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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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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漠北冰雪,江南烟雨,帝梓元陪着洛铭西几乎走遍了大靖的国土。他们少时为帝家,入朝堂后为百姓,细数下来,两人虽尊临天下,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去看过他们脚下的一方国土。

前两个月洛铭西还能和帝梓元邀山赏月品茶论琴,到最后半个月时,每日里他有一半时间都在昏迷,醒来时也只能虚弱地躺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看窗外的风景。

他醒着的时候每一次睁眼,身边都是帝梓元。他昏迷的时候,却没瞧见帝梓元越来越黯淡的眼。

直到有一天,他按住帝梓元为他服参片的手,虚弱却坚定地开口:“梓元,放弃吧。”

帝梓元的手一顿,眼垂下,却没有出声。

“天下这么大,找不到那位灵兆师父或许就是我的天命。”他在帝梓元肩上拍了拍,就像小时候每一次她受了委屈安抚她时一样,洛铭西眼底有着坦然面对死亡的释怀,“我们回晋南吧,我想再尝一尝你洛伯母做的桂花糕。”

洛铭西如今的精神,即便是说这样简单的几句话也耗尽了心力。他的手从帝梓元肩上落下,在半空中被帝梓元稳稳握住。

“好。”她拽紧洛铭西的手,迎上他缓缓合上的眼,低声答应了他:“铭西,我带你回晋南。”

这一日后,洛铭西便一直昏迷着,极少有醒来的时候。帝梓元沉默地守在他身边,给他念一些杂书古籍,没人知道昏迷的洛铭西听不听得见,但帝梓元日夜守在他身旁,片刻也不敢离去。

一路舟车劳顿,马车驶进帝北城时洛铭西竟然清醒过来,他看着巍峨的城墙,眼底露出怀念。

这一日,离净玄为他们许下的三月之期,只剩一日。

洛老将军夫妇和洛银辉早早便得了消息,在洛府大门口翘首以盼,见马车抵达,洛铭西才露了个脸,洛银辉就已经沉不住气地跑到车辕边握住了他的手。

“大哥!”洛银辉才唤了一声,大颗的眼珠就积聚在眼眶里要掉下来。

洛铭西在她头上拍了拍,笑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跟个小丫头一样。”他就着洛银辉的手下了马车,走到洛府门前,对着久候的父母拜下。

“见过父亲、母亲。”洛老夫人一把扶起他,红了眼眶,嘴唇抖了抖说不出话来。

帝梓元跟着洛铭西从马车上下来,沉默地立在一旁,她看着洛家老小悲切的模样,愧疚得不知该说什么。

为了帝家,洛铭西离家入京一走六载,洛家一门对帝家忠心耿耿,却因为帝家落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光景,帝梓元如何不愧对洛老将军和洛老夫人。

“回来就好。”见妻女这般模样,洛老将军哑着声开了口,他朝帝梓元弯腰行礼,“老臣见过摄政王。”

洛老将军的腰还未弯下,便被帝梓元扶起,“老将军,不可,梓元受不起。”

见她眼底满是愧疚,洛老将军敛了眼底的哀意,朝一旁的洛铭西看去:“回来了就好,你娘给你做了一大桌子菜,进去吧。”他说着拍了拍帝梓元的手,笑道:“丫头,你洛伯母一清早起来给你蒸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一起进来吧。”

“是,父亲。”洛铭西点点头,看向帝梓元。

帝梓元颔首,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扶着洛老夫人进了洛府。

合家团圆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月亮就升上了帝北城。

洛铭西晌午的时候便有些昏昏沉沉了,洛老夫人看得悲切,眼泪止不住地流,被洛老将军搀扶着回了后院。洛银辉一直守在洛铭西身旁,握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生怕她兄长闭上了眼就不再醒来。帝梓元守在洛铭西身旁发呆,一只手始终探着他的脉门。

“梓元。”洛铭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唤了一声帝梓元。

帝梓元见他脸色突然恢复了红润,脉门处探着却比之前更虚弱,陡然明白了什么。

洛铭西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把耳朵凑近了洛铭西嘴边,“铭西,我在。”

“还记得帝家老宅后的那片长思花海吗?”

“记得。”

“你喜欢长思花,帝伯母花了好长时间才栽了那一片出来。你小时候,我总是带着你和烬言在那里玩。”

“我记得。”

“咱们再去看看长思花……”洛铭西说还没说完,眼就缓缓合上,手失了力气朝地上落去。

帝梓元一把握住他的手,眼底的悲意再也忍不住。

“好,我带你去,铭西,你坚持住,我带你去看长思花。”

她把洛铭西背在背上,什么都顾不得交代,凌空而起朝帝府而去。

洛银辉见洛铭西虚弱成这样,担心得起身就要追,却被一直远远守在洛铭西身旁的心雨拉住了。

“二小姐,让公子去吧。”她眼底满是泪水,“能在小姐身边走,是公子唯一的念想了。”

洛银辉听懂了心雨话里的深意,少女的眼猛地睁大,怔怔看着洛铭西和帝梓元消失的方向,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帝家旧宅自十七年前那一场屠杀后就再也没有人住过了。这么多年,空寂代替了繁华,岁月洗净了荣耀,年年岁岁的荒芜下,只有帝府后院那一片长思花海,始终盛开着。

“铭西,你看,娘亲栽的长思花,它们还在呢,跟咱们小时候一模一样。”

帝梓元坐在帝家后院的长廊下,洛铭西坐在她身旁,脸上还是在洛府时那副红润的样子,他看着眼前的长思花海,嘴角微微扬起。

“是啊,还是咱们小时候的样子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都没变呢。梓元……”

“嗯?”

洛铭西从腰上解下那方龙凤玉佩放在帝梓元手里,“这是当年老侯爷送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把你和银辉一样当妹妹疼。我没什么念想留给你,这方玉佩你拿着,以后要是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

“铭西……”帝梓元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洛铭西替她收拢握着玉佩的手,一点点朝她肩上靠去。

“长思花海,真好看啊。”他抬头望向长思花海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要是我们能一直在这里长大,该有多好。”

洛铭西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直至终不可闻。

帝梓元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他们手心交握的地方,放着那块帝永宁二十五年前交到洛铭西手中的龙凤玉佩。

“洛家小子,以后梓元就交给你啦,你可要好好保护她,记住了吗?”

靖安侯帝永宁不知道,他的一句无心之言,晋南洛家的那个少年,记了二十五年。

草长莺飞,烟花三月,又是一年。大靖宣宇帝继位登基一晃就到了第二个年头。

韩烨是个比他父亲嘉宁帝更勤勉的皇帝,他自登基以来勤于朝政,内整朝纲选贤任才,外用柔和之政善待北秦归顺的十八郡,妥善安排北秦皇室、安抚北秦子民,又布重兵于东骞国界,震慑他国。自嘉宁一朝后,大靖的国威在宣宇帝手中几乎达到了和太祖比肩的程度。

嘉宁帝耗费一生培养的嫡子,确实是大靖的中兴之主。

宣宇帝的仁德贤政同样泽被着晋南的子民,这一年,当朝天子的政绩佳谈如雪花一般有意无意地飘进了帝北城,可得到的回音总是一片沉寂。

京城的暗探来了一波又一波,却从来没有寻到他们需要的消息。

帝都皇城里的那一位,也在这一日日的等待里孤寂而过。

转眼又是涪陵山春狩的日子,当今天子少时便喜狩猎,登基后亦每年亲临涪陵山春宴。为了能在春狩上崭露头角,夺得天子青睐,京城各府的少年郎们个个铆足了劲儿准备,三个月前京城里好的狩猎师傅就已经千金难求。不过除了这些志气如鸿的少年们,各府各族待嫁的贵女们心思也不浅。

摄政王离京巡视西北已经一年之久,虽然天子和靖安侯府都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可后宫至今空悬,偌大个朝堂自然会有耐不住的人。摄政王迟迟未归,诸多猜测虽不敢摆在明面儿上,可私底下的流言蜚语却是禁不了,更有甚者传摄政王早些年领兵伤了身体,这一年出京是去养病去了,连皇后之位都弃之不顾,怕是摄政王不久于人世或是早就辞世了。

流言传得多了,众口铄金,大靖的氏族朝臣们自然就有想法了,即便做不了皇后,天子正当壮年,只要能入后宫先诞下个一儿半女,将来必贵不可言。抱着这么个心思,这次天子参加的春狩,就成了各族各府贵女们眼中一跃龙门的好机会。毫不夸张地说,这次涪陵山春狩,大靖百官氏族三品以上府中正当年华之女未嫁者,尽皆参宴,甚至民间还有赌坊开出了盘口,赌哪家贵女能被天子看中成为后宫第一个后妃的。民间百姓对待天子大婚的热情,丝毫不亚于数年前的太子择妃。

当吉利绘声绘色地在练武场把帝都的这些传言禀告韩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陛下,流言日渐不成体统,靖安侯着奴才来问问,可要禁一禁?”

天子手持弯弓,拉至满月,眯眼望向五米外的靶心,手停都没停,“不用。”

得到了和心中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吉利一愣,但还是迅速恭顺地点头,“是。陛下,刚刚内务府张大人来报,说明日参宴的女眷实在太多,求问陛下是不是能适当改一改参宴的规矩,让二品以上朝臣的女眷参宴。”

韩烨拉弓的手一顿,瞥向一旁的大内总管,“怎么,朕的涪陵山摆不下这些女眷?”

“能,涪陵山千里沃野,自然能摆得下各府贵女。”吉利被韩烨这么一望,冷汗都冒了出来。

陛下临朝才一年,这威严是越发重了。满朝文武,也就左相和靖安侯能在陛下面前嬉笑怒骂。

“三品朝臣的家眷参宴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何必为朕改了规矩。”韩烨重新瞄准靶心。

“陛下,张大人还问了……”吉利想着那一张老脸愁成了菊花的内务府总管,视死如归地开了口,“有好几家侯府的品阶一样,几位老侯爷为了把自家的贵女安排在最靠近陛下御台的大帐,都快打起来了,他一个都不敢得罪,让奴才来问问怎么安排才妥当?”

“怎么安排才妥当?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来问朕?还是连你也以为朕会看中哪家贵女,迎进宫中为妃,这才帮那群老家伙上赶着来套朕的口风?”

韩烨话音落定,一箭射出,直中靶心。

“陛下,奴才不敢!奴才冤枉啊!就算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替别人撬摄政王殿下的墙角啊!”吉利骇得脸色一变,急忙跪下请罪。

四周侍卫瞧得韩烨这一箭射得精彩,一阵喝彩声响起。他们看到大内总管突然脸色发白地跪下,不敢再喝彩,纷纷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瞧见。

吉利有口难辩,换自个儿一张脸皱成菊花了。要不是内务府总管自小对他有些恩情,他吃饱了撑着来多嘴问陛下这几句,谁不知道这一年只要有人在陛下面前问起摄政王何时归朝,那人两三个月的冷板凳定是少不了的。

“起来吧。”韩烨把弯弓朝吉利扔去,“在朕面前做什么戏,朕知道你和张晋有些交情,传朕的话,既然他这个内务府总管不知道怎么安排,这差事也别领了,明日的春狩,交给靖安侯府去操办。”

韩烨弹了弹袖摆,回上书房批阅奏折去了,留下抱着弯弓心情十分凌乱的内务府总管。

我的陛下哟,你到底想些什么?

不禁止那些对摄政王的流言蜚语,也不减少入涪陵山的各府贵女,却偏偏把这次春狩交给靖安侯爷来操办,您这不是硌硬侯爷吗您?

第二日,春日明媚,光照万里。春狩在涪陵山如期举行,因今年参加春狩的贵女格外多,御台下的大帐排了百米之远。昨日天子把春狩的操办交给靖安侯府后,为了自家贵女的位置闹腾了半个月的诸侯大臣们终于歇了下来,满京城的人都等着今日靖安侯会怎么安排各家府上那些娇娇俏俏的贵女们。

靖安侯爷也真是个妙人,他请了宫里几位公主出席,让公主按年岁大小各占一帐,抄录了出生一品世家的贵女名册一份,让各位公主挑选相熟的玩伴相伴,这样一来出生一品氏族的贵女们便伴在几位公主身旁,虽说谁都占不了头筹,但谁也没吃了亏。按照惯例,百官贵女所待的大帐是一直要拉着纱帘的,公主因身份高贵,可以启帐观看春狩,这样一来公主帐里的贵女们自然能在天子眼底落个眼缘。讲真,若不是靖安侯爷至今还带着一顶有些虚的国舅爷帽子,这些把贵女送进春狩宴的一品公侯世家们简直是欠了他一份大人请。

艳阳高照,春狩宴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始了,各家儿郎们早早入了围场狩猎。春狩宴历来都是年轻朝臣出席,鲜少有老臣参加,这次也不知怎的,魏相爷竟邀了礼部和户部两位尚书一起来踏春,魏相德高望重,龚季柘和钱广进自是欣然应邀而来。

此时韩烨高坐御台,身旁一左一右便坐着魏相和帝烬言,龚季柘的钱广进略居其下。

望着各家少年子弟踏马弯弓绝尘而去,钱广进感慨一声道:“臣还记得侯爷当年尚未到及冠年岁,便能在这春狩宴上独占鳌头三载,不愧是陛下和魏相亲手教出来的高徒,咱们大靖哪家府上的子弟能赶上侯爷您当年的风采!”

钱广进堪堪四十便稳居户部尚书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这一句就把御台上三个人都夸得熨熨帖帖的。龚季柘当了一辈子老学究,和钱广进这个钱篓子,倒颇有几分忘年交的情谊。

“钱大人过奖了,我看今日来的都是各家优秀子弟,狩猎结束时未必会比本侯当年差。”帝烬言笑道,他这几年在沙场和朝堂中历练,养成了一副内敛谦和的性子,早非当年张牙舞爪闹腾得满京城热闹的温朔公子了。

“你这皮猴子,倒学会谦虚了。”韩烨朝帝烬言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发自肺腑感慨了一句。他一手把帝烬言教养长大,自是知道温朔年少时是何等心气,恨不得天老大他老二,地都要被他踩在地上跺几脚才甘心。

“陛下,人总是要长进的,您都从东宫挪到皇宫成为天下之主了,我若还是当年那副样子,岂不是一辈子只能做个东宫使关啊。”

“侯爷!不可妄言!”龚季柘一听这话,眉头皱起就要长篇累牍地说教。

韩烨却大笑出声,摆摆手道:“刚刚还说你消停了,一句话就露了行迹。龚卿,无妨,他平时在朝堂上憋坏了,今日春狩宴,百无禁忌。”

韩烨一句话,龚季柘就闭了口。钱广进朝他挤挤眼,做了个拉上嘴的搞怪表情,气得老学究吹胡子瞪眼。

“少年人就是好啊,有朝气。”魏相在一旁摸着胡子笑道。正在这时号角吹响,远处一阵马蹄奔腾声传来,春狩的少年们提着猎物踏马而归,朝气蓬勃。老相爷感慨道:“不错不错,个个精神气儿都好,这可都是咱们大靖未来的栋梁!”

少年们一个接一个回到御台前的空地上,在马上向天子行礼后才把猎物扔到一旁的鉴官手中,御台前鉴官响亮的声音传遍大帐四周。

“昭伯侯府郑显公子,鹰一只,兔两只,狐三只!”

“齐南侯府王德公子,兔一只,野猪两只,狐一只!”

……

“好!”随着鉴官一句句落下,周围的侍卫少年们一阵阵叫好,连御台上的魏相等人也是连连点头。

御台上天子爽朗的笑声不时传到公主的大帐里来,为首的大帐自然是韶华公主所坐,这位公主年少时极爱举办皇家宴席,也是个笑傲皇城的主儿,几年前先帝重病后摄政王临朝,她便收了棱角安安分分待在皇宫里。一年前太子登基后她招了临远侯府的三公子为驸马,出宫建了公主府,这一年已经很少出来走动了,也不知怎的靖安侯爷竟能请动她出来参加春狩宴。

其他几位公主早就启了纱帐,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各家的贵女们坐得娇娇俏俏的,独一道风景,唯有最邻近御台的韶华公主的大帐还遮得严严实实。她帐里的贵女们急得不行,却又不敢逆了公主的意。

“公主,您看,他们都狩猎回来了呢,咱们打开纱帐瞧瞧呗,看看是哪家府上的少爷拔了头筹。”景阳公的幼女到底没能沉住气,娇羞地开了口。

她一开了头,剩下几个贵女也纷纷搭腔。

韶华看着身旁这几个眼底满是期盼的小贵女,无声叹了口气。

年轻就是好啊,不仅一腔情窦,还无知无畏。

“碧灵,启帐。”韶华摆摆手,终于开了口。

纱帐打开,这顶最靠近御台的公主帐内顿时一览无余,能在韶华帐里的小贵女们都是一品公侯府里出来的,自然都不是笨人,虽然娇羞,但更知道这时候越是镇定自若,越能得了天子青睐。

“公主,刚刚听那鉴官报来,各府的公子们都是满载而归,看来是难以挑选那第一之人了。”赵家小姐笑道,倒是个爽朗的性子。

韶华点点头,瞧了一眼帐外空地上的少年子弟,感慨道:“他们虽也优秀,但到底不及当年的温朔,当年春狩宴连续三年的头筹都是他拿下的,那时候他尚不足十五岁。”

温朔这个名字放在几年前能让整个京城的贵女们趋之若鹜,放在如今几个小贵女们想了想才反应过来韶华口中的温朔,便是如今的靖安侯。

一个年岁尚小的贵女天真浪漫,脱口便出:“臣女想起来了,靖安侯爷拔得头筹的最后一年春狩上,摄政王殿下也参加了呢,听说她一箭三雕,技惊四座,还把那猎物送给陛下了!”

这小贵女一声娇答,倒让公主帐里一下安静下来。众人没瞧到公主身旁立着的侍女碧灵似是想起了什么,生生打了个抖。

见韶华淡了神情,钟家小姐听说过韶华曾和帝梓元有些过节,笑着讨好道:“哪里那么夸张呢,一箭三雕怕是咱们大靖最好的弓箭手都难做到吧,想必是以讹传讹,把摄政王传得离奇罢啦!”

这帐中小姐都不过十四五岁,帝梓元七年前入京,这些小贵女们还是些小娃娃,自是把帝梓元的事儿当成了奇闻异事来听,觉得钟家小姐说得合理。

“她没有说错,当年春狩宴上,帝梓元的确一箭三雕,技惊四座。”韶华缓缓开口,扫了帐内的小贵女们一眼,“皇兄也确实受了她的礼。那番景象至今想来,本宫都觉得颇为传奇。”

帐内的贵女们都是抱着别样的心思来参加春狩宴的,韶华公主这么一句话,让听出了其中深意的贵女们脸色变了变,不敢再提帝梓元的事儿。

本以为摄政王远走帝都这么久,早已淡了声望,想不到就连脾气如此硬的韶华公主都这般感叹其风华,那个让当今陛下空悬后位至今的帝梓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帐外鉴官的声音收了尾,朝韩烨行礼后退至一旁。

魏相有些犯愁道:“陛下,这齐南侯府家的小公子和宋尚书府上的二公子箭术马术都是一等,猎获老臣看也差不多,您要如何择出第一啊?”

涪陵山春狩宴的头名历来都可得到天子的御笔和御赐之酒,是莫大的荣耀,更可以在韩烨面前混个脸熟,自是人人都想得。

一听魏谏这话,空地上的少年们俱把目光落在齐南侯府家的小公子梁正和宋尚书的二公子宋竹身上,两位少年神色紧张,屏住呼吸望着御台上的天子。

“你二人都很不错。”韩烨朝两人看去笑道。

两人立马上前一步下跪同声回:“多谢陛下赞赏。”

韩烨摆了摆手,一旁的吉利捧着托盘走上前来,盘上置着一方卷纸和一壶酒。

韩烨起身,走到御台前,拿起盘中御酒,扬声道:“今日的春狩宴让朕很欣慰,你们虽居帝都高府,但个个武技精湛,说明你们并没有耽于享乐,荒废技艺,我大靖有诸多良才,是朕之幸。还望你们日后亦能时刻保持勤勉,将来入朝参政,报效朝廷!”

“是,陛下!”御台下的少年们听得热血沸腾,个个恨不得立马投身朝廷报效家国,做一番功业出来。

大帐内各府的贵女们遥遥望着韩烨君临天下又俊美无涛的模样,一个个昂头望着心生向往脸色泛红,只望天子能垂一垂眼瞧一瞧她们。

“宋竹,梁正,你二人技艺相当,朕的朝堂绝非容不下两人魁首的朝堂,今天你二人皆是这春狩宴的第一名,朕的御酒,你们二人都有资格喝!”

“谢陛下隆恩!”宋竹梁正听见韩烨的话,脸上俱是闪过惊喜,两相对望眼底都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两人起身之时还互相扶了对方一把,这一动作落在韩烨和魏相等人眼底,对这两人的品性更是赞赏。

“你二人上前来!”

韩烨一摆手,一旁的小侍立马举着托盘端着两个杯子走过来,韩烨拿正酒壶,正要倒酒入杯,恰在此时,一道长啸声响起。

那长啸声清丽蔚然,一声连着一声,韩烨倒酒的手顿住,眼陡然深沉下来。

他身后的帝烬言猛地起身连走两三步望向长啸声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

“陛下,那是,那是……”他喃喃开口,却始终不敢确定。

众人循着韩烨和帝烬言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匹骏马正从围场之外奔来,握着缰绳踏马而来的,是一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一身晋衣,遥遥相望,便极尽风流雅贵之态。

御台上的魏相和龚季柘望见来人脸上露出惊喜和意外之色,钱广进笑得合不拢嘴。

韩烨抬首望去,从没有人在他脸上看见过那样的神情,期盼、喜悦、意外,甚至眼神深处还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惶。

韶华公主帐内,侍女碧灵惊呼一声,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韶华望着来人坐直了身子,慵懒的神态不在,轻轻叹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啊。

围场入口的侍卫看到有人闯进,刚举着长矛要拦,便被一旁的侍卫长一剑挥下,侍卫长连拉带踹,在侍卫们惊讶的目光里为来人清了一条极宽阔的路出来。

骏马越过入口,疾奔数下后晋衣女子猛拉缰绳,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停在了离御台数十米之遥的地方。马蹄踏飞,卷起一片尘土。

那女子望向御台的方向,微微勾起了唇角,却突然卷起身后弓箭,转身朝围场外奔去。

恰此时,空中雁过鸣叫。马上女子连奔百米,头微扬拉弓成满月,一箭射向天际,长箭袭着如虹气势穿透三只大雁落向地面。

围场之内看得如此神乎其技的射技连声惊呼,不少少年郎们想起当年帝都春狩宴的那场传奇,突然明白这晋衣女子是谁,脸上都露出激动和崇敬之意来。

晋衣女子伸手接住垂落的大雁,握缰回身重向围场而来。

她越过入口,越过坐满贵女的大帐,越过齐齐为她让开路的百家少年郎,停在了御台之前。

灼日下,如火的晋衣衬得她眉宇傲然,睥睨之间,仿若君临天下。

恰在此时,她身下烈马嘶鸣,她微动缰绳,踏马又前两步,停在天子身前,与他同高。

她随手一挥,将手中的一箭三雕扔在一旁鉴官怀里。

“给本王点!”

鉴官自然识得来人是谁,怔了一下喊道:“摄政王殿下,一箭三雕!”

“可能拔得头筹?”晋衣女子扬了扬眉,声音若有慵懒。她这一声问时,看向的是面前半尺之远的天子。

“能。”嘶哑暗沉的声音在御台上响起,韩烨堪堪说出这一个字,眼底浓烈的情绪几欲溢目而出。

晋衣女子取过韩烨手中酒壶,头微扬饮下一口,“好酒!不愧是陛下亲自赐的!”

她手持酒壶微微抱拳,朝着韩烨的方向行下臣礼。

帝梓元迎上韩烨如墨的眼,笑意焕然。

逆光下,她这一笑,仿若盛世之颜。

“晋南帝梓元,见过陛下。”

半个月后,大靖天子国婚,宣宇帝尊太祖遗旨,迎晋南帝家女梓元为大靖皇后。

上承于天,斯得重任。

二十三年前太祖那一句诤言,书尽了帝梓元波澜壮阔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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