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顾朝东还没开口,沈归雅竟然就抢在了前头。顾夫人微微皱眉,顾丞相也觉得她有些失礼:“雅儿,休要放肆。”
傅学士本还在暗中打量沈归燕,此次前来丞相府,一是为了与顾丞相亲近,传达皇后的旨意,二就是为了好好看看这沈归燕。
沈归燕身负盛名,宫里不少主子虽然从未传召过她,却也还观察着此女动向。如今嫁给顾家四子,也不知将来会不会埋下祸患,所以他是亲自前来查看。
结果沈归燕闷声不响地站在后头,一点也不起眼,倒是这个沈归雅打眼得很。
“既然大少夫人开口了,那讨论一二也无妨。”傅学士笑得和蔼:“敢问是哪两句诗?”
沈归雅没有读过什么书,在现代也就是在化妆品店混日子的小售货员,让丫背唐诗三百首都背不出来,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那句十分经典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她就这么深情地对着傅学士念了出来,抬高着下巴,自信而张扬。
穿越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不学无术的现代小白穿越到古代随意念两句诗,就可以打败古代才女,搏得满堂喝彩。
但是她念完这两句之后,大堂里竟然是一片沉默。
怎么回事?沈归雅有些茫然,扭头小声问顾夫人:“我念的不好吗?”
顾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听着这一句诗,脸黑了半边:“这是诗?”
不是诗是什么?沈归雅皱眉,她就记得这一句啊,上头两句或者下面该是什么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到。但是光凭这两句也应该够让人称赞了吧?
“这……”傅学士勉强笑了笑:“是大少夫人所作?”
“是啊。”沈归雅点头。
沈归燕垂了眸子,都不忍心看这场面了。沈归雅从没认真看过书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在大学士面前卖弄。
“四少夫人可知大少夫人念的这是什么?”傅学士突然笑着问了一句。
“略知。”沈归燕叹息一声,低头道:“是元好问的《摸鱼儿》,打头两句便是方才大嫂所念。”
花厅里一片沉默,沈归雅倒吸了一口凉气,立马转头问玉梳:“你们这儿是唐宋之后了?”
玉梳茫然,压根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四少夫人好学识。”傅学士看着沈归燕点点头,又看着沈归雅道:“想来大少夫人应该是没读过那诗集,偶然有了与前人一样的感概。”
世上最尴尬的事情之一就是装逼被拆穿。沈归雅脸红成一片,恨恨地看了沈归燕一眼之后站起来道:“我还会写别的。”
“雅儿!”顾丞相都觉得丢人,顾朝东的脸色更是难看。她当傅学士是什么人,可以受得住她这般无礼?
“无妨无妨。”傅学士倒还真受住了,笑眯眯地道:“歌舞乐器都是好生没意思,倒不如吟诗作对来得风雅有趣。依我看啊,不如就把这舞姬都放下去,让了位置出来摆上文房四宝,老夫也正好见识一番顾大公子的风采。”
说到顾朝东身上,顾丞相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也好。”
顾夫人拉了沈归雅一把,眼神不太和善,沈归雅负着气,才不管什么合不合规矩。她是穿越来的,自然就该放放光彩啊,要不然一直就这么平庸过下去,怎么对得起自己穿越的身份?
文房四宝当真上来了,沈归雅没顾顾夫人的脸色,上前就拿起了毛笔。
然后就傻了。
丫一个现代没文化女青年,哪里会写毛笔字?不管了,写简笔的吧,就当画画了。还珠格格不也是乱画两笔,反而让人觉得新奇么?
旁边顾朝东也上前来,扫了沈归雅一眼,眉头紧皱,而后拿起自己的笔写东西。
沈归燕依旧站在人群里没动,身后的姜氏轻轻推了推她:“少夫人,这么好的机会,四少公子不在,您也可以替他争光啊,那大少夫人今天丢人是丢完了,您不正好表现表现?”
“不了。”沈归燕摇摇头,看着张扬的沈归雅道:“今日公公设宴只是为了让大少爷得学士赏识,旁人无论是谁上去,或好或坏,都不会被待见的。”
“可……”姜氏指了指沈归雅,很想说她不就上去了么?
“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沈归燕微微一笑:“急处显,平时藏,方才是智者。”
姜氏不赞同,到底也是十几岁的女儿家,觉得出风头是顶好的事情,偏生少夫人这不在意的模样,让人看着着急。
“写两句所感所想,成诗即可。”傅学士笑着道。
顾朝东十分沉稳,下笔有神,片刻即成一首诗。然而沈归雅更快,几下不到就放下了毛笔:“好了。”
顾丞相脸色淡淡的,心里已经极为不悦。平时安氏还总夸这媳妇贤惠大方,现在却这样不懂事,连自家夫君的风头都要抢,像什么话。
况且看她那模样也不像是肚子里有多少墨水的,偏生在这里逞能耐。一向被称为才女的归燕都一句话没说,她倒是性急。
“先念念吧?”傅学士敲着桌子道:“老夫方才心里也成了几句,不如就先抛砖引玉了。”
顾朝东微微鞠躬:“大人请。”
“东山多豪杰,少虎弓弩歇。却求有才者,心怀打虎业。”傅学士看着顾朝东,敲着桌子一句一句地念了出来。
沈归燕一怔。
傅学士这是将话摆在明面上说了,如今天下太平,良臣够多。若是再求,便是要求有“打虎”之心的人。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这打虎,是要打谁?
背后一阵发凉,她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幸好要入仕的不是顾朝北。
顾朝东额上也出了冷汗,抱拳朝傅学士鞠躬:“傅大人此诗极好,朝东心领其意。”
“哦?”傅学士哈哈大笑:“当真是京城第一才子,就是通透。”
沈归雅站在旁边听着,面上跟着笑,心里却是十分鄙夷。这算什么诗啊,没个意境也没个意思,就是求人去打老虎?
看了一眼自己写的,沈归雅笑着开口:“夫君写的是什么?”
顾朝东看她一眼,将写好的宣纸拿了起来:“班门弄斧两句,还请傅大人指教。”
傅学士点头。
“巾帼两尺扬沙场,胡虏十里退南方。凰鸟压凤何不可,女子未必输儿郎。”顾朝东念完,直接跪下,将宣纸双手呈在傅学士面前。
傅学士大喜,接过宣纸来道:“好!好一个女子未必输儿郎,大公子的话,老夫必将带给皇后娘娘,一表大公子之忠心耿耿!”
顾朝东松了口气,旁边的顾丞相神色复杂,倒也是带着笑。顾夫人听着这话,一颗心也算落了回去。
这诗写得好,必然能得皇后娘娘欢心,顾朝东的前途,根本就不用再操心了。
众人都是一片开怀,纷纷跟着称赞顾朝东的诗。沈归雅也觉得他写得不错,至少有男女平等的观念在里头,真是个好男人。
不过,她写的东西,好像大家都不关心了。傅学士已经跟顾朝东开始谈论朝政之事,其余的人也各自落席,要开始用膳了。
就这么走了多丢人,要是再拿出来,也没人看。沈归雅觉得自己真是命途坎坷的主角,这么多才华无人赏识,也没遇见那种大好的机会可以让别人发现她的不同。
正咬牙,顾夫人却给了她台阶下:“雅儿,先过来用膳吧。”
“…是。”沈归雅捏着自己的宣纸,不甘不愿地坐回位置上去。沈归燕挨着她的旁边坐,安静地用膳。
“你别高兴得太早!”沈归雅恼羞成怒地低声道:“今日只是个意外,我知道的东西,可比你多多了,下次有机会,你定然会发现自己与我差了多少!”
沈归燕眨眨眼,甚为无辜。她什么都没说,最开始要让她等着瞧的是她,现在说这些话的还是她,天知道她压根就没有怎么高兴,还在想着朝廷中的事情。
许梦蝶坐在沈归燕的另一边,看着沈归雅那模样,撇嘴道:“上不得台面的终究是上不得台面,不管哪儿来的都一样。”
沈归燕听见了,侧头看了她一眼。许梦蝶微笑,跟她一样安静地用膳。
沈归雅满心的不服气,手里的宣纸捏着舍不得丢,用完了膳出来到花园,还愤愤地道:“玉梳,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里是唐宋之后的地方?我也就不必那么丢人了!”
玉梳无辜得很,压根就不知道她说的唐宋之后是什么意思。
“小姐也莫要太生气,相信老爷夫人不会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的。”
沈归雅烦躁地摆手,倒不是他们放不放心上的问题,她只是觉得丢人了。
人都是想表现自己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动物,表现得失败了反而成了笑柄,自然心里要懊恼上好一阵子。
揉着手里的宣纸,沈归雅越想越气,干脆就随手一丢,丢在了花园里头。
“我就不信比她多知道几千年的东西,还能斗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