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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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稚涵到最后都没有问齐程那句话的意思。

    李医生拿着一堆药进来的时候, 他们两个已经回到安全距离,迟稚涵正在接林经武的电话, 而齐程, 低着头用没挂水的那只手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

    但是有些东西,变了。

    接过李医生特意给她打印的医嘱, 她觉得这张纸的重量, 不太一样了,不是因为意识到了她需要承担的责任, 而是因为齐程微凉的指尖。

    那温度和当时心里的抽痛,凝成了她心底无法触碰的点, 有一些东西, 洪水猛兽一般被封印在这个点里, 她隐隐约约的知道,却根本不想去触及。

    偷偷抬头,瞥了一眼齐程。

    还是安静的模样, 用水彩笔很专注的画画,他放在床上的折叠桌是定制的, 台面很大,上面还有隔板,能把他很安全的包裹在里面。

    他不太想和她说话的时候, 就会按按钮升起这个台面。

    把谈心氛围弄成这样的人明明是他,可是因为这样的姿态,看起来居然十分无辜。

    “你晚上可以喝粥了。”迟稚涵把那张长长的医嘱甩的哗啦啦地响,“不过暂时只能喝白粥。”

    “本来煮粥前加一点点油, 出来的粥会更香,但是你现在不能沾油脂,所以我只是把淘好的的米浸泡了一个小时。”又开始她典型的没话找话,详详细细的和他唠叨菜的做法。

    可是这次是白粥,唠叨完一句之后她就发现无话可说了。

    齐程没有反应,低着头还在画。

    “我晚上回到对面睡,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护士也会定时过来的。”迟稚涵咬唇,换了个话题。

    她急需对话,把刚才心里面越来越翻涌的莫名的情绪彻底压下去的对话。

    齐程对这个话题有了点反应,笔没停,头还是低着,但是开口问了一句:“问过赵医生了?”

    “他说还太早了。”迟稚涵说完鼻子皱了皱,除了这个,赵医生还情绪高昂,他觉得齐程主动开口帮她揽下责任这件事,比他背后的淤青重要很多。

    突破性进展……

    这也让迟稚涵明白了一件事,赵医生的从容态度说明,他始终都知道齐程和她的所有互动,包括她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羞愧。

    齐程这边的监控,自从她回来后,应该就一直开着。

    赵医生的不靠谱,真的只是表面上的,她现在甚至怀疑自己的所有举动,也都被他分析预测过,不然,不可能对她这样盲目信任。

    齐程终于抬头,看了眼皱着鼻子神游的迟稚涵,刚才触碰到她的手指抖了一下。

    “不害怕医院了?”再低下头时,语气已经恢复正常。

    “……怕呀。”迟稚涵脸一红,现在到底谁是病人。

    “那回去干什么?”理所当然的语气。

    ……

    迟稚涵抬头,歪着脑袋看他。

    “我突然发现,你其实不算是个没脾气的人哎。”他有脾气,对于不同意见会有自己的坚持,两人维持安全距离的时候,他会用刚才那样半命令的陈述句,两人距离很近对他造成压迫感的时候,他虽然紧张,但是会用肢体语言准确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除非因为健康问题被强制要求,不然大部分时间,他并不是完全是她想象中的逆来顺受。

    齐程一窒,抬头。

    迟稚涵笑眼弯弯的歪着头,刚才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搅乱了的气氛似乎已经恢复如常。

    “睡这里,我发病前会告诉你。”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他语气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眼底有什么光亮暗了下去。

    刚才碰她的那只手,痛到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但是他看到了迟稚涵的眼神。

    她被吓住了,一瞬间的怔忪,然后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眼神,是意外并且害怕的。

    他是雇主,而她只是赵医生找来帮助治疗他心理病的工作人员。

    她知道他的全部病史,也看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他应该只是,被她没有把自己当成病人的样子蛊惑了,伸手的那一瞬间,只是因为,她耳边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脸颊。

    粉色的圆润的脸颊,意料之中的,软绵绵的触感。

    迟稚涵的笑脸和一而再再而三的底线触碰,让他产生了类似希望的错觉,让他以为自己可能也不是那么不可救药。

    意外而已,对美好的事物产生的那么一瞬间强烈的想要碰触的心理……而已。

    只是为什么,还要阻止她回到对面休息?

    而且为什么,她不拒绝?

    甚至还点点头,看了眼手机。

    “只要赵医生没有马上给我打电话,就说明他默认同意了。”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成狐狸眼,“那我继续睡沙发。”

    语气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出来的,夸张的雀跃。

    她是真的不排斥睡在这边,对面的药水味道太浓,护士之间聊的话题恍惚中总会让自己心里沉闷闷的不太舒服。

    她听到过她们聊齐程的身体。

    “完全垮了啊,三十岁不到的男人,真是太可惜了。”护士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临终的年轻人。

    “那些治疗抑郁症的药,哪有不伤身体的,他撑了十年啊。”另一个护士,语气带着惆怅,“真是可惜了。”

    没说可惜什么,却让迟稚涵抱着枕头和被子落荒而逃。

    当年,护士也是这样形容她的,真是可惜了,刚刚读大学的姑娘啊,转瞬间就没了爸爸,妈妈也跑了。

    可惜这个词,就是陌生人能给予不幸的最多同情。

    两个字,再加上叹息和摇头,就变成了隔着一堵墙的,窗外的别人家的故事。

    她不喜欢这个词,连带的,也不喜欢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齐程。

    他并不可惜,他很馋,有小脾气,有爱好,他仍然会求救。

    所以她宁可窝在齐程的那张大沙发上,晚上睡觉前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百无聊赖的玩挂水的管子,一圈两圈的绕在手指上,再一圈两圈的松开。

    她就能渐渐睡着,梦里面偶尔能梦到爸爸,窝在自家的沙发上,拿着筷子戳她的腰。

    “丫头,换台!这都什么鬼哭狼嚎的!”中气十足的嗓子。

    突然醒转,再抬头,发现那个男人也睡着了,白着一张脸,微微的皱着眉头。

    眼睛就会酸酸涩涩的流不出眼泪。

    可惜什么?她和他都还活着,哪怕艰难,也都还在呼吸。

    ***

    李医生留下的康复初期的饮食很麻烦,米汤,蔬果汁,每天6餐,每次100ml。

    没有任何调料,迟稚涵也只能在蔬果汁上尽可能的多下功夫,雪梨,白萝卜,胡萝卜,西红柿这些东西被她来来回回的搭配试验,味道不可能特别好,不过齐程每次都能喝光。

    眉头都不皱一下,给什么喝什么。

    晚上她还是窝在沙发里,看着对面的护士人数慢慢减少,药品医疗器械慢慢的送回到她住的那个锁着门的三楼房间。

    “还剩三个护士。”流质食物第五天,迟稚涵从对面过来的时候举着三个手指头,洋洋得意的,“你应该快好了。”

    齐程嘴角微扬,低着头画画。

    那天之后,齐程和迟稚涵之间,建立了微妙的平衡。

    五天里,他只有一个晚上耳边突然有了声音,忍了又忍之后还是决定遵守承诺把迟稚涵叫醒,结果刚刚坐起,就看到她穿着睡衣抱着枕头坐在沙发那里瞪他。

    “我听到你呼吸声了。”迟稚涵解释,然后抱着枕头体趿着拖鞋就去了对面。

    第二天,又当做没事发生一样,在沙发上铺好了床,没有发病的晚上,他甚至习惯了迟稚涵半夜三更起来喝水的声音。

    日子平静的,像错觉一样向好的一面发展,就像迟稚涵每天都会汇报减少的医疗器材和护士数一样,莫名的,让人心情轻松。

    “这个给你。”他从折叠桌上抽出两幅画递给迟稚涵,微扬的嘴角一直维持着那样的角度。

    迟稚涵疑惑的接过,然后瞪大眼。

    两幅画都是美食卡通图片,一张是玉子虾仁,一张是桂花糯米藕,画的色泽艳丽饱满,右下角有签名,让她这个网瘾少女莫名觉得熟悉的签名:澄乙。

    两道菜,都是她明天录冬季档视频要做的,他昨天问了做菜的步骤和摆盘的样子,她当时只当他是馋了。

    “你画的?”她经常看他在精神不错的情况下涂涂画画,从来没想过成品居然能惊艳成这样,而且,为什么总觉得他这个简单的黑色字体的签名特别眼熟。

    “你明天去录视频的时候带上,给林经武。”齐程拿桌上的湿纸巾细细的擦掉手上的颜料,揉了揉左手手腕,“跟他说这两张是宣传稿,剩下的你们冬季档的美食视频,我会提供十张精修图,他看到签名就知道怎么做了。”

    “不要跟他说我就是澄乙。”最后加了一句,语气放慢,表情认真。

    迟稚涵下意识的点头,齐程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

    澄乙这个名字为什么那么熟。

    “这样应该能帮你这档视频加不少人气。”齐程心情看起来很好,难得的嘴角一直扬着。

    “你……”迟稚涵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是隐约的觉得他可能帮了她的大忙。

    “我姐跟我说你因为住到这边,还是被扣了工资。”齐程和她对视,“我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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