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战一挑眉,“死了?”
他确实听泥鳅提起说自己是孤儿,但原以为是不负责任的阿爸抛弃妻子,没想道倪万财竟是真死了。
死了,难道那个恶人并不是倪万财?
当年山上太黑,他一点都看不清恶人的面貌。只是通过这几日的梳理,发现全镇也就只有倪万财一人是有前科的。他便想先从这里入手,看在追查的过程中,会不会发现更多线索。
但现在,口笛的线索断了,倪万财也死了。
“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任战不死心,追问道,“为什么我一查这个案子,你就想方设法阻挠我,这背后究竟有什么!”
袁帅讽讽地看了任战一眼。
他终于点着了他的烟,烟雾袅袅中整个人都变得飘忽起来,也不知道说的话哪句是真,那句是假。
他凉凉地吐着烟圈,笑得满不在乎。“倪万财是被老邬的阿爸杀死的,一个死了,一个判了无期。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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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水壶烧水,比老式烧火的水壶要快得多。而且,也安全。
自从家里出了事,老邬终日神志恍惚,有两次少东西忘了关火发生意外后,袁帅便把她家里容易出事的电器设备都换了。
两壶水烧好,灌了暖水瓶。待第三壶烧开,袁帅便去唤她。
“乖,今天天气好,我给你洗个头吧。”
老邬蒙着被子不理。
“忘了你阿爸的话啦?他都说要在里头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呢。我们也好好表现好不好?来,我帮你把头洗得香香的,让阿爸回来看到女儿还是漂漂亮亮的啊!”
老邬卷着被子背过身去。
袁帅仍是好耐心,指着院子里的老鸭子哄道:“乖啦,再不洗,这头可就秃啦,一会儿连阿斗也不理你啦!”
老邬仍裹紧了被子,不做声。
袁帅微微叹息,他知道她能听见自己说话,轻轻道:“今天早上,我把你阿爸的事跟任战说了。”
老邬仍不说话,却一下掀开被子,凶狠地注视着他。
“这个事太明显,我不说他也能查得到。”袁帅道,“再瞒下去,只有让他起疑。”
老邬嘎着嗓子,嘶哑道:“我不喜欢他,你叫他滚。”
她脸白得像纸,头发又一缕一缕的结在了一起。袁帅刚把窗帘拉起一些,她就尖叫着往后退,仿佛害怕阳光。
“我本来没把他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小看了他。不过你放心,三个月实习期满,我就借口他达不到要求,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为什么说我阿爸的事,我阿爸是好人!”
老邬缩在床角,她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袁帅伸出手想让她安静下来,却反被她在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袁帅自嘲一笑,手指上的痛楚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他望着鲜血淋漓的手指,轻轻道:“我知道你阿爸没错,换我也会那样做。但我不知道任战的心思。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一个北方来的大学生,为什么对这个事紧咬着不放?
而这桩是立了案的,他迟早能查到,不如我告诉他,让他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秀秀,我答应你阿爸要保护你……”
那一长段话,袁帅知道她听不懂。这个世界深深伤害过她,她也早已不在乎这个世界。
只有在听到最后那个名字的时候,她明显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翻滚着一种极可怕的情绪。
袁帅暗叫糟糕。
果然,她凄厉大叫,身上像被滚油浇了一样痛得在床上打滚。
“别叫我!别叫那个名字!我不是秀秀,秀秀死了,死了!”
她又开始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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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的窗子正对院子。任战烧着水,望着外面走神。
院子里,老鸭子又神气活现地到处溜达。而老邬的屋子依旧拉着厚厚的帘子,终年不见阳光。
他在想方才袁帅对他说的。
七年前,老邬的阿爸和倪万财发生口角,并失手杀死倪万财。听闻噩耗,老邬的阿妈心脏病发,抢救无效死在医院里。
同时在医院的,还有万财婶。她疼了一整夜,天亮时候生下孩子,趁护士不备逃出医院,把孩子送到玄月寺,自己就此消失。
有人说她离开了小镇,也有人说她跳海死了。
任战有点后悔,他不过是怀疑倪万财和自己当年的遭遇有牵连,但没想到竟挖出了老邬的过去。
她和泥鳅,都是那桩惨案的受害者。
袁帅怕自己不信,调出了保密的卷宗,和他描述的不差,那上面对于这起案件的起因,只写了“因口角而持械伤人”几个字。
口角?什么样的口角比命还重要,值得毁掉两家人的幸福,去争个你长我短?
任战只觉心突突跳。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老邬,想到她那张尖瘦的、像鬼一样苍白的脸,想到她一直注视你,但却又没有任何聚焦的空洞的黑眼睛,他心里就痛到发慌。
他摸着自己胸口。那里确实极不正常,就像他少年时那颗胆小的,稍有风吹草动就惊惶乱跳的心脏。
别乱想,那个只是老邬。
他对自己说,故作镇静地冲水,泡面,打开罐头准备晚餐。
手略有颤抖,滚沸的水泼出来一点,溅在手上。
可他没顾上,邬秀发来短信,他急急忙忙抓起手机,想让自己赶快摆脱这莫名其妙又让人窒息的情绪。
“任战,你猜我在干什么?”
任战呼出一口气,即便只有几个字,邬秀的信息也总是带着和煦的春风。他似乎可以透过小小的屏幕,想象到她那张温暖而生动的笑脸,想象到她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面跳跃着对未来的憧憬。
“好啦,你一定猜不到。我告诉你,我选好课啦,现在正在镇上买口笛呢。”
任战笑,“你还真的选了口笛课?”
“对啊,虽然你给我的那个链接一直打不开,不过我听我们老师吹啦,真的很好听。”
“那你好好学,这个上手很快,但要吹得好就不容易。”
“嗯。”邬秀捏着手机,秀颜略微发红。“任战,要是能亲耳听到你为我吹口笛就好啦,真的很想听你的声音啊。”
“会的。”他不由自主微笑,刚才还疼痛紧缩的心,又因为她重新稳定律动。
“我们离得很近。邬秀,我一直就有那种感觉。虽然相隔七年,但我们还总是能一起看流星雨,一起约会,现在又学了同一种乐器。
邬秀,比起那些近在身旁而彼此冷漠的爱人们,我们幸运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