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红说的,在专业上叫做“脱敏疗法”,就是模拟当年的人和事,让患者重新面对,并在专业医师指导下,进行相对的放松训练,直到患者完全适应。
放在邬秀身上,就是让她和任战重新恋爱一次。
讲真,袁帅心里是拒绝的。他宁愿伺候邬秀一辈子,也不想把任战当做解药,承认只有他才能解开邬秀这么多年来的心结。
他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做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对任战坦白。没想到这臭小子二话不说就给拒了。
“什么、什么、什么就不同意了啊!”袁帅大怒道,“知道是怎么治疗吗?是让你和邬秀谈恋爱——要不同意也得我来说啊!”
“我不管,我只知道这个治疗方法有风险,医生也不是有全然把握。而一旦失败,吃苦的是邬秀。”
任战是石头精神,说话半点也不带拐弯,“你不是一直说我不够现实吗?好,我来说点现实的。第一,我比你年轻,饮食上很节制,不像你抽烟喝酒,还老吃垃圾食品,这也就是说我应该能比你更长寿,也就能照顾邬秀更久。
第二,我比你有钱,就算邬秀好不了,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工作,24小时陪着她。我还能租更大更好的房子,请更专业的看护。而你,坐吃山空顶多半年,就得回去工作,到时邬秀怎么办?”
“放你妈的狗屁!”袁帅气得冒烟,狠狠骂道,“你伟大,你愿意伺候邬秀一辈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最好的不是让你伺候她,而是让她彻底好起来,能自食其力!她才二十五岁,不是五十二!”
“我怎么没想过!我想过要向她求婚,给她买最美的婚纱!她说没看过雪,我就打算带她去北欧度蜜月,去看雪,看北极光!”任战也吼道。
在他说出“求婚”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被袁帅用“滚”字喷了一脸,但他不管,继续说下去。“我只是不敢冒险!她在我第一次告诉她名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可现在她的时空全都乱了,她根本搞不清现在的这个我是真实的还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
“所以我们才要救她!模拟当年的场景,让你们好好爱一次!让她从那个噩梦里走出来!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承担吗?拿出你的担当给我看啊,给我看啊!”袁帅狠狠地拍着自己胸脯,发出沉痛的响声。
“可是,万一……”
“什么万一,人生在世哪来那么多万一!我们想好了情愿照顾她一辈子,但万一来个海啸,我跟你都因公殉职了呢!还不是只剩她一个人!”
屋内一时沉寂。
“你要是没想好,就看看这个。”袁帅铁青着脸,从桌板下抽出一张折好的白纸。
任战打开一看,是一副彩色-图画。
图是邬秀画的,她美术不怎么好,画出来的东西和小孩子没两样,但人物的特点却抓得很鲜明。
画上有两个大人,笑眯眯的靠在一起,有点像婚姻登记所拍的那种照片,女的是她自己,抱着一只鸭子,男的穿着警服。
“这个是你,很好辨认。因为我从来不穿警服。”袁帅道,“苏医生说,这个是邬秀她内心期盼的映射,说明她并没有放弃对爱的憧憬。”
他看了任战一眼,冷哼道:“既然你告诉我两件事,那我也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我今天跟你说这个,并不是来征得你的同意,而是你必须同意,因为这是你欠邬秀的。
第二,你充其量不过是邬秀的一剂药,帮助她恢复正常。等她好了,我们俩还有一次公平竞争,所以治疗期间你给我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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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玄月镇。
市里的领导要挨个请任教授一家吃饭——这句话不过是万财婶随口杜撰的。她是小人物,哪晓得这些事,这么说只为了显摆自己和任教授一家交情深厚。
但邬秀深信不疑,且从此时不时翘课。
她今天说自己头疼,明天说自己肚子疼,然后就偷偷坐12路到市里,游魂般的在几家著名的大饭店面前晃荡。她盼着市里的大领导恰好就在那里请客,然后送客出门的时候,能让自己和那个任公子见上一面。
她一晃大半天,常常中饭都顾不上吃,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小说里的怨妇,直勾勾的盯着大街上那些十四岁上下的男孩子看,可没一个是自己的爱人。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她等到放学时间,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家门,假装从学校回来。
晚饭早摆在桌上,阿爸阿妈却谁都没有胃口,干干地坐着等她。阿爸为了阿妈的心脏病已经多年为抽烟的人,今天竟又抽了起来。
“秀仔,你去哪儿了?”阿妈先起来,轻叹了口气。“李老师说你请了病假……”
“什么病假,就是旷课!旷课!”叉烧邬吼了一声,烟杆子往桌上一咄,怒道,“胆子越来越大!李老师都打电话给我了,一模考得比小帅低了两百多分!”
邬秀眼圈一下子红起来,“阿爸,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下次,哪里还有下次!一考定终身,你万一落榜了再努力还有什么用!”
邬秀低头咬牙。
邬秀娘软语道:“秀仔,别怪你阿爸,他也是急了。你从小就乖,读书的事向来是不用阿爸阿妈操心,可现在怎么……唉!”
“这次是没发挥好,我下次会努力的。”
“秀仔,咱们都努力到这个份上了,不能差了这最后一口气啊,李老师说她一直对你寄予了很大希望的。”
邬秀噘嘴,“她对每个学生都这么说。”
“还敢顶嘴!”叉烧邬火起来,“天天魂不守舍!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看手机。你别当我不晓得,你跟网上的那个死仔还没断!”
“我没有!”邬秀紧咬着牙,咬得太用力,都尝到了自己唇上鲜血的味道。
然而没用,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没和他再联系了,”她垂着泪,凄然道,“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没有就把手机交出来!”叉烧邬道。
邬秀一惊,“为什么?手机是阿爸你送给我的。”
“送你手机是为了鼓励你用功读书,不是让你早恋影响学习的!”
叉烧邬继续施压,脸色沉得不见一丝平日里的慈爱,“我跟李老师也已经达成一致,从现在起一直到高考结束,手机由我保管。每天放学,让小帅来我们家吃饭,吃完饭,他帮你补习功课,直到晚上十点。”
邬秀脸色煞白。
挥舞惯了烧腊刀的男人并没有看出来,女儿娇嫩的心此刻正在滴血。他像平常一样武断,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一家之主,只要没收手机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把陷入网恋歧途的女儿扳回到正道上来,像从前那样用功读书,迎接高考。
其实在他经常收听的广播里,心理学家曾明确指出,对于陷入早恋中的孩子不能采取粗暴和强制措施。叉烧邬听过,信过,也尝试过让女儿用孵蛋的方式体会父母苦心。
但鸡汤终究是鸡汤,一旦遇到现实问题,一旦看到女儿寒窗苦读十年,却在高考的关键当口因为早恋而耽误学习、成绩直线下滑的时候,干他个十碗鸡汤都没用。
“我不交!我绝不会交!”邬秀把心一横,紧攥着手机,决绝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逃课,一定好好读书。但,我绝不会把手机交出来!阿爸你打死我好啦!”
叉烧邬用一天拧断几百只鸭脖的大手一把从女儿手里夺过手机,狠狠扔于地下。
屏幕瞬间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