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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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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诚到了韦达写字楼楼下,泊好车,楼下站着俩人来接,其中一个就是今天约他来的韦达信托老总,姓何,之前见过一面,小诚对他有点印象。

一下来,何总带着秘书笑着迎了两步,和宁小诚握手:“宁总,上回见面没好好说上话,这回可算是抓着您了。”

老何是个阅人无数混迹江湖的老滑头,抓着宁小诚的手一搭,眼睛低低打量,就知道这厮是个有点本事的人。

老话讲,男人的手不在生的多漂亮,手指不蓄指甲,手掌绵软温厚,握着有力,一准儿是富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能扛事;肩宽个儿高,看人不斜眼,不偷着打量,说明这人为人坦荡,心里磊落。

宁小诚也跟人假客气:“上回怪我,让您看笑话了。”

“没有没有,说哪儿的话,走,上我办公室,茶都已经沏好了。”

小诚跟老何身后的秘书也点了点头,三人一行上了电梯。

下午两三点钟,都是消极怠工的时候,茶水间站了几个人,有在椅子上坐累的,借机出来直直腰。

走廊上的人也比平常多。

蒋晓鲁正靠墙跟助手核算这个月的交易额,耳朵上别着一支笔,端着报表一条一条看,看的昏昏欲睡,神游天外。

“牛头马面这个月多少?”

助理邵溪翻了一页:“两万三,新跟的0724这个月涨停。”

“嗯。”

牛头马面谐音油头粉面,是蒋晓鲁接的一个客户,还是个大客户,在她这儿投了不少钱,一个年轻小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顶个涂了至少两斤发胶的头型,要请蒋晓鲁吃饭,连握个手都得在手心揩一把油那种。

拿着老子钱在外面四处做人情泡姑娘的熊孩子。蒋晓鲁心疼这笔佣金,又不好直接拒绝,在小开又一次开着那辆二手法拉利来骚扰她的时候,蒋晓鲁不知道从哪儿抱了个孩子。

小开脸色一下就变了:“你的?”

蒋晓鲁温柔摸着自己从同事手里借来的闺女,充满慈母光环:“啊,我女儿。今年三岁了,叫叔叔。”

小姑娘乖巧听话:“叔叔好!”

小开顿时觉得很没意思:“之前也没听说你结婚了。”

蒋晓鲁笑的很不好意思,眼睛躲躲闪闪,全都是戏:“孩子爸爸……嗯,忙。”

小开心里骂了句当还立牌坊,客客气气找了个理由走了,从此再也没来找过蒋晓鲁。

“跟他签的半年约下个月到期了,你记得通知他来销户。”

别的经理跟客户合约期到了都想方设法求着人家续约,蒋晓鲁倒好,主动求着人走。

邵溪小声跟她开玩笑:“晓鲁姐,那个小开其实挺好,有钱又不难看,要不你跟他处着试试?”

蒋晓鲁嘶了一声,用笔去捅邵溪腰上的痒痒肉:“调戏经理,胆大滔天!”戳了两下,蒋晓鲁挠挠下巴:“你又胖了吧?”

“腰上长肉的速度堪比孕妇孕育胚胎的速度。”

邵溪不敢跟上司动手动脚,两个人嘻嘻哈哈哈扯了几句别的,她跟了蒋晓鲁一年,算是同批来应聘助理职位中待遇不错的。

蒋晓鲁就比她大了三岁,很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要求就一个,我让你干的事别拖,什么时候交代什么时候办。

相比隔壁几个部门助理动不动就被骂的狗血喷头,她这种能跟老板一个屋里分享外卖的生活不要太好。

忽然走廊传来一阵骚动。

响起几声不约而同明显严肃起来的:“何总。”

电梯出来三个人,何总跟宁小诚走在前面,助理跟在后面。

何总笑眯眯地逢人就应,看出来心情不错,跟身边人说:“一部分析,二部三部做客户,都是我们客户经理。”

宁小诚蛮有涵养,背着手,手指上勾着车钥匙,跟在他旁边只听不答。

蒋晓鲁扭头探了眼,没看见正脸,三个人已经拐弯进了老何的办公室。

走廊不断有人用无声口型相互问:“这谁啊?”

A:“最近有大动作?”

B:“不知道。”

C:“不认识。”

A:“新同事?”

B:“老何亲自接待,又是哪个大客户吧。”

C:“要发财了。”

蒋晓鲁回到自己办公室,邵溪也跟她八卦:“蒋姐,听说咱最近要新来个客户经理,你说能不能是刚才看见那人。”

蒋晓鲁收拾着办公桌,乒乒乓乓:“不能吧,你听说哪个客户经理来报道挑下午的。”

邵溪撇撇嘴:“要真是就好了。”

蒋晓鲁眯着眼睛:“好像还很遗憾?”

邵溪瞅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蒋姐。”

“干嘛?”蒋晓鲁一头雾水。

用手一摸,才发现耳朵上还别了支笔。

今天天儿灰蒙蒙的,让人犯懒无心工作,就想耗完这一个多小时,赶紧下班。

宁小诚在老何办公室坐着,也这么想,赶紧把这壶茶喝完,赶紧撤退。跟这儿耗着,实在没意思。

刚开始见面,不聊正题,先铺垫感情,互相打了半个多小时太极,你父亲好不好母亲好不好,家住哪儿,城市交通堵,雾霾重,可得保重身体啊,有的没的都说够了,外面下班铃也响了。

老何这才表明自己的意思。

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多来我这坐坐,常联系,我这还缺个执行经理人。要是感兴趣,您随时随地。

吴井介绍的人,他就是没这个打算也不能把话说死,只能模棱两可,以后有机会吧。

老何也知道宁小诚在圈里的口碑,他今天能坐在这儿已经很给面子了。便笑着握了握手,和助手一起给他送到了电梯门口。

宁小诚憋的够呛,到了一楼大堂,赶紧先找个厕所放水。

一下午喝了三壶茶,谁能受得了?

放完水,他洗了手,晃晃悠悠往外走,看着前面那姑娘有点眼熟。

蒋晓鲁耷拉着脑袋,想着一会儿吃什么,身后有人不咸不淡的叫了她一声:“晓鲁?”

一回头。

蒋晓鲁惊喜起来,眼里一下就亮了。

“小诚哥。”

“你怎么在这里呢?”

俩人面对面,小诚语气熟稔:“认识个朋友,他在这上班。”

这栋写字楼不单单韦达一家公司,蒋晓鲁也没想那么多。

宁小诚问她:“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蒋晓鲁很大方:“我也上班,韦达信托,十二楼。”

以前宁小诚一直知道晓鲁是干这个的,但从来不知道她在哪工作,也没谁去打听,今天能碰见,很意外。

蒋晓鲁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上回撞他车那事,正好是个机会,便真心邀请道:“小诚哥,你晚上有事儿吗?要没事儿我请你吃饭吧。”

“上回把你车撞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我特不好意思。”

“嗨!”宁小诚笑了:“都多长时间了,别惦记了。”

蒋晓鲁歪着头,很俏皮:“给我个机会呗。”

姑娘家脸皮薄,他要是不答应,蒋晓鲁心里得一直记着,以后万一再见面她该更不好意思了。

小诚背着手,一寻思,答应了。

晓鲁的车停在地下车库里,干脆搭着宁小诚的一道去了,俩人在路上商量着吃什么,宁小诚去哪儿都行,全都依她。

“随你。”

别看宁小诚三十多岁还年轻,其实过的完全是退休的日子,吃东西念旧,不太爱赶时髦,他以为蒋晓鲁这种天天出入写字楼的姑娘怎么也得搞个西餐,弄个红酒牛排之类的。

谁知道他今天棋逢对手,偏偏蒋晓鲁是个实在货,她说请你吃饭,就真请你吃饭。

她带他找了家他都没去过的鲁菜馆子。门脸不大,人挺多,玻璃上贴着老式红胶纸刻的菜单。

屋里人满为患,他俩进去的时候正好走了一桌,腾出窗边一块地方,服务员手脚利索的撤了桌布擦好桌子,摆上干净碗筷。

蒋晓鲁把菜单递给宁小诚,让他点菜,他很随意:“你来,点什么我吃什么。”

能看出来晓鲁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席间老板看见她,还专门送了两瓶酸奶。

蒋晓鲁也不忸怩,捧着菜谱大大方方点了四个菜,葱烧海参,干烧肥肠,炸丸子,油爆肚仁,一锅龙骨粉丝汤。最后她下巴磕在菜谱上,想了想。

“还要两碗米饭,大碗的。”

小诚摸了摸鼻子。

菜一样样摆上来,蒋晓鲁脱了外面穿的西装外套,把头发拢起来,搓搓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我太饿了,中午开会没来得及吃饭,下午去食堂饭口都关了,吃了几包零食也不管用。”蒋晓鲁目光炯炯有神地夹着着盘子里的肥肠,不忘谦让:“小诚哥,你吃你的,千万别跟我客气。”

宁小诚温和看着蒋晓鲁,也抽出一双筷子吃起来,不自觉挂着笑意。

他喜欢和这样的姑娘一起吃饭。

以前也和漂亮女孩约过会,那时候吃法式焗蜗牛,吃鱼子酱,吃和牛,女孩端坐在他对面,吃饭之前会轻轻摇一摇红酒杯,每次切牛排必须三厘米,轻轻张开嘴。牛排切两块就饱,鱼子酱挖一勺就作罢。

那样的饭吃着赏心悦目,但是忒累。

反观蒋晓鲁。

一身黑色正装,旁边搭着她价格不菲的外套和拎包,平常怎么说也算混入所谓的社会精英阶层,现在坐在你对面,袖子微卷起一截,一张脸快扎进饭碗里,满身的烟火气。

“你挺会找地方的。”小诚吃饭的时候蛮有教养,哪个离自己近就夹哪个。

“唔?”蒋晓鲁浅抿了口茶,很熟络:“家乡菜啊,有时候馋了就来这儿打打牙祭。”

“哦。”宁小诚想起来了,晓鲁是山东人。

“你家在哪儿?”他放下筷子问。

晓鲁答:“青岛。”说完她又顿了顿,“但是好多年都没回去了,没什么印象了。”

“我奶奶是地道的山东人,我从小是她带大的,普通话说不太标准,总带口音,后来跟我妈搬到北京以后她不许我说方言,说一次打一次,就不太敢跟人交流了,还是上小学以后才慢慢改过来的。”蒋晓鲁说起以前的事情,若有所思,轻喃:“其实……还挺想回去看看的。”

“青岛不错。”小诚拿起她手边的白瓷碗给她乘了碗汤,聊道:“几年前去过一次,那时候也是别人带着去看项目,金茂湾刚建,还去了几个港口,气候好,不像这边太干。”

宁小诚会聊天儿,蒋晓鲁提什么话题他都能接着说两句,也不管感不感兴趣,其实席间他也想多嘴打听一下蒋晓鲁家里事,但是话在嘴边转一圈,觉得不合适,就没提。

说起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面接触,以前街里街坊的住着,偶尔碰面也说不上几句话。这次在一块吃饭,小诚对晓鲁多了几分好感。

但是宁小诚观念里的好感,仅限于“不讨厌”,像待个亲近的兄弟姐妹,天地良心没夹杂什么歹意。

这顿饭吃完到底是小诚买的单。说是让她请客,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没有坐在那里不动让一个女孩付钱的道理。

俩人一旦熟了,话也就多了。

送蒋晓鲁回去拿车的路上,宁小诚开着车和她闲聊:“晓鲁,听说你前一阵去沈阳相亲了?”

蒋晓鲁一滞:“你怎么知道?”

“我妈说的?”她有点难为情:“我妈怎么连这事儿也说啊。”

宁小诚专注盯着前方路况,和她调侃:“还用你妈说,交通台都报道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去相亲了。”

“本来是去沈阳出差,刚好那人就在沈阳。郑叔给我介绍的,他以前带的一个兵,人挺好。”蒋晓鲁说完还很纳闷,自言自语道:“好像人家没看上我,见了一次,就再没下文了。”

宁小诚扶着方向盘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这代人,说是为自己活,其实对婚姻好像压根就没什么追求,要不就这么干耗着,要不就认命。嫁不出去是错,娶不着也是错。别人没看上自己,又是错。

车里短暂寂静。

蒋晓鲁为了不尴尬,努力转移话题:“小诚哥,好像斯亮哥的女朋友也回来了?”

宁小诚“嗯”了一声:“回来了,年初回来的,有俩月了。”

蒋晓鲁的圈子和宁小诚圈子不一样,她们院儿的人宁小诚不认识几个,只能捡着他认识的说:“那是回来找他吗?”

小诚等红灯,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啊,他俩的事,咱也说不清楚。”

都是能作的主儿,恨不得豁出命去。

蒋晓鲁点点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了。

她这一沉默,就无意识把这车里的氛围弄得很意味深长。

宁小诚以为晓鲁对沈斯亮有那方面的意思。知道他女朋友回来这事儿,心里不好受。

可是这么多年也没见俩人有什么交集。怎么就情根深种了?小诚很纳闷。

事实上,蒋晓鲁神经粗,这么问纯粹是没话找话,看宁小诚不再搭理自己,就干脆就不再出声,开始规规矩矩坐着。

一直到她单位楼下地库入口,两人道别。

蒋晓鲁摘了安全带,站在台阶上挥手:“小诚哥再见。”

宁小诚坐在车里身体微倾,看着她点头:“回家慢点儿,走了啊。”

黑色轿车在夜色中闪着车灯无声滑入茫茫车流。

仿佛两人这缘分,到这就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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