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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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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杜蕙心动作熟练地擀着饺子皮,两只手包住饺子两边,一捏,饱满漂亮的小饺子就成型了。

每次新年之前的习惯,存点饺子留着备用,今年蒋晓鲁成家了,要多包些,给她也带走两袋。

“郑昕今年过年真不回家了?”蒋晓鲁干这些活儿还不太熟练,只能站在旁边帮帮手。

杜蕙心说:“不回了,刚上机热情劲儿正足,听说表现的还挺好,公司打算年后让她飞国际线了。”

蒋晓鲁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正好借机问出来:“她跟曹小飞怎么没下文了?”

杜蕙心不太自然地停了一下,继续熟练动作:“嗨,曹小飞那孩子……和他分手了。”

“分手了?”蒋晓鲁扬眉质问,“为什么?曹小飞主动的?”

当初如果不是她吵着要结婚,也不至于闹的那么大不是?她很长时间没和郑昕联系过了,偶尔在社交软件里看她发发动态,过的一直挺开心,蒋晓鲁也没想那么多。

杜蕙心似乎不太想说,包了两个饺子,用围裙擦了擦手,叹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孩子主意正,张罗结婚那时候发现怀孕了,也是六神无主的,后来曹小飞听说这事儿以后不想认账,怕了呗,郑昕正巧选上了空姐,上医院查说孕酮低,想让她过段时间再观察观察,她一狠心,工作不想扔,瞒着我直接去医院做流产了。”

蒋晓鲁讶异,没想到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从来没跟我说,郑叔知道吗?”

“知道,后来告诉他的,这事儿不能瞒着,也……瞒不住。”杜蕙心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生了你俩,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主意一个比一个正,偏着她就亏着你,这么些年,还是把你和她全耽误了……回头来,落下一身的不是。”

以前多春风得意的一个老太太啊,两个女儿,都优秀,小女儿贴心,大女儿懂事儿,一直活在自以为是的骄傲里,到了矛盾接二连三发生的时候,才真正看清了现实,回头来反省自己这些年的偏心和不足。

杜蕙心觉得自己活的特别失败,甚至算不上是个负责任的母亲。

郑和文知道郑昕做流产的事情之后大发雷霆,和杜蕙心结婚二十多年,第一次对她大动肝火:“你就这么宠着她,惯着她,你看看现在给孩子害成什么样!”

“就两个女儿,晓鲁你伤了,郑昕你也没教育好,为所欲为,一味的偏着护着,蕙心啊……人不能那么虚荣要脸面,你说是为了这个好为了那个好,到头来全都是为了你自己好!”

这件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杜蕙心受了很大打击,也忽然就想通了。

“人哪,就得承认自己活的失败,不能表面风光。”杜蕙心揉着面,低眉和蒋晓鲁说话:“晓鲁,妈现在是真知道错了。”

活的自私啊。

蒋晓鲁以前和她妈吵架的时候气的半疯,恨不得找尽了能伤害她的话说,这次过年回来,本意也想问问她蒋怀远的事情,可是看她现在的神情,又觉得说出来没意思。

只能宽解她:“改天我去看看郑昕,您也不用担心,这个岁数让她看清楚曹小飞那德行,比结了婚过几年再发现要好,耽误了青春不说,人也该折磨的没冲劲儿了。”

“嗯,你说得对。”杜蕙心终于欣慰笑了一下,“她做完手术以后在公寓里养着,我熬了汤去看她,她现在是真长大了,你知道跟我说什么吗?”杜蕙心低头洗手:“她说妈,我现在特别想好好工作,前几天去我姐那儿了,你给她的触动特别大,回来一直在夸你,说女人干什么不如有一份事业,有份好事业,才能和人家匹敌,有话语权,找另一半的时候眼光也不一样了。”

“上了班,接触各行各业的人多了,眼界自然就开了,前一阵曹小飞可能是心里过意不去,来找她想求和,结果她把枕头一摔,连看都没看一眼,说他现在求着自己都不回头,连自己的孩子不敢认,这样的男人谁敢嫁?”

蒋晓鲁失笑:“是真长大了啊……”

但是好歹是一个小生命,就那么放弃了,蒋晓鲁还是为郑昕可惜。

“嗯,长大了,忽然那一瞬间什么事儿把她触动了,就明白了。”杜蕙心想了想,背对着蒋晓鲁。“晓鲁,你和小诚……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水声哗啦啦地冲着——

蒋晓鲁神情一滞:“不着急,还想过两年二人世界呢,再等等吧。”

杜蕙心关了水,这回转过身来了,关切问:“是你不着急?还是他不想要?”

按理说,小诚是独子,而且也这个岁数了,两个人生活没什么负担,正是要孩子的好时候。

“我不想要。”蒋晓鲁坦诚,“想在工作两年,稳定了,三十岁以后再说。”

两个人从来没在孩子这件事上谈过,小诚是个顺其自然的态度,偶尔在一起的时候有措施,没有的时候,蒋晓鲁会事后算日子偷着吃药。

才刚结婚半年,感情尚不稳定,小两口激情没尽,就过上拖家带口抚养孩子的生活,蒋晓鲁不愿意,也怕日后矛盾多。

“啧,再等几年,妈怕你有危险,三十岁往后算大龄产妇了,女人哪,其实真正青春就那么几年,要是身体情况允许,你考虑考虑尽早要一个,怕麻烦生下来妈给你带,别的教育不了,但是吃喝拉撒肯定没问题,不会亏了。”杜蕙心站在做母亲的角度考虑,劝着多说了两句。“有个孩子,生活就稳定了,也踏实了。”

蒋晓鲁听出来了,杜蕙心这是怕她闪婚闪的不安心,想要个孩子来巩固地位。

啼笑皆非。

蒋晓鲁没反驳,四两拨千斤:“您不是也三十多岁生的郑昕吗,顺产,那时候比我还大呢。”

“那能一样吗?你郑叔都那个岁数了。”杜蕙心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自嘲:“郑昕从小体弱多病,抵抗力差,总像脑子缺根弦儿。”

“您现在知道我好啦?”蒋晓鲁笑着将杜蕙心的军,俏皮把话题转移。“以前不总说郑昕贴心吗?脑子缺根弦儿好啊,比我这一肚子鬼心眼强。”

“都好,都好。”杜蕙心低着头,反复擦着厨具:“你就别挑妈了。”

说着,杜蕙心想起来:“今天该贴窗花了,你郑叔早起买回来我给忘了。”

“我贴吧。”蒋晓鲁去玄关拿了喜庆的红福字,走到阳台上。

阳台始终放着一只小板凳,以前郑和文闲暇时钓鱼用的,很多年了,蒋晓鲁小时候踩着它探头和李潮灿说话,现在踩着,是为了登高贴窗花。

蒋晓鲁端详着,正找一个正中间的位置,忽然楼下传来一声笑喊:“往左,歪了歪了——”

蒋晓鲁一低头。

李潮灿穿着一身英挺警服,外面套了件大衣,正提着大包小裹在楼下看着她呢!

很长时间没见了,蒋晓鲁欣喜打开窗户:“潮灿!”

“哎!”李潮灿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充满阳光活力的,不管你俩隔了多长时间没见,不会感到生疏:“晓鲁,你回来过年啊?”

“嗯!”蒋晓鲁点点头,和他隔着几层楼喊话:“你也回家?”

“啊,今天没事儿,找空给我爸我妈送点年货。”李潮灿痴盯着蒋晓鲁,像小时候一样,有了点什么丰功伟绩就和她炫耀:“晓鲁,我调到分局刑警队了!”

“不当片警啦?”

“不当了!”李潮灿豪气挥手,“我找到了人生的新阶梯,以后你真得规规矩矩叫我李警官了。”

蒋晓鲁结婚以后,李潮灿受了打击,每天泡在派出所处理大事小情,一点空闲的时间也不给自己留。

也是巧合。

那天李潮灿所在的管区有小偷,李潮灿路过,听见呼救直接追了人家三条街,以前当兵的时候他是连里出了名的飞毛腿,碰巧那天分局负责案子的一个老警察因为查资料,过来提审一份卷宗,遇上李潮灿提溜着小偷回来,吃了一惊。

小伙子你身手不错啊!刚才在我眼前嗖一下就跑没了,合着是你啊?

派出所所长老单是个心慈眼明的人,笑呵呵背着手,私下里跟来提卷宗的老警察说了一嘴:“您看看刚才那小伙子还行?叫李潮灿,当过六年兵,身手没说的,为人正直,是把好手,我觉得放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有点屈才了,听说前一阵你们分局忙不开下来要人,还有空缺的话,您受累回去提一提?看看能不能调过去给你们帮帮忙。”

老警察一沉吟:“现在队里缺的是刑侦人才,他不是专业毕业的,怕是……”

“专业的您不也得送去学校好好培养吗。”所长老单递上一支烟,“是个好苗子,干咱们这行的,学校里读十年不如下基层看一年,聪明着呢,哪怕您要过去让他帮着出出力,孩子不行,你再给我送回来。”

老警察回去把这事儿跟当时刑警队的队长说了,队长一听,马上拍板:“我要!现在忙的都转不开身了,来个身手利索会开车的,可是帮上我大忙了!”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李潮灿被要到了刑警队去帮忙。

从派出所走的时候,老单还一直送他到门口:“潮灿哪,到了新单位好好工作,好好表现,我信得过你,别给咱派出所丢人。”

“说到底,就是个闺女不是——”老单老谋深算地盯着他,“缘分到了,是你的,不是你的,那就是缘分还没到。”

李潮灿为这份新工作高兴,顺从地点点头:“是,我记住了。您放心,肯定好好干。”

在刑警队帮忙帮了两个月,上上下下口碑皆不错,这不,年前分局领导找他谈话,如果顺利的话,年后打算把他正式调入刑警队了。

从小区门前拐进来一辆车,直接停在蒋晓鲁家楼下,李潮灿面前。

按了按喇叭,宁小诚从车上下来。

李潮灿有点不太自在,上回闹婚礼之后他从来没和宁小诚碰过面,如今见了,忽地想起蒋晓鲁已经嫁人,心里不禁失落。

“小诚哥,过年好!”再脸上过不去,也得大大方方打个招呼不是?

这回,倒是很懂事,随着别人叫了他一声小诚哥。

“潮灿,过年好啊,回来看看老爷子?”小诚淡笑,过去那事儿翻篇了,他也没放在心上。

李潮灿十分灿烂:“是,今天休息,回来看看我爸我妈。”

“那个……你忙吧,我也上楼了。”

小诚对他一点头:“给你父母带个好儿。”

“哎。”李潮灿仰头,“晓鲁,我走了啊。”

蒋晓鲁在楼上和他招招手:“拜拜。”

待李潮灿走远,宁小诚也没上楼,就在楼下等,他今天要和蒋晓鲁一起出去一趟。蒋晓鲁也知道这事儿,匆匆贴好了两个窗花,从椅子上跳下来。

“妈,我走了,晚上饭别等我吃。”她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和包,乒乒乓乓去穿鞋。

杜蕙心追出来问:“这快过年了不是放假了吗,还去哪儿啊?”

蒋晓鲁匆匆言语了一句:“小诚哥朋友病重了,我和他去医院看看。”

“哦——”杜蕙心严肃起来:“那快去吧。”

……

应该算是一个很让人意外的消息。

蒋晓鲁也是才知道的。

沈斯亮的女朋友霍皙生了重病,听说是很难治愈的肿瘤,正在医院等着手术。

医院空荡荡的隔离走廊里,病床上的女孩带着氧气罩正在和蒋晓鲁微笑着挥手。

蒋晓鲁是个感性的人,病房里的人朝她一笑,她眼泪就止不住。她不太会说安慰的话,而且人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安慰的话是听不进去的,生死也早就在心里看开了。

蒋晓鲁对霍皙的印象也仅限于见过的几面,她比自己小一岁,不爱说话,很安静,也很倔,跟了沈斯亮七八年,两人因为沈斯亮弟弟的事情,她没少受折磨。

第一次见她,是在自己的小喜宴上,那时候两个人正好着,很亲密,拿她和沈斯亮开玩笑的时候,会微微红着脸。

第二次见她,是两个人已经分手,她要走,他们去机场送,她走的无声无息,毫无征兆。

说是之前工作需要,去外地拍外景,现在想想,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病情恶化,想和沈斯亮一拍两散,不耽误他。

太傻了。

楼下,小诚和沈斯亮在医院吸烟处抽烟。

“斯亮,你得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沈斯亮猜到宁小诚想什么,立在医院门前,蛮坦然:“做好了,早在知道那天起,就做好了。”

“她活着,我娶她——”

沈斯亮竭尽平静:“她没了,我葬她。”

他还穿着绿色的大棉袄,一身朴素,看的透彻:“小诚,不怕告诉你,我连坟都买好了。”

不能让他心爱的姑娘没个落脚的地方啊。

小诚震惊。

没想到沈斯亮做的这么绝。

那墓碑上,这边刻着霍皙,那边刻着沈斯亮。他这是下了狠心,不管生死,都要跟她凑在一起,把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不就是先后吗,要真挺不住了,她先走,我在后面等着,多少年之后,横竖我陪着。”

小诚笑一笑:“活着,你没让人家过上一天踏实日子,死了,也不让她安生?二朵儿愿不愿意跟你放一起啊,你就这么决定了?”

这一句话戳到沈斯亮痛处。

之前平静神色崩塌,难为他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终于红了眼。

她活着,他没给过她一天好日子,死了,也不让她安生。

不能!不能!

这辈子是生是死,她都得跟自己在一起,赎罪也好恨他也罢,总之就是不能分开。

他爱她。

爱到以生命为代价?

小诚啧啧感慨,这是什么境界。

手,重重按在沈斯亮肩头,意为宽解:“日子过的太顺了,总要有点小波折。”

“二朵儿现在还没那么严重,别搞得好像天都塌了,那天你回来问我,如果现在躺那儿的是晓鲁,我会怎么办。”

宁小诚慢慢碾灭烟,想起那张笑靥如花的明艳面孔,他目光悠远,一声长叹:“在她还活着的日子里,尽可能让她快乐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亡无法挽留,剩下的事情,皆由人为。

想蒋晓鲁也会死,会消失,像朵花儿似的姑娘忽然就不见了?呸,他想都不敢想。

劝别人的话,也是劝。

你没法说服自己。

……

首都T3航站楼。

从上海落地的航班,郑昕整齐列队站在空乘队伍最后,心情愉悦地想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妈,我回来了!今天晚上住酒店,明天飞成都,家里准备晚饭了吗,我姐和小诚哥回去了没?”

“没,你姐跟你姐夫去医院看病号了,说晚上不回来吃。”

“哦……谁病——”

“郑昕!”乘务长娇阳走在最前面,闻声回头,面露不悦:“说了多少次不要下机列队的时候打电话!”

郑昕举着手机,背着包,低声和电话那头交代:“妈,先这样啊,我这边有点事儿先挂了。”

娇阳快步过来,强势训斥:“别以为业务好就可以不注重形象,上几天机尾巴翘上天了?年纪轻轻总想着歪门邪道。”

“我走什么歪门邪道了?哦,看我跟傅总说话你不开心啦?觉得我抢你资源了?别逗了,你就跟傅总差一岁!他还管你叫姐呢。你不也每次下机就给你在飞机上留名片的客户打电话吗。”郑昕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示弱:“自己都做不到还要别人守规矩,怎么以身作则。”

“你——!”娇阳发怒,修剪精美的指甲愤怒指着郑昕,又放下。

两个女人在航站楼里对视,谁也不让谁。

郑昕个子高,外形出挑,比蒋晓鲁还要高出两公分,人也聪明,很多业务接受的很快,和几个年轻机长也能打成一片,上次在机场遇上公司副总来巡查,她无意间帮了对方一个忙,留下的印象很好,据说要破格提拔。

娇阳则反之不顺。

她今年三十三岁,年纪到了,公司有意找她谈话将她改为负责地面业务的经理,作为补偿可以加薪。

这对她来说是个非常坏的消息。

自培训期就与郑昕埋下的不快,碍着宋凡这层迟迟没撕破脸,可郑昕却很牛,加上几次在航班飞行过程中对她的苛待,两个人彻底把关系搞僵。

有人过来拉郑昕:“昕昕,行了,少说两句吧。”

郑昕气鼓鼓,被拉着往前走,嘴里还不饶人:“一大把岁数还天天朝思暮想别人老公,看见个头等舱客户就往上冲,装什么新鲜萝卜皮。”

娇阳走在前面,指甲死死抠进手心里。

恨的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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