也到了第六战区长官部,指出,无论常德状况如何,有无变化,各战区必须按原先既定的方针作战,将敌人包围起来,坚决消灭。而在实际上,孙仲和郭万都很清楚,这场大战在十一月二十六日的时候,战局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其利已经向国军倾斜,常德的得失已经在战略上退居其次了。

孙仲和郭万都想起了大战前的那次军事会议,他们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五十七师的团长张贤,这个小团长当真是料事如神,这场大战从头到尾基本与他所分析得一致,而且国军的部署也基本上是按照当初他提出的建议制订出来的,而不幸得很,他把自己也言中了,五十七师就是一个肉饵,就是一个炮灰,此时,已经被敌人一口吞掉了!

可是如今,这个意气风发的小团长在这场考验中,还能够存活下来吗?

※※※

看着中央银行上飘扬的青天白日旗被敌人降下,张贤心中说不出来的痛,他强忍着眼泪,尽管保持着自己的冷静,那一刻,他险些要将那个爬上楼顶换旗的鬼子狙杀掉,但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鬼子并没有马上冲入文昌庙内,他们被突然而至的中美空军的飞机炸昏了头,而在与此同时,双忠巷那个方向的枪声依然不断,张贤知道,那里还有司马云带着人在抵抗着。

中美空军的飞机足足在常德的上空盘旋了一个小时,最终还是离开了,双忠巷那边的枪声也停歇了下来,张贤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里,不知道司马云是不是把敌人引开,还是被敌人消灭了。

从被轰炸中恢复过来,鬼子开始对全城进行清理,张贤可以时不时地听到几声枪响,有的时候是一声爆炸的闷响,然后便寂静无声,他知道这一定是哪个被鬼子发现了的国军士兵拉响了手榴弹,肯定是与鬼子同归于尽了,就像肖刀儿做的一样,大家宁死也不愿意当俘虏。

张贤也在想着,如果自己被敌人包围后应该怎么办?他没有手榴弹,但是身上却有另三样武器,一把武汉时韩奇给他的德国造狙击步枪,这把枪已经成了他的最爱,他还有四十发子弹,也就是说他可以用这把枪再干掉四十个鬼子;其次是罗师长走的时候给他的那把勃朗宁手枪,这把手枪里面只有五发子弹,也就是说他可以用四发来打死敌人,而留下一发给自己;最后,他还有一把从鬼子中佐那里夺来的日本战刀,这把战刀就等着与敌人近身肉搏时发挥作用了,而在这里,只能挂在腰间。

一队鬼子终于冲进了文昌庙里,张贤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就在张贤的手指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一声清脆的枪声却先他而响,他愣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了哒哒连成片的机枪声,顺声看去,却见到了司马云正带着三十多个人从一条小巷中钻了出来,正对着那结冲入文昌庙的鬼子小队身后猛射。这队鬼子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即便倒下了十多个,但是他们的反应也很快,迅速躲藏到了掩体之后。

司马云的目的已经达到,招呼了一声,又带着这三十名残存的士兵拐进了大高山巷里。那队进入文昌庙的鬼子从里面冲了出来,追着进了大高山巷。张贤长出了一口气,看这个样子,文昌庙内高伟和那些伤员并没有被敌人发现,或许他们装死装得很象,短时间内将敌人迷惑了。

但是此时,他又不得不为司马云担起心来,因为他看到了许多鬼子兵,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向司马云转战的街巷涌去,很显然,是刚才的枪声惊动了全城的鬼子。而那些刚刚攻占中央银行的松下联队也从中央银行里跑了出来,在松下靖次郎的带领之下,向着枪声响处飞奔而去。

此时的司马云是敌人围攻的目标,常德城里,他所带的这三十人已经成了五十七师最后的残余,鬼子当然不会将之放过。司马云也很紧张,但是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却也很清晰,在一个三叉路口,他把这三十人分成了三组,往三个方向散开,而他带着其中几个人,边跑边回身射击,这样就把后面紧追的敌人全部吸引到了自己的身后,从而让另两组的人顺利隐藏起来,得以保全。

司马云对常德的街巷很熟悉,虽然此时整座城市一片狼藉,大街小巷满是尸体、砖瓦、碎石等障碍物,但是他们的动作还是十分迅速,蹿上跳下之间,已经将尾随的鬼子丢出了老远。可是,当他钻进一条巷子时,发现那一头已经有鬼子冲了过来,他们不得不从废墟上的破屋中穿过,这些民房早已被国军打通,成了大家打击鬼子的最佳隐身之所。

转了一个圈,司马云又绕回到了文昌庙附近,进入了府坪街,刚刚跑到春申墓的时候,却被对面而立的鬼子撞了一个正着,他看到了那个领头的鬼子联队长,仿佛是早就料到他会来到这里一样,已经守在了这里。这个鬼子联队长他也认识,正是原先团长张贤的跟班,那个死哑巴松下靖次郎。司马云对常德的街道虽然很熟,但是松下靖次郎对这里更是了如指掌。

就在司马云诧异着还未开枪之际,松下靖次郎已经当先开了枪,他亲自抱着一挺轻机枪,突突地打出了一片的火舌,只转眼之间,这十多个虎贲之士已经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

枪声停下的时候,司马云怒睁着双眼,仍然站立在松下靖次郎的面前,仿佛是一座山一样巍然屹立着。他的身体已经被打成了蜂窝,一阵风刮过,他伟岸的身躯砰然摔倒在地,将地上的尘土溅起了老高。

张贤躲在高高的危楼之上,看着发生在远处的这一切,泪如雨下,心痛难当,他的耳边还隐隐响着司马云那铿锵有力的声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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